第3章

 

才至廊下，就聽到了姑姑的大嗓門：「這怎麼可以？娘你真是老糊塗了，且不說大哥和大嫂願不願意，單說我就不願意。你老人家也不看看他們把孩子都養成什麼樣兒了，好好的姑娘家，不學女紅、不思婦德，淨學些勾欄樣式，妖妖喬喬的，我怎麼會過繼這樣的孩子當女兒，也不怕帶壞了你的好外孫！」

她話說得難聽，祖母都聽不下去了：「啐，滿口胡言，我們長樂侯府好好的姑娘家，哪個學勾欄樣式了？你自己不也是長樂侯府的姑娘？」

 

姑母譏笑起來：「娘，也不是我說，我再怎麼脾氣不好，出了門也好過這府裡的幾個丫頭。別說讓我過繼一個當女兒了，就是白送我一個當兒媳婦，我都不要！」

 

姑母寥寥數語，卻仿佛晴天霹靂，震人心魂。

 

我停下腳步，早該想到姑母既是不喜歡爹爹和娘親的教育方式，不喜歡被慣壞了的貌美長姐，又怎麼會喜歡毫無長處的我呢？

 

過繼出府的路，斷了！

 

4

 

「二姑娘，你想什麼呢，這麼出神？衣袖都掉茶水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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細雨輕輕推我一把，收拾了杯子。

 

我回過神來，問她：「你說，我能不能不嫁人？不嫁人，是不是會好過點？」

 

「姑娘說得哪門子糊塗話？」細雨好氣又好笑，一面給我換了衣裳，一面道，「姑娘家長大了哪有不嫁人的道理？別個不說，就說咱們府上三爺房裡的大姑娘，那可是個話都不能說的，及笄後不照樣嫁出門去了嗎？何況，二姑娘你模樣也好，身子也好，時候到了，提親的人說不得也像大姑娘那樣，把咱侯府的門檻都踩破了呢。」

 

有沒有人踩門檻我不知道，我隻知道，三叔家中的大姐姐，即便身有殘疾，是個啞巴，也沒能留在家裡，而是被三叔匆匆找了個落魄的書生就嫁了出去。

 

沒人願意在家裡養個老姑娘，成為滿京城的笑柄。

 

別說爹爹和娘親不會同意，就是大哥和大嫂，也不會同意養我一輩子的。

 

我換好了衣裳，看著袖子上那纏枝蓮花紋，仿佛看到了自己無論怎麼掙扎都掙脫不開的宿命。

 

長姐會如前世那般嫁入燕國公府，而我也會如前世那般嫁去葉家，然後……

 

「不，沒有然後，我早該想到的，我早該想到……」

 

「二……二姑娘你怎麼了，想到什麼了？」

 

我從凳子上一躍而起，丫鬟細雨嚇了一跳，看著我一頭霧水。

 

我哈哈一笑，早該想到的，既然我熟知前世之事，為何不以此幫助自己逃離宿命呢？

 

「細雨，快去給我拿紙筆來。」

 

我在桌前坐下，細想前世之事，凡能記起的人和事，皆在紙上一一寫下來。

 

歸德侯府、昌邑伯府、燕國公府、前世的葉家、母親的娘家、姑姑的夫家……能幫助我的，留下，不能幫助我的，便在紙上劃去。

 

如此一來，原是寫得滿滿的一張紙，瞬間就剩下了幾個字。

 

陳家、馮家、李家、皇家！

 

陳家是祖母的娘家，馮家是母親的娘家，李家是大嫂的娘家，而皇家，乃是當朝第一權貴人家。

 

我未及笄，不能獨身出門。

 

不討母親喜歡，也不能隨意跟她赴宴。

 

唯有等著家中來人的時候，才能有機會與外人搭上關系。

 

三個娘家與我們長樂侯府常來常往，見得最多，是我最容易找機會的人家。

 

「細雨，我記得祖母的壽誕快到了吧？」

 

細雨聽我問，掰著手指數了數：「快了，六月六不就是老夫人的誕辰嗎？說來，老夫人這回壽誕還得大辦呢。」

 

祖母今年正好六十六，又逢六月六的誕辰，是要好生操辦的。

 

「娘，按理不該由我出這個頭，可我想著長姐身體柔弱，家中妹妹們年紀又小，兼之女兒也快到及笄的年齡了，是時候幫娘分些擔子了。眼看祖母的誕辰就要到了，女兒闲著也是闲著，不如幫娘親去招待賓客，可好？」

 

晨起，我給母親請過安，就勢在她房中提了個建議。

 

能有人搭把手，母親自然是願意的。

 

「你有這份孝心是很好，隻是你年紀小，從前又沒經過這些事兒，萬一到時候出了亂子……」

 

「不過是待人接物，娘怕我應付不來，那就再派兩個嬤嬤照看著，不就行了？」

 

母親想想也是，我沒經過大事兒，可她身邊的嬤嬤是跟著她經歷過的，有嬤嬤們從旁指點，應是錯不了了。

 

「你呀，要是有你妹妹身子一半好，我也就讓你協同料理這些家事了。」

 

母親點點長姐的額頭，頗有微詞。

 

長姐哼了一聲，倒怪我自討苦吃：「家中下人那麼多，何須你來多事？仔細辦砸了差事，又叫娘罵你。」

 

我不理她的冷嘲熱諷，到了祖母壽誕那日，帶了母親身邊的兩個陪嫁嬤嬤，前去招待賓客。

 

許是我藏在長姐身後太久，三個娘家的來客看到我多多少少都有些吃驚。

 

「前回見你，覺得還是個小孩子，才隔幾日呢，就長成大姑娘了。」

 

祖母的弟媳陳老太君拉著我的手，衝著祖母一疊聲地贊嘆：「模樣秀氣，人也穩重，比我們府裡那幾個丫頭可強多了。」

 

祖母被陳老太君說得滿面帶笑，連忙擺手：「快別這麼誇她，她才幾斤幾兩，哪就比得過你們常平侯府的姑娘了。」

 

陳老太君聞言，輕嘆口氣：「姑娘們在家中再不好，也是好的，要是去了外頭，多好也能被人挑出不好來。你就說我們家的大丫頭隨雲，在家時候誰看了誰不說好，偏到了宮裡頭，這也不是，那也不是……我這心裡頭想想我就……」

 

她拿帕子擦了擦淚，我方想起來隨雲這個人。

 

那是常平侯的長女，常平侯以軍功封侯，乃天子近臣，比我爹靠著祖蔭得來的長樂侯要威風許多。

 

陳隨雲也比長姐懂事許多，是以小小年紀就被選進宮去，做了公主伴讀，後來長到及笄放出宮，就許給了齊國公府的小公爺為妻。

 

那時候提起陳隨雲，別說我羨慕極了，就連長姐都豔羨不已，在家裡纏著鬧著要去進宮當公主伴讀。

 

隻是憑爹爹的地位，咱們家還摸不著皇家的門檻，長姐自然也不能像陳隨雲那般，有資格給公主當伴讀，是以這事便在母親許諾一定不會給她找個比陳隨雲低的門第嫁過去，她才罷休。

 

然而，就是這不可能的事，卻讓我尋出一線生機。

 

不能過繼出府，何不尋個出路進宮呢？

 

5

 

我凝神留意著陳老太君和祖母說的話，提到陳隨雲，那可是常平侯府和長樂侯府所有女眷都誇贊的人，祖母更是常把這個娘家的侄孫女掛在嘴邊上。

 

這會子聽陳老太君說到陳隨雲的不是，當即板起了面孔：「那樣出眾的孩子，是陛下和娘娘都誇贊過的，他們齊國公府再有權有勢，也不能夠仗勢欺人，我們隨雲丫頭要模樣有模樣，要本事有本事，哪裡對不起他們齊家了？」

 

陳老太君抹把眼淚：「說出來也沒有辦法，隨雲這孩子進門都有兩年多了，至今還沒個動靜，進補的藥流水一樣送到府裡，該補的都補了，就是懷不上，聽說她婆婆背地裡還商量著要給小公爺納妾。真要叫妾室生下了孩子，你說咱們隨雲還怎麼在那府裡過下去？」

 

一句話就把祖母說得偃旗息鼓了，不孝有三，無後為大，憑她陳隨雲有再多的本事，單這一樣，就足以讓齊國公府休了她也不落人話柄。

 

可我印象中，前世的陳隨雲一直都很好命，與她夫君伉儷情深不說，生育的一雙兒女也頗有出息。

 

我想了一想，在一室靜默中突然出聲：「舅奶奶莫急，孫女在來源wx ’胡￥巴 士‘ 免費來源看家中闲來無事，常會翻閱一些雜書，也曾習得二三岐黃、八卦之術，若是舅奶奶不嫌，讓孫女給隨雲姐姐卜上一卦，如何？」

 

「你才多大，能看多少的書？學的那點子功夫，不說藏著掖著，免人恥笑，怎可拿出來招搖撞騙，去給你大姐姐瞎算一通？」

 

祖母瞪著我，大有嫌我多事之意。

 

陳老太君大抵是真的沒法子了，索性S馬當作活馬醫，拉住我的手道：「橫豎都是關起門來咱們自己鬧著玩的，我瞧鳶兒也不是信口開河的人，她既然敢誇口，必然有些能耐。真真假假，也讓她算過了再說。」

 

便讓丫鬟們去女眷那邊把隨雲姐姐帶過來。

 

隨雲姐姐還不知道是怎麼回事，聽到老太君找人叫她來祖母這裡，還當是要姐妹們過來拜一拜壽星，領著常平侯府和齊國公府的姑娘們，呼啦啦就來了一群。

 

陳老太君趕也不好趕，隻得讓其他姑娘們分位次坐了，又對我說：「你給你大姐姐瞧瞧吧。」

 

我拿過丫鬟們取來的籤字，隨意在上頭寫了幾個字，放到籤筒裡面，晃了晃遞到隨雲姐姐面前：「姐姐抽支籤吧。」

 

「這是幹嗎呀，神神秘秘的。」隨雲姐姐看不懂我和陳老太君葫蘆裡賣的什麼藥，然而她一向乖覺懂事，即便不懂也仍是在籤筒裡抽了一支。

 

金精試竇兒，卯宮，上上籤！

 

我拿著籤文，起身恭喜隨雲姐姐：「姐姐大喜，抽中此籤者，家宅安、婚姻合、六甲男，最遲不過這個月底，姐姐就該有喜信了。」

 

陳老太君聽罷，又驚又喜：「你這丫頭算得可準？你大姐姐當真快要有喜信兒了？」

 

我算的卦當然準！

 

記得前世裡，我快要及笄的時候，最後一次出家門，就是跟著母親和姐姐去齊國公府給隨雲姐姐賀喜。

 

她辛苦兩三年，好不容易懷了孕，一生就生了個大胖小子，闔府上下別提多高興了，遍請親朋前去吃酒。

 

算著日子，她那一胎就是六月裡懷上的。

 

陳老太君得了我的準話，心頭多少松口氣，一個勁兒地念佛：「菩薩保佑，這個月可千萬要懷上吶。」

 

「舅奶奶，你信我的話，且放寬了心，隨雲姐姐不單這個月有喜信，且還是生男之兆，明年咱們兩府就等著喝姐姐府裡的滿月酒了。」

 

「當真嗎？哎呀呀，菩薩保佑，菩薩保佑，要是生個兒子，就更好了。」

 

「這……這是真的嗎？」隨雲姐姐摸著肚子，亦是難以置信，「這個月底就能懷上了？」

 

「我能說謊，籤可是不能說謊的。」

 

「哎呀，我這……這要是真懷了，好妹妹，我定然要好好謝謝你。」

 

隨雲姐姐滿懷希望，我笑了笑，把籤筒又遞給了她旁邊坐著的姑娘：「來都來了，映月姐姐不如也抽一支吧。」

 

陳映月是陳隨雲的嫡親妹子，前世雖然比不上她姐姐那樣好命，但也嫁了個小康之家。

 

「上籤，自身安、婚姻合、六畜穩，姐姐將來可嫁達官子弟，富貴有餘。」

 

「真的嗎？」陳映月歡喜不已，一看左右姐妹都掩口笑她，隨即羞紅了臉，「妹妹可別胡說，我……我才沒想嫁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