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我願贈予公子,外加婢女十人,還請公子準許我帶著言兒離開。」
我感激地對曹文軒笑。
豈料一束含有戾氣的目光正落我身上。
側頭便看見離墨卿在盯著我,慧眼如鷹,臉色黑到不行。
「曹大人對我家婢女還真是重情重義,隻可惜了,我並沒有放她走的打算,曹大人請回。」
離墨卿面色冷漠,沒有半點商量的餘地。
曹文軒走時,還在跟我道歉,「言兒,對不起,我沒能幫到你。」
他願出手我已是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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況且在哪兒也不會比在柳府差。
「我和離墨卿的事你也清楚,他怨我,又怎會輕易讓我走呢?」
曹文軒扶著下巴思索,「言兒你有沒有想過,離公子他……喜歡你。」
我如被雷光劈中,嘴角顫顫。
這怎麼可能!
但反思每一個細節,似乎一切真的有跡可循。
送走曹文軒,我正要回房,卻見一高挑人影站在湖心亭中。
我過去,離墨卿轉身坐下品茶。
一偏頭便發現,他把手邊的小樹枝葉給糟蹋了,葉片上滿是掐痕。
離墨卿陰陽怪氣:「人都走了你還舍不得。」
「柳娉言,你別忘了,你身子早就是我的。」
「你就算想嫁別人,別人也不可能要你。」
若放在之前,我定覺得他是在故意擠兌我。
現如今被文軒哥哥一提點,我竟嗅出了一絲絲酸味兒。
「離墨卿,你莫不是吃醋了吧!」
「把我帶到離園,也定是覺得我在柳府被她們母女針對,其實是想護著我?」
此言如同戳了離墨卿的脊梁骨。
他背上一挺,將茶盞重重放下。
這角度我雖看不見他的臉,卻能聽出他言語中的局促。
「荒唐!」
7.
「你辱我半年,我豈會愛上你?」
「把你帶到離園,不過是為了方便羞辱你罷了,莫給自己貼金!」
離墨卿臉色漲紅,分明就是羞的。
我看破不說破,故意上前,去攬他緊實的窄腰。
「你就不想知道,我和文軒哥哥聊什麼?」
「你們聊什麼!」
離墨卿口快,說完又反悔,偏著頭耳根緋紅地補了句,「我不在乎。」
我忍不住發笑,逗他,「他問我砚臺可好用?」
中秋,是離墨卿的生辰,從他母親口中得知。
我託曹文軒幫我買了砚臺給他當生日禮物。
但到底是主僕的關系,我拉不下這面子,便謊稱那是我不要了,賞給了他。
「所以,你賞我的砚臺原是他給你的?」
離墨卿推開了我,翻臉比翻書還快。
我挑眉點頭,「文墨齋的搶手貨,隻有官宦之家才有資格買。中秋那日,也不知是誰的生辰,他來給我送砚臺,我們順道就逛了花燈。話說,那玩意好用嗎?」
離墨卿怔住,默默又將身子背過去。
嘴上聲音淡淡,「一般。」
但我實在無法忽視他嘴角勾起的弧度。
明明挺開心的嘛,為什麼就是不承認?
他獨自去了書房,我偷偷跟著,躲在窗外。
瞧見他將從雕花的錦盒中,將那個砚臺拿了出來。
捧在手裡,擦了又擦。
他真的軸啊。
我柳娉言非得拿捏他,讓他主動張這個口!
8.
大年夜。
離墨卿去太傅府吃了年夜飯。
卻並未留宿,而是壓著風雪匆匆趕回。
「柳娉言呢,讓她去暖床。」
我聽到門外的他,聲音瑟縮,想來是凍著了。
連忙抱著湯婆子鑽入被褥,高聲細語,「正暖著呢!」
隻見落在窗戶上的人影一怔。
他快步而入,將生好炭火的屋內卷入了幾分寒氣。
這模樣,是喝酒了?
離墨卿喝酒不上臉,他上頭。
之前我逼著他陪我喝過兩次,每次喝完都如同現在這般,目光迷離。
喝酒好啊!容易套出他的真心話。
他站在床榻邊,不動聲色地盯了我許久。
我對他盈盈發笑,他卻脫下披風,眉心隆起。
「無事獻殷勤,你又想玩什麼把戲!」
這態度!
「我在你心中有這麼差嗎?」我坐了起來。
離墨卿雙指揉著太陽穴,轉身去桌邊給自己倒了杯水。
「差不差,柳小姐當真毫無自知之明?」
又來了。
一生氣就喊我小姐。
仿佛是警醒自己,我當小姐的時候有多混賬,他不能忘了我的惡。
可我難道就沒對他好過嗎?
打罵非我本願,事後我也曾好好補償了呀。
離墨卿掃及桌上書冊,他眼底倏然掠過微不可察的尷尬。
「你看了?」
我隨著他的目光看過去,坦然點頭,「看了啊,不太行。」
此書放在了離墨卿最容易拿到的地方,面上寫著《樂府詩集》。
我本以為是他的研習資料,誰知翻開後,全是些令人舌燥的東西。
仔細一瞧才發現,書皮是他自己包的,書名是他自己寫的。
我起身過去,拈著書脊甩了甩,「公子努力研習樂府詩,是為了在我身上一展功底麼?」
離墨卿背脊一顫,瘋了似的將書冊奪了過去,壓在別的書卷下。
耳根上也暈出幾道緋紅。
「是又如何!」
「當初是你欺人太甚,如今成為我的通房,我自當想盡法子回報你。」
我嘖了一聲。
我看都看過了,他有必要藏嗎?
自欺欺人。
既想當壞人,腦子裡就不要總惦記著聖人規矩嘛!」
明明我初來離園的那天,他演紈绔就演得蠻像的。
「怎麼,現在是慫了?」我故意激他。
他趁著桌子緩了緩酒勁。
再回頭看我時,仿佛下定了什麼決心。
他解開腰帶,狠狠往桌邊一甩。
「柳娉言,你是不是還沒弄清楚自己的身份,現在我是主,你是奴。」
「當初你讓我學狗叫,你有沒有想過自己有一天……」
我未等他說完,我試探地輕呼了一聲,「汪?」
離墨卿瞬間如同那炸了毛的貓似的,後退兩步。
臉上仿佛寫了四個大字——
不!可!置!信!
「柳娉言!你到底是不是個女人!我讓你叫了嗎!」
他再也繃不住了,一張臉漲紅到徹底。
我笑著上前,牽住了手足無措的他的手。
「我是不是女人,沒人比你更清楚。」
「卿郎,先去洗個澡,我們該歇息了……」
……
風雪壓彎了梅花枝頭。
我嘗試了許多法子,都沒能撬開他那張嘴,讓他說出「喜歡你」。
難不成,是曹文軒猜錯了心思,也是我自作多情了?
我都想放棄了。
卻沒想到我那見不得我好的後娘和妹妹,竟「幫」我了我這個忙。
隻是過程有曲折。
9.
大抵是,我在離園過得還不錯的消息被傳到了柳府。
當初見我從嫡女被貶為通房,喜聞樂見的蘇淑萍母女,此時坐不住了。
開春後,太傅為了自己的獨子在京城中一展光芒。
在城外舉辦詩宴,宴請全城風雅之士。
不出意外地,柳若依在裡面。
但意外的是,她還帶來了幾位不速之客。
「柳娉言,當真是你!柳若依說你成了離墨卿的侍女,我還不信。」
「沒想到半年不見,你當真落魄了。」
我為了避開熟人的諷刺,一個人躲在湖邊偷懶。
誰曾想,被三個小廝圍堵在樹幹上。
一回頭,迎面向我走來一位看著清冷矜貴的白衣公子。
我心口一顫。
他我記得,好像叫洛欽。
去年賞花宴後遇劫,我從林中逃出來時,剛好撞上了他的馬車。
他算是救了我。
但奈何他隻是看著儒雅,內裡卻是個蠻橫而癲狂的匪盜!
那日我幾乎是強撐著最後一絲理智,從他的車上逃了下來。
隨後便撿到了離墨卿。
我下意識後退,背脊貼上了樹幹。
他抱著胳膊,挑起劍眉,薄唇抿笑,「不記得本公子的名諱了?當初在馬車內,你可是好生熱情。」
我紈绔的性子已經在京城裡出了名,旁人倒是見怪不怪了。
唯獨離墨卿……
我一撇頭便瞧見正在山亭中與下人忙活的高挑背影。
他似是注意到了我的目光,回頭。
原本舒展的眉心瞬間擰住,他來找我了。
就算離墨卿不喜歡我,但我也看出來了,他是個佔有欲很強的男人。
我心口緊張,怕他誤會,想快些破了僵局,「洛公子,飯可以亂吃,話別亂說,我與你僅見過一面,可沒那麼熟絡。」
恰好離墨卿朝我走來。
我下意識奔入他身邊,「離公子,有壞人汙蔑我。」
離墨卿竟也學會了護犢,抬了抬手,將我攔在他身後。
「怎麼回事。」
洛欽眉頭輕挑,露出了玩味的眼神,拱手,「表兄,我與你的侍女,曾有過露水情緣,將他讓給弟弟如何?」
我驚了。
「我和他沒有!」
但下一刻,我又怔愣在原地。
什麼?
表兄?!
10.
當年太傅以為離墨卿母子已逝,便續弦了江北洛氏。
這洛欽便是洛家的公子。
按照規矩與輩分,得喊離墨卿這個毫無血緣的人一聲表兄。
我幾乎是僵在了離墨卿的身後。
雖看不到他是什麼表情,但從他那挺直的背脊也能感受到,周圍的氣氛正在逐漸壓低。
得虧詩宴開始,才臨時解了這難題。
宴上,流觴曲水,絲竹聆音。
人人看著敞懷致興,唯獨離墨卿,明明微笑著,但總覺得薄唇冰冷,眸光陰惻而深邃。
我跪坐一旁,為他研墨。
他沉著嗓音,低聲開口,「何時的事?」
我想著洛欽的事出神,「什麼?」
他緊抿的唇瓣,收了笑容,「和洛欽的那段露水情緣……是什麼時候的事。」
研墨的手僵住,甩出了一團墨,沾在了他的袖上。
得虧他穿得玄色,才不易看清,我連忙掏出帕子為他擦拭,卻被他一把攥住了手腕。
我驚了。
離墨卿從不會在外人面前與我有任何親密的舉動。
今日他可是此席焦點,他這是瘋了嗎?
他沒有看我,但捏著我手腕的手,很是用力。
眸子平視著前方,我卻似乎看到了幾分沉冷與悲傷。
他莫不是在吃醋?
可他連醉了也不說喜歡我啊……
手腕處,滾燙無比。
心髒跳動不安,我用力將手抽了回去。
我本可將一切推得一幹二淨,偏偏看到他這表情,我不忍再诓他。
「沒有做那些,我隻是在馬車上親了他,但那不是我……」
「柳娉言!」他突然咬牙切齒地打斷我,聲音不大,卻字字發抖,雙目猩紅。
他的眼眶中含了淚。
這模樣仿佛那一心為妻,妻卻出軌的怨夫。
「我早該清楚你是隨性頑劣之人。」
他聲音很低,卻讓我聽到了心碎。
我很想解釋那天的實情。
偏偏端坐於高臺的太傅,看到了離墨卿在說話,端笑開口:「墨卿,你可是有了什麼妙句?」
離墨卿瞬間被所有人注視著。
我看見斜角處的柳若依,正一副看消息的表情盯著我,仿佛今日讓我身敗名裂。
離墨卿根本沒心思想詩句。
卻也在看了眼主題「花」之後,信手拈來。
詩是好詩,唯獨最後那句——
「澆泥紅杏春芳好,路延匹夫摘牆頭。」
聽得我渾身起雞皮疙瘩……
他這話,是說他家紅杏出牆,還被人摘了嗎?
我冤啊!
眾人聽出話中意思,還以為他是調侃京中前幾日的八卦,紛紛跟著嬉笑調侃。
我尷尬地低頭。
一直到宴會結束後。
柳若依帶著洛欽過來,似乎是要搞事情。
誰知離墨卿根本不想讓我和洛欽有接觸的機會。
抓著我的手腕,誰也不理,直接上了馬車。
一上車,他便落了簾,外不能視。
這面無表情的模樣讓我慌得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