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冬,聽說皇後身子越發不好了。一日我正查問銘兒功課,卻聽人來報:「娘娘,鳳儀宮召您過去。」
我皺起眉頭:「咱們這段時間沒有短了她什麼吧?沒有吧?」見澄玉漣玉也茫然搖頭,我越發奇怪:「那我與她還有什麼話好說?」
卻見那鳳儀宮的宮女直直對我跪下了:「娘娘,求您過去吧......皇後娘娘身子怕是好不了了,如今就念著與您說幾句話......皇後娘娘雖然處處與您不對付,可真的沒有什麼壞心眼啊!求求您過去吧......」
周琇言沒什麼壞心眼我倒真信,可蠢人坐高位那就是實打實的壞。我暗嘆一口氣,道:「既然如此那就去看看吧,說來她這病還是我罵出來的......雖然是她自找。」
我慢步進入鳳儀宮。曾經太後還住這兒時我常常來拜見,太後就拉著我細數宮裡頭的物件:「以後都是你的,可不許弄丟了。」如今我雖沒住在這裡,可所有一切陳設我都那樣熟悉。我步入內殿,就聽到一個嘶啞的聲音:「你可算來了。」
這聲音把我嚇了一跳:周琇言嗓音最是清麗不過,也頗得皇上喜歡。可如今躺在塌上的是誰?曾讓鄭履珩為之傾倒的美人兒已經瘦成一把骨頭,眉眼盡顯老意———哪怕是比她大上三歲還生了兩個孩子的恭妃站在這隻怕都比她年輕不少。我大驚,一時都忘了與她的恩怨:「這是得了什麼病,怎麼不過半年壞得這般厲害?」
周琇言自嘲一笑,一滴淚卻從眼角落下:「什麼病?心病罷了。」她朝我招手:「離我那麼遠做什麼?將S之人了,害不了你。」
我坐到她床前一把小凳上,卻不知道說什麼。半晌還是她先開口:「我這身子隻怕拖過這個年也難,到時候皇上必然封你為後———十年了,我到底還是爭不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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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皺眉:「都什麼時候了,還想著這呢?我可從來沒想過與你爭什麼,現下也沒想著你S。」我望她一會,輕聲道:「現在覺得做皇後沒那麼好了吧?」
周琇言卻笑了起來,笑聲頗為悽涼:「不好,一點也不好———蕭玫安,你覺得我非要做這個皇後是為了什麼?權勢?富貴?都不是,我隻為做他的正妻,做這天底下唯一能與他並肩而站的人。可他呢?他是怎麼待我的?」眼淚撲簌而下。
皇帝那麼蠢你是怎麼瞧上的———我強忍下這句話。周琇言轉臉看我,突然開口:「你以為你是他青梅竹馬,他就最愛你了?他大婚前就與我在街上碰到了,元宵燈會,我跑散了發髻,他親手與我盤上......他發誓要娶我為妻,轉頭卻娶了他最厭惡的你......我不甘心!憑什麼...憑什麼你是蕭家的女兒,就能享有他的一切?我雖然出身低,但是我才是他最愛的…我才是他的發妻!」
我靜靜地看著她歇斯底裡。待她說完大口喘氣的時候,我輕聲道:「現在覺著這最愛也不好當吧?」
她終於痛哭:「可我當了皇後就都變了!宮務這麼多,這麼繁雜……他從來不體諒我,太後也處處刁難我,妃嫔也處處和我作對......而且他還有了新歡!早在成親時他便與我承諾要一生一世一雙人……在潛邸他有你們,和你們生了一個又一個,我都忍了;可為什麼他已經當了皇帝還要納新妃?為什麼?憑什麼?」
「這樣的鬼話你也信?」我詫異於她的愚蠢,「且不說你們是不是情深似海,做君主的一定會有三宮六院,要廣延子嗣……你不懂麼?你且看春天那件事,長沙王要是得手,那就是三個皇子一波害S。你能為他再生三個皇子?就算你能接連不斷生,怎麼保證個個都能活到加冠?一夫一妻隻是民間佳話;你看史上有幾對一夫一妻的帝後,他們下場又是如何?」
周琇言語塞,顯然從未想到過這一層。半晌她悲戚一笑:「銘兒中毒那事我是真的服了你。你說的不錯,我這親娘是怎麼帶的孩子?要不是你舍身相助,銘兒早就S透了。我不配養銘兒,真的。可他父皇……他父皇是個什麼樣子?胡氏賤婦都親口招了他還不信……要不是你手段好,換他來審,早放胡氏跑了!」
我不語,她能想明白這層已實屬不易。卻見她強撐著爬起來:「蕭玫安,我快S了,銘兒就託付與你。我求你......求你不要因為我這生母遷怒於他,等我S後,你隨便把他記到你的名下,都行。我這做娘的沒用,求你一定護他平安長大。」說罷竟要向我磕頭。
我連忙扶住她。周琇言早已行將就木,這一叩隻怕能當場摔在地上摔S,到時候要說我謀害皇後我怎麼也洗不清。「不用你說,我也早視銘兒如親生。銘兒是好孩子,我自然疼他。」
「我曉得,我曉得,」周琇言頭一回露出發自內心的笑容,「我早先恨你,覺得你搶了我的位置;可現在才明白你當真是個好人。」她似是突然想到什麼,猛地抓住我的手:「蕭玫安,我從來沒有害過你……我恨你不假,但當年那一碗藥真不是我配的;鄭履珩讓我給你送我就送了,我不知道那是什麼!我從沒想過要害你的孩子,我對天發誓!」她作勢就要發誓,我趕緊攔下。這事兒是我早就知道的。周琇言是個蠢人,也不良善,但從來不惡毒。真正惡毒的,如今在勤政殿坐著。
「還有你的病,也不是我害的……宮裡都說我為了奪你的位給你下藥,我沒有!我……我從不想S人!」她攀住我繼續說,我連忙止住她。你知不知道你若過於激動S在我懷裡我就慘了,姑奶奶。
好容易等她平靜下來,我又與她相顧無言。最後還是我先開口:「如果當日是我做皇後,你當貴妃,你本來會過得很好。皇後是小君,是天下人之母,從來不是和皇帝情深就能做好的。如今你的病……你和他吵,是因為他要廢了你吧?」
周琇言苦笑:「真是什麼都瞞不過你。是,他要廢了我,還說我一向體貼他一定能理解……什麼鬼話!他自己做不好皇帝惹了朝臣卻要我來背鍋?我說我都快S了,連這幾個月他都等不及?他說什麼,朝臣要的是他的態度,隻有把我廢了才能平息眾怒……當初立我的人不是他麼?隻怕不僅要廢,還要賜S吧!」說到最後她已淚流滿面。
我安靜望著她,半晌道:「既然到這一步了,不如你自請廢後,他不可能賜S你,你還能在朝臣那裡賺回點聲譽。到時候銘兒身份也好看。」
她搖頭:「我早就是妖後了,還管什麼聲譽不聲譽的呢?至於銘兒,我早就想好了。你沒有孩子,玉碟上就改成你的名字。」
「不可能。」我連連搖頭,「你既知道鄭履珩讓你下藥落我的胎,你就知道他不可能讓我有子。如今銘兒是呼聲最高的太子人選,哪怕是個宮女做他生母都比我這個蕭氏女強。你以為,」我苦笑,「你以為我當皇後就是贏了?我早就不想當這個皇後了,想想他我就惡心。」
周琇言難得在一件事上和我達成一致,但她伸手拉住我說:「為了孩子,我求求你把皇後做下去。」
......
十二月,才做了一年多皇後的周氏被廢,我被立為新後。轉眼到正月,周琇言病逝。我不顧鄭履珩強烈反對大辦喪事———不為別的,就純惡心他也好,更何況還有銘兒生母這一層。鄭履珩氣呼呼跑來找我時,我隻冷冷看他:
「多年的愛人S了,你就沒點愧疚嗎?」
他表情一滯,隨後說:「她自己福薄,有什麼可愧疚的?」
我冷笑:「和你吵個架就能吵成危及生命的重症,你以為我信嗎?鄭履珩,為一己私利毒害妻子,我還真是小瞧你了。」
他臉色瞬間漲如豬肝:「蕭玫安,休得胡言亂語!你以為我不敢廢你?」
「你還真不敢,」我輕笑,「廢後乃失德之事,你連廢兩任皇後,看天底下會怎麼說你這個君父?」
鄭履珩氣得說不出話,看我的表情也變得陰狠:「朕不過是最近西線吃緊用得著你們蕭家......等西狄之亂平定,你等我收拾你。」
「好啊,我等著,」我譏笑,「西狄平定還有北胡,南夷……你哪來的本事覺得用不著我們蕭家?除非您有太祖皇帝那樣馬背上得天下的本事———不過換太祖皇帝處理西狄這點子事,可不會一拖拖兩年啊,所以你說什麼大話?」
鄭履珩氣得跳腳:「好,好,剛封皇後就敢和朕叫板,我看你們蕭家是要反了不成!」
「蕭家最是忠心不過的,您不知道?」我哂笑,「隻是您這般對待忠臣之妹,才寒了哥哥們的心———你會不明白?」我徑直坐到塌邊,「麻煩皇上滾開一下,臣妾要就寢了。」
鄭履珩氣衝衝走了。澄玉到我身邊有些擔憂地說:「娘娘,這般會不會太露骨了些?」
我面無表情:「無礙,叫他早些認清自己的位置。實在懶得與他虛與委蛇。」我吩咐道:「咱們快些休息了,明兒還有命婦朝見,指不定,還能見到哥哥們呢。」
9
新年第一日,我和鄭履珩並坐接受文武百官和內外命婦的朝見。鳳冠鳳袍加起來幾十斤重,除了莊嚴華麗能彰顯皇後氣勢外毫無用處。穿一身膩味的衣服和一個膩味的人待在一塊屬實無趣,好在,朝賀結束後我可以單獨接受家人的觐見。
禮畢我就去鳳儀宮正殿屏風後候著。不久有人進入的腳步聲,我聽到一個渾厚的男聲:
「微臣蕭琰安參見皇後娘娘。」
「何必拘這些虛禮?」我笑著命人撤下屏風,「二哥,近日府裡如何?三哥怎麼沒一道來?」
我二哥有些不快道:「皇後娘娘,您撤了屏風怕是不妥……」
我毫不在乎:「從前在東宮不就是這麼見的?也沒人多嘴說什麼。」
「東宮畢竟不比宮裡,而且娘娘才復得皇後之位,行事該小心些……」
「娘娘娘娘娘娘,二哥你和我生分了?」我頗為不爽,「這宮裡日子已經夠膈應人了,咱們自家人還多講這些虛禮幹什麼?」
「玫兒,」二哥頗為無奈,「你還是這麼由著性子來,先前皇上執意不立你還不夠教訓嗎?宮裡又不是蕭府,皇上雖是你的夫君,但更是君主,你得事事多順著他……」
「他先前可不是這麼說的。」突然一個爽朗的聲音傳進來。隻見一個大胡子男人大步上前朝我咧嘴笑,「玫兒,這家伙之前給我寫的信那叫一個字字噴火,直罵皇帝小子糊塗到了家來欺負咱們蕭家妹子,直把我氣得上京找姓鄭的算賬來了。這會倒是講起皇帝的好來,別聽他鬼扯。」他拱手向我行禮:「皇後娘娘一切安好?」
我淚朦朧了眼:「三哥,北方這些年過得還好嗎,如今……」我哽咽得說不下去。
三哥也頗有些動容:「十年了,玫兒,你都長成大姑娘了。」
我噗嗤一笑:「十年前我就不是大姑娘了?都已經嫁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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