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天河都被這光亮照得暗淡。
「怎麼樣?好看嗎?」
看著我驚嘆的臉,他頗為得意,似是早就料到了一般。
「好看啊,真的好看。」我搖著他的臂膀,「臣妾再沒見過比這更燦爛更漂亮的煙花了!」
煙花還在不斷上升,他將我攬在懷中。
「那孩子並不是朕的。」他說。
其實早就有所察覺,我一直懷疑,路昭儀在進宮前,怕是已經有孕了。
「那……是丞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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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是,」裴珩道,「她懷的早就是個S胎了,生下的自然也是,現在這個孩子,誰的孩子都不是,是朕抱來的。」
我愣住。
「陛下,為何與臣妾說這些呢?不怕臣妾告訴丞相嗎?」我仰起頭。
「你會嗎?」他笑,似是篤定一般,「你不會的。
「不過朕接下來,可能要忙一段時間了。」他說,「接下來的三個月,你要護好自……」
而這時,不遠處,突然閃過一道光。
當我反應過來那是一支箭的時候,我已經撲到了裴珩懷裡,用自己身體擋住了他。
我想,這個開展太刺激了,真是話本子也不敢如此寫的。
這些年,我看話本時總在想,故事到了最後,我該給自己安排個怎樣的結局。
這便是我設想的結局之一。
在一場行刺中,我挺身而出,用自己的性命,護住了裴珩。
我會倒在他的懷裡,告訴他我無怨無悔,但同時向他提出條件,要他不論如何,保全宋家每一個人。
我肯定會在他的眼中看到震驚和心疼,我會撫著他發紅的眼,告訴他我不痛。
然後,以最美的,最讓人難以忘懷的姿勢,S在他的懷中。
可是,事實和想象,總是有些差異。
在我擋住裴珩的一瞬間,他卻強力地將我轉了回去,試圖自己擋在我前面。
那支箭,最終穿透了他的衣袖,擦著他的血肉,又穿透我的衣袖,扎進了我的胳膊裡。
這一次,我們是真的,被牢牢地連在了一起。
37
我昏睡了好幾天,做了一個夢。
夢裡我回到了黎州,與父母、阿姊和徽文在一起。
我的生母趙姨娘,本是一個商人的侍妾,在一次酒局上,她略施小計灌醉我爹,懷上了我和徽文。
我爹並不喜歡她,甚至可能連他自己都不能確認,我和徽文到底是不是他的孩子。
但因趙姨娘的算計,我爹隻能將她作為外室養著。
可她卻不甘心。
這份不甘心漸漸發展成了嫉恨,往往這時,她便會通過打我和徽文,或者將我倆關起來不給飯吃,來滿足她已經扭曲的內心。
在她看來,我倆並未給她帶來榮華富貴,便是無用。
徽文總會擋在我前面承接她的暴怒,亦會在被關隻有一個饅頭時,先讓我吃。
因為她的暴虐,我離家出走,徽文赤著腳跑到宋家,暈倒在宋家大門口。
後來,我們兩個和趙姨娘都被接回了宋府。
母親待我們兩個孩子如己出,可趙姨娘卻依舊不知悔改。
母親懷孕後,她假意關懷,讓我送過去一碗「補藥」。
後來事情敗露,她自盡前,也是將我先扔進了湖裡。
是身體尚且虛弱的母親,跳下湖水救了我。
她拉著我的手說:「孩子,弟弟沒了不是你的錯,以後你就是娘的孩子。」
七歲後,我和徽文終於有了家。
人在愛的包裹下,總是可以肆意妄為。
我漸漸恢復了頑皮的本性,可即便是被我氣急的爹爹,落下的棍子也總是輕輕的。
我貪玩爬樹跌落時,是阿姊衝過來接我,自己卻折了胳膊,養了半年才好。
而那天晚上,我溜到爹的書房看禁書,卻意外聽到父母和阿姊的對話。
「淑容,爹扛不住了,這年選秀,宋家必須出一個秀女。
「爹知道入了宮日子不會好過,甚至可能有性命之憂,我和你母親商量,你是長姐,由你去,可好?」
阿姊的聲音,清脆堅定:「爹娘即便不說,我也不會讓扶楚去,爹娘放心,不論未來如何,我絕不會有任何怨言。
「隻求爹娘,給扶楚尋個好人家吧。」
我睜開眼,看向床頂的繁復花樣。
七年了,我好像第一次,敢做這樣的夢。
我好像,有點想家了。
38
我醒後,裴珩很快便來了。
原來行刺之人,並不是丞相一派,而是曹將軍餘黨。
當年林昭儀用姜才人算計曹貴妃那件事,使得裴珩清理曹將軍之事被迫提前,導致有一部分曹將軍的暗部並未挖出。
當然,這次的行刺,不論是誰做的,都會扣在丞相頭上。
丞相這幾年,排斥異己,大權在握,已然心在雲端。
可朝中,又有多少人是心甘情願臣服的呢?
後面的日子,如裴珩所言,他很忙。
丞相過往的罪狀被逐一列出,以林太傅為首的臣子,懇請陛下嚴懲罪臣。
裴珩做了幾年的準備,終於等到了這一天。
當晚射向我和裴珩的那支箭有毒,我受的傷比裴珩深,中的毒也更深。
雖然已經清醒,但身體實在虛弱,三個月幾乎隻能躺在床上。
而三個月,前朝發生了很多事。
丞相的黨羽被逐一拔出,很多人進了大牢。
有些人為了自保,供出了更多丞相結黨營私的證據。
但裴珩,還是講信用的。
我爹已然辭官,隻是被罰沒了一些家產,並未遭牢獄之災。
徽文自從入朝為官便在永州,並未劃入丞相一黨,此次未有任何影響。
前朝皆稱贊,裴珩是明君。
他終於如願,不用再藏著掖著,而是以真實的自己,站在了權力的最高峰。
後宮的很多熟面孔陸續不見了,小皇子被宣稱染了天花而亡,路充儀病逝,還有李公公,在寫下自己為丞相作孽的罪證後,飲鸩酒而亡。
三個月後,我能起身走動了。
而迎來的第一位客人,是林昭儀。
39
林昭儀來得很隆重。
她身上穿的,是皇後才能穿的明黃色鳳紋袍。
「我和陛下,幼年就相識了。」她端莊地坐下,自顧自開始講述她的故事。
「當年陛下繼位後,曾允諾我,待到他真正掌權之時,定會讓我做他的皇後,而這後位,他確實也一直為我留著。
「他本是不讓我進宮的,他想保護我不受傷害,可我卻想和他同生共S,共同經歷這一切。
「如今,一切塵埃落定,我們終於可以不受任何阻礙,光明正大地在一起了。」
說罷,她定定地看著我。
似乎是想從我的臉上,看到什麼想要的表情。
我笑了笑,起身行禮。
「那臣妾,便祝娘娘與陛下,花開並蒂,百年好合。」
也許我身為一個昔日寵妃,對她即將封後這件事,表現得太過淡定了。
林昭儀走之前,看向我的眼神,仍是透著濃濃的不解。
倒是錦珍在一旁為我感到不值。
「現在前朝都在傳,說林昭儀智勇雙全,為了陛下主動接近曹貴妃,隱忍受苦多年。還說什麼當年是她想出了讓張賢妃與曹貴妃反目的法子,也是她想出了很多計謀,讓曹將軍與丞相鷸蚌相爭,可這到底哪樣是她做的啊,明明都是娘娘您給陛下出的主意啊!」
錦珍心直口快,氣得眼淚都快出來了,「她憑什麼得到人們的贊頌,明明就是個一無是處的廢物,若不是娘娘,她早S了八百回了,哪次不是娘娘救了她?」
我笑笑,替她拂去眼淚。
「傻丫頭,她有她想要的,我也得到了我想要的呀。」
錦珍一臉不解地看著我。
「還不快把青棠宮所有值錢的東西都收拾出來呀。」
「啊?」
「我的好錦珍,」我抱了抱她,「我們,要回家了呀。」
40
林昭儀走了沒多久,我就見到了裴珩。
他衣衫都沒換,應是剛從前朝議事回來。
他進門時,正看到我在指揮錦珍,將床頭一對格外值錢的柳葉瓶收拾進袋子裡。
看到他,我一如既往笑得開心。
「陛下來了。」
「身子好了?怎麼就下床了?」他快步走過來。
「嗯,太醫看過了,已經無礙了。」
錦珍識趣地退了下去,關上了門。
屋內一下子安靜了下來。
「朕不知道她來找你,也不是朕給她的那身衣服,是她自己去太後宮裡拿的。」
「嗯,臣妾知道的。」
「所以,你……」他頓住,良久才輕聲,「就準備走了?」
「是啊,」我笑笑,「陛下信守諾言,臣妾也一樣。」
那晚,我們達成交易。
我替他護住林昭儀,他答應保全宋家。
還有,事成之後,讓我回家。
「陛下該不會舍不得青棠宮的這些財物吧,」我挑挑眉,「這可是陛下賞給臣妾的啊,賞都賞了,可不帶要回去的。
「對了,」我褪下左手腕的镯子,「不過這個,還是要還給陛下的。」
他接過,手指輕撫著镯子上的花紋,笑了。
「會怪我嗎?」他抬頭問。
我搖頭笑:「陛下想什麼呢?臣妾要是連這點好壞都分不出,也太蠢了。
「對了,之前陛下允諾臣妾的,算是之前的事,這次臣妾可是替陛下擋了一箭,命都快沒了,陛下難道不賞臣妾嗎?」
「你想要什麼?」他走近一步。
我呼吸突然一滯。
其實我和裴珩同床共枕了這麼些年,早就有些老夫老妻的感覺了。
可是此時此刻,他離我如此近,四目相對,呼吸交融,我突然感覺自己的心跳,似乎又跳得快了一些。
「臣妾想要錢,」我聽到自己說,「好多錢。」
這是我最後一次能向他討東西的機會了。
「好,」他點頭,「朕會送到青城。」
「太好了,」我抱了下他,又退後一步,「陛下答應了,可不能食言哦。」
「嗯。」
「陛下欠我的梨糕,好像還一直未給呢。」我一下子想起來了。
這都七年了。
「欠著吧。」他說。
「小氣。臣妾走了,陛下可不要想我啊。」我歪了歪頭。
「放一百個心吧,」他道,「七年,都看煩了。」
「那就好。」我佯裝松了口氣,「陛下去忙吧,臣妾繼續收拾了。」
他點點頭,走到門口,打開門,腳卻沒有邁出去。
夕陽的餘暉灑在他的身上。
這個瞬間,他的身影,與七年前那個黎州的玄色背影仿若重疊。
我靜靜地看著他。
是啊。
這個故事的開頭,怎麼不是喜歡呢?
我終究,還是比自己想的,要貪心啊。
正在此時,我再次聽到了他的聲音。
那個我在七年前一聽便念念不忘,直至今日,都覺得好聽的聲音。
他說:
「宋扶楚。
「我也許啊。
「會很嫉妒你的未來夫君。」
41
入宮的第七年,我離開了。
徽文來接我,我們一起坐車去青城。
我在宮裡關了許久,好不容易放出來,幹脆一路邊玩邊逛。
徽文說,裴珩派了很多暗衛一路護著我們,這使我更加肆無忌憚,最後花了足足兩月才到青城。
路上,我問徽文,一般我這樣妖妃的角色,在史書中會如何記載。
徽文白了我一眼,說史書沒有這麼無聊,應該不會記載任何與我相關之事,當然了,也可能會寫一句話。
我問他是什麼話。
他說:「約莫會寫陛下如何為了成就大業,臥薪嘗膽,與你這個丞相派來的妖妃虛與委蛇吧。」
我笑起來:「真是的,難道史書就不會記錄些真相嗎?」
他繼續白我:「這難道不算真相嗎?」
哦,也是啊。
不過無所謂了。
反正到底我也沒什麼損失,後人怎麼看我,又和我有什麼關系?
就像那年除夕守歲時我許的願望,我和裴珩,如今都得償所願了。
錢,這輩子我是不愁花了。
兩個月後,我們到達青城,剛好是盛夏雨季。
隔著綿綿雨簾,遠遠地,我便看到了站在那裡向我招手的家人。
我爹胖了不少,臉上皺眉都被撐展了,母親一點沒老,而阿姊,則帶著她的夫君,牽著她的雙生子,指著我讓他們喊「姨姨。」
仿若度過了萬水千山的歸客,亦是恍如隔世的重逢。
我扔下傘,提起裙子,踏著青苔,向他們跑去。
「爹,娘,阿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