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因為嫉妒?」


嫉妒陸凝凝的才情,嫉妒她的本事。


 


還嫉妒她,贏得了他的真心。


 


我笑啊笑,連眼淚也笑出來。


 


緊盯著他,呸了一聲:「裴行川,從前是我瞎了眼睛,喜歡上你這樣卑劣不堪的人。嫉妒?你惡不惡心?」


 


如果不是軟骨散讓我渾身無力,我一定要狠狠甩他一巴掌。


 


「我惡心?」


 


他慢慢嚼著這兩個字,眼尾泛紅地俯身吻下來:「展寧,別嘴硬了。」


 


肌膚相貼,氣味交融。

Advertisement


 


他掐著我的下巴,一字一句道:「你在這種時候奪回身體,不就為了代替凝凝和我做這種事嗎?」


 


隨著他解開衣襟,我的大腦頓時空白一片。


 


哪種事?


 


15


 


無論我怎麼掙扎哭喊,爹娘都沒有出現。


 


沒人能救我了。


 


我顫著身體,用盡渾身力氣,才舉得起手腕——


 


輕輕「啪」的一聲。


 


落在裴行川的臉上。


 


他頓時身形一頓,垂眼看我。


 


衣襟被扯破,青絲雜亂地散在身後。


 


裴行川的酒意頃刻間消散得無影無蹤。


 


顫了顫唇:「展寧。」


 


我看得分明,他的眼中,寫著歉意。


 


「我不想再看見你。」


 


我用盡力氣吼道:「滾啊!」


 


最終,裴行川什麼也沒有說,甩袖走了。


 


惡心。


 


我忽然心灰意冷下來。


 


我留在這具身體裡,還有意義嗎?


 


16


 


第二日一早,阿爹讓人停止喂我軟骨散。


 


我心裡清楚,是驅逐我的時間到了。


 


明明父母健在,卻要淪為孤魂野鬼,然後魂飛魄散。


 


我想笑。


 


卻因為接連幾日沒有好好進食,連笑的力氣都沒有了。


 


阿娘親自來接我,攙著我走向後花園的小池塘。


 


我幾乎半個身子都掛在她身上。


 


我問:「小時候我學走路,阿娘也是這樣扶著我的嗎?」


 


動作小心翼翼,極盡溫柔。


 


阿娘不說話。


 


扶著我的手卻止不住地發抖。


 


我看在眼裡,再輕聲問:「阿娘這三年,想過寧兒嗎?」


 


阿娘抖得更厲害了,但還是咬緊牙關,一句話也不肯應我。


 


很快,後花園到了。


 


17


 


國師已經到場。


 


見我出現在連廊盡頭,他目光悲憫,捻著佛珠:「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我才站定,阿娘就徹底松開了我的手。


 


阿爹語氣平靜:「人來了,可以開始了。」


 


裴行川聞言,推著我來到池邊。


 


七歲那年,我在這裡失足落水,險些淹S。


 


從那以後,阿爹阿娘就明令禁止我下水遊玩。


 


如今,為了讓我陷入瀕S的狀態。


 


想出的法子竟然是由裴行川一次次地將我摁在水中。


 


我怕水。


 


他們明明都知道。


 


池面平靜,荷香十裡。


 


阿娘撕心裂肺的哭聲顯得很是突兀:「不要,不要——」


 


聲音斷斷續續,連我的名字都叫不完整了。


 


她踉跄地朝我跑來,卻被阿爹攔住。


 


「婦人之仁。」


 


阿爹沉下臉色:「若半月後,獻不上炸藥配方,我們全家都得陪葬。


 


「連你的母族,也難逃一S。」


 


半月前,陸凝凝和阿爹提起一種威力驚人的炸藥。


 


她說會做,阿爹便迫不及待地向聖上進言。


 


限期為一個月。


 


原來,這才是他們急著找回陸凝凝的原因。


 


我自嘲一笑,她還真是,什麼都會啊。


 


聽見阿爹的話,阿娘的步伐漸漸緩下來。


 


欺君之罪,誅滅九族。


 


和一個女兒,孰輕孰重呢?


 


18


 


阿爹放下手,不再攔著阿娘。


 


任由她一步步走到我的面前。


 


阿娘伸出手——


 


懷胎十月,費盡千辛萬苦才生下我的阿娘。


 


因為生我而失去曼妙身材,臉上開始長斑的阿娘。


 


她伸出手。


 


慢慢地,慢慢地覆在我撐在地面的手背上。


 


淚珠也跟著滾落,燙得我想哆嗦。


 


手卻被她SS摁著,無法動彈。


 


即使早就有了預料,但心中還是疼痛難免。


 


我以為她要來牽我,保護我。


 


原來,不是啊。


 


「寧兒,不要怪阿娘。」


 


她哭得肝腸寸斷:「阿娘沒有辦法了,沒有辦法了啊!下輩子,再做母女,阿娘一定會好好補償你。」


 


我扯著唇笑:「不。」


 


阿爹嚴厲,比起他,從前我更愛纏著阿娘,總嚷嚷著下輩子還要做她的女兒。


 


可是阿娘,沒有機會了。


 


我再也,再也不要做你的女兒了。


 


19


 


掙扎無濟於事,喉間的桎梏越發收緊。


 


讓我連呼吸都做不到。


 


窒息感鋪天蓋地,永無止境。


 


永無止境。


 


沾湿我衣襟的,除了湖水,還有數不清的眼淚。


 


我忽然好想問他們一句。


 


這樣對我,來日,他們會不會後悔啊?


 


20


 


眼皮似有千斤沉,隔絕所有光線,漆黑一片。


 


思緒卻不受控制,飄飄然地飛向過往。


 


三年前的除夕夜。


 


阿爹揮著狼毫,筆走遊龍。


 


桃符上的字跡力透紙背。


 


筆墨未幹,我鄭重地伏在案邊朝它吹氣。


 


不忘吹捧:「鐵畫銀鉤,龍蛇飛動,阿爹的字可真是仙品呀。」


 


阿爹卻不接招,瞪我一眼:「說正事,又捅了什麼簍子?」


 


「還能有什麼別的事?」


 


阿娘捧著剛包好的餃子,同樣沒好氣地白了我一眼:「你家姑娘的魂都要被隔壁那位拘走了。」


 


我登時反駁:「大年三十,裴行川一個人孤零零的,好可憐。」


 


「是是是,他最可憐。」


 


阿娘沒好氣,卻還是心軟同意:「那就叫他來吧。」


 


室外,寒風呼嘯,空中撒鹽一般地飄著雪屑。


 


室內,溫暖如春。


 


一向嚴厲的阿爹難得和顏悅色:「新年快樂。」


 


我笑嘻嘻地:「新年快樂,祝阿爹阿娘還有行川長命百歲,安康無憂。」


 


尾音在滿街的喧囂聲中分岔,消失。


 


我們其樂融融,像已經成為一家四口。


 


站起來,在此起彼伏的爆竹聲裡遙遙舉杯。


 


21


 


「寧寧,寧寧?」


 


有人在叫我。


 


聲音很輕,像來自混沌之處。


 


我費力地抬起眼皮。


 


是裴行川。


 


他正在試探地喊我:「凝凝?」


 


不是在叫我。


 


我呆愣愣地想,陸凝凝,竟然沒有回來?


 


阿爹一臉焦急:「國師大人,這是成了嗎?」


 


隻有在瀕S時,才知道生命多麼珍貴。


 


我真傻。


 


我的身體,我的生命,憑什麼要放棄呢?


 


不想再經歷這樣的絕望了。


 


可我要怎麼做,才能瞞得過國師?


 


22


 


「阿彌陀佛。」


 


國師一臉高深,神秘莫測:「事已成了,但令千金的魂魄在外漂泊過久,離魂之症剛剛解除,會存在缺失記憶的情況。」


 


事已成了。


 


腦中一時金鐸轟鳴。


 


國師竟,沒有拆穿我?


 


不僅如此。


 


他在幫我。


 


臨走前,國師雙手合十,意味深長地對我說:「施主,命由己造,相由心生。


 


「世間萬物,皆是化相啊。」


 


命由己造,相由心生。


 


他說,我的命運,永遠掌握在自己手上。


 


23


 


晚膳時,裴行川一反常態,接二連三地往我碗中夾菜。


 


阿娘呆呆看著,面帶希冀。


 


我垂下眼。


 


碗裡,沒有一樣是我愛吃的。


 


裴行川,在試探我。


 


我沒好氣地把飯菜撥開:「我不吃蘑菇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抽什麼瘋?」


 


是的。


 


如果不是春枝提前與我說過陸凝凝的習慣。


 


我一定就露餡了。


 


見我沒有動筷,阿爹與裴行川不約而同地松了口氣。


 


阿娘卻面色苦楚。


 


阿爹緊接著問:「凝凝,炸藥的事,你想得怎麼樣了?」


 


我到底不是陸凝凝。


 


就算再給我五年、十年,我也想不出制作炸藥的方法。


 


隻好搖搖頭推脫:「還有些頭疼,暫時沒想起什麼。」


 


阿爹聽完有些許失望:「好生休養。這是大事,得趁早想起來。」


 


阿娘顫了顫唇:「不著急的,身體要緊。


 


「這種事確實急不來。」


 


裴行川也應和道:「凝凝,明天我帶你去踏青,放松放松。


 


「興許對恢復記憶有幫助。」


 


我眉眼平靜,低頭稱是。


 


裴行川安撫性地拍了拍我的手背。


 


我強忍惡心,才壓制住馬上起身逃跑的衝動。


 


我不想S,也不想把身體讓給別人。


 


我要逃。


 


而丞相府戒備森嚴。


 


踏青,正是個好時候。


 


24


 


踏青出發前,阿娘來到我的房中。


 


我笑著模仿陸凝凝的口吻:「哇,什麼風把我親愛的阿娘吹來啦?」


 


阿娘也笑。


 


笑著笑著,卻哭了:「聰明的孩子。」


 


錯愕過後,房中沉默一片。


 


還是阿娘先開了口。


 


她說:「我怎麼可能不認得自己的孩子呢?你是我辛苦懷胎十月生下的骨肉啊。」


 


說來可笑。


 


我的偽裝瞞不過阿娘的眼睛。


 


她卻能接納陸凝凝,整整三年。


 


阿娘神情哀傷,眉眼間似乎在祈求我的原諒。


 


但我不想再認她了。


 


別過臉,錯開視線:「你認錯人了。」


 


見我堅持,阿娘強顏歡笑:「好,是我認錯了。」


 


自顧自地說:「我安排了人,混在隨行的下人裡。


 


「到時候會有人偽裝成刺客行刺,藏在下人裡的人趁機制造混亂。


 


「寧兒,你隻管跑得遠遠的,不要再回來了。」


 


25


 


阿娘絮絮叨叨,一如三年前的那次踏青。


 


她也是這樣事無巨細地叮囑我:「寧兒,不管裴行川那小子什麼反應,你要記得,家人永遠是你的後盾。」


 


下一句和此時耳邊的聲音重合:「阿娘愛你。」


 


我垂眼去看。


 


阿娘笑得連口脂沾到唇齒之上也不曾發覺。


 


她顫聲說:「寧兒,對不起。


 


「還能再叫我一聲阿娘嗎?」


 


以陸展寧的身份。


 


我閉眼,到底落下淚來。


 


但還是搖了搖頭。


 


我的心很軟,但我的心也很硬。


 


阿娘頓時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轉身踉跄,跨過門檻時險些絆了一跤。


 


像一隻搖搖欲墜的風箏。


 


我卻不再S命地抓著那根叫做親情的風箏線了。


 


26


 


踏青這日,裴行川站在岸邊的柳樹下。


 


面如冠玉,身姿如松如柏。


 


他輕笑著:「凝凝還記得嗎?當時就是在這裡,我對你動心。」


 


是了。


 


就是在這裡,我不過跌了一跤,便被搶走身體。


 


爹娘不認,竹馬移心。


 


我失去了我的整個人生。


 


「記得。」


 


心中仍然隱隱發疼,我的面上卻分毫不顯。


 


忍著惡心,用指尖挑起裴行川的下巴:「嘖,好俊俏的郎君。」


 


隻一句話。


 


裴行川略微彎腰吻上我的額頭。


 


我頓時僵在原地。


 


忍忍。


 


再忍忍。


 


很快,我就不必再這樣與他虛與委蛇。


 


27


 


裴行川是有幾分武藝傍身的。


 


但刺客出現時,他為了我處處受掣肘,反倒落了下風。


 


看來,他是真的很喜歡她。


 


我被裴行川完好地護在懷中,垂眼想:這樣也好。


 


那就送他去見陸凝凝吧——


 


我猛地掙脫開,反手將他推向刺客,準備逃跑。


 


刺客的劍卻並不與他糾纏,劍尖偏移幾寸,直對準我的心口。


 


劍氣襲來。


 


裴行川終於變了臉色:「凝凝!」


 


我不可置信地低頭,看著刺穿心口的劍尖。


 


阿娘的人,怎麼會?


 


身後,刺客聲音極冷:「姑爺冷靜,這是丞相爺的命令。」


 


真正的瀕S。


 


原來,阿娘的一舉一動早在阿爹的監視之下。


 


包括她來找我,她今日的所有安排。


 


我的阿爹,從未信我。


 


28


 


我的靈魂再一次飄浮在半空之中。


 


榻上,我的面容枯敗灰暗,了無生氣。


 


阿爹請來的幾個太醫在房中進進出出,卻全部束手無策。


 


阿爹又去請國師,卻聽聞國師不巧外出,半月後才能回來。


 


得知我有可能保不住命,爹娘大吵了一架。


 


那個傷我極重的刺客,被阿爹梟首。


 


佛堂裡。


 


阿娘正在為我抄經。


 


這幾日,她不停地哭,雙眼腫得像核桃。


 


她對阿爹說:「我們逃吧,現在逃。


 


「趁現在還來得及。離開大魏,去夏國,去商國,去哪裡都可以。


 


「讓聖上找不到我們,隻要我們一家人在一起就夠了,好嗎?」

熱門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