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阿爹似有動容。

眼中隱隱有淚光，但還是咬著牙說：「不。

 

「官至丞相，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好不容易，這是我借著那個凝凝，好不容易劈開的通天路。

 

「除了京城，我哪裡也不去！」

 

29

 

比起權力，阿爹選擇放棄我。

 

我慢悠悠地在空中飄來飄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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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這次並沒有覺得多心疼呢。

 

過了足足五日。

 

榻上，我的身體慢慢睜開視線。

 

我的靈魂卻仍然飄在半空中。

 

回來的人，是陸凝凝。

 

她蜷了蜷手指，伏在榻邊的阿娘便猛然驚醒。

 

「寧兒！」

 

「噓。」

 

她捂著仍然有些發疼的心口，視線轉向我。

 

口型無聲：「陸展寧。

 

「你賭輸了。」

 

30

 

我從一開始就知道。

 

陸凝凝之所以能成功奪走我的身體，是因為她身邊一個叫「系統」的東西。

 

偶爾清醒時，我能聽見她和系統說話。

 

「查詢一下，攻略進度還有多少？

 

「兌換好感藥水。」

 

……

 

陸凝凝的任務，是攻略我身邊所有親近的人。

 

她根據每一個人的性格制定了詳細的攻略計劃。

 

再加上系統的支持，任務進展得無比順利。

 

可到最後。

 

每一個人，對她的好感度都停滯在 99%。

 

系統說：「還需要進一步的外界刺激，興許可以利用上原女主。」

 

陸凝凝便轉過頭來看我：「喂，你要不要打個賭？」

 

我幾乎懷疑自己聽錯。

 

她說，就算把身體還給我，也不會再有人愛我了。

 

我不信。

 

她卻胸有成竹：「三天，如果還有人愛你，我便帶著系統永遠消失。否則，你的身體就徹徹底底歸我了。」

 

怕我反悔，她讓系統為我們訂下靈魂契約。

 

不信守承諾的人，將灰飛煙滅。

 

永世不得超生。

 

31

 

「你輸了。」

 

陸凝凝又重復了一遍，得意洋洋：「好啦，這具身體徹底是我的了。」

 

我輸了。

 

沒有人愛我，我就要將身體拱手相讓。

 

可真的沒有人愛我嗎？

 

不。

 

即使阿爹不愛我，阿娘不愛我，裴行川也不愛我。

 

我還愛我。

 

比起陸凝凝，我雖然普通、平凡。

 

但我真誠善良，做錯事情的是他們，而不是我。

 

這是我的身體。

 

我絕不會讓。

 

陸凝凝的神色漸漸驚恐：「你做了什麼？

 

「系統，系統！」

 

她瘋狂大叫著，不顧阿娘驚訝的臉色。

 

而我飄在半空中，看著她的魂魄被抽出來。

 

從四肢開始，一點點地彎折，破碎。

 

刺眼的白光過後，再也看不見了。

 

命由己造，相由心生。

 

這是國師留給我的答案。

 

32

 

陸凝凝和那個奇怪的系統徹底消失了。

 

那日，阿娘見證了她的消散。

 

阿爹得知她不可能再回來，也隻能接受這個事實。

 

長嘆一口氣：「罷了，等寧兒醒來和她好好賠禮道歉吧。」

 

這日開始，阿娘日夜為我焚香。

 

抄寫得密密麻麻的佛經堆疊在我的房中，有一座小山那麼高。

 

可就算他們松口，我還是不想回到身體裡。

 

我不想原諒。

 

日子這樣一天天過去。

 

隨著承諾交出炸藥配方的日期越來越近，丞相府裡的氣氛也越來越凝重。

 

這一天，終於來了。

 

33

 

我的靈魂跟在阿爹身後，一路飄進了金鑾殿。

 

他緊張得手都在抖，可左等右等，也沒有等來皇帝的責問。

 

他茫然地站在原地。

 

直到政敵站出來陰陽怪氣：「恭喜陛下賀喜陛下，想必陸相已經將那炸藥研究得很透徹了。」

 

阿爹顫了顫唇。

 

在他開口之前，聖上卻不以為意地擺擺手：「小姑娘的話，哪裡能當真？

 

「就說從前她獻的治水之策，看起來的確完美無缺，卻沒有考慮到具體情況，並不適用於江南。

 

「終歸是小姑娘的天真幻想罷了。」

 

聖上頓了頓，又接著說道：「不過陸卿當真有個聰明的女兒。朕記得，她從小便聰慧。

 

「當賞。」

 

阿爹還暈乎乎的，這件事就這麼一錘定音。

 

不僅沒有誅九族，還領了賞賜。

 

他終於意識到。

 

即使有陸凝凝獻上的良策，他也不可能奪得江山，坐上那位置。

 

在他眼中根本挑不出毛病的建議，在聖上口中，隻是小姑娘過家家的把戲。

 

治理江山，從來不是什麼容易的事。

 

阿爹一向高大的身軀突然頹然下去。

 

出了金鑾殿，他被寒風吹得直打哆嗦。

 

幻想徹底破碎，他終於回過神。

 

那自己對唯一的女兒，都做了些什麼啊？

 

34

 

聖上並沒有追究這件事，丞相府上下本該歡呼雀躍才是。

 

可府中，仍然愁雲慘淡。

 

因為，我始終沒有清醒的跡象。

 

阿娘每日都要為我擦身子，但身體還是不可控制地開始散發出異味。

 

阿爹回府後，罕見地將自己關在房裡好幾日。

 

第三日一大早，阿爹來到我的房門前。

 

卻在門口來回踱步，轉了又轉，並不敢進去。

 

他透過窗牖，看著阿娘動作輕柔，一點點用沾水的棉布擦拭我早已幹得起皮的唇畔。

 

阿娘堅持獨自照顧我好幾日，今日還未進食，起身時險些倒下。

 

阿爹這才急衝衝地邁進房間：「宛娘，你休息吧。寧兒這裡，我再找人來照顧。

 

「宛娘，從前是我錯了。是我鬼迷心竅，不聽你的勸阻，滿心滿眼隻有權勢。卻不知道，一家人在一起才是最重要的。」

 

阿娘聽了又驚又喜，美眸含淚。

 

阿爹也跟著湿了眼眶：「我錯了，隻盼寧兒早點好起來。」

 

我沉默地飄在他們身後，看著兩人含淚相擁。

 

這是我第一次見到阿爹流淚，心裡難免酸澀。

 

可是爹啊，你不覺得。

 

已經太遲了嗎？

 

35

 

裴行川遞來帖子，想要看望我，卻被阿爹阿娘拒之門外。

 

阿爹氣得咬牙切齒：「若不是他，我們寧兒何苦落到這般下場？

 

「他再敢來，就把他打出去。」

 

我百無聊賴地飄在半空中，聽得想笑。

 

他們竟認為裴行川才是罪魁禍首。

 

這樣對他，不過是為了減少自己心中的愧疚罷了。

 

他們，哪個人不算兇手？

 

不過裴行川如今又在演哪一出呢？

 

他的院落就在隔壁，我好奇地飄了過去。

 

滿目春景。

 

裴行川呆站在庭院中，木訥道：「春，春色……」

 

作不出一句完整的詩。

 

我恍然大悟。

 

原先裴行川的學問並不算差，可陸凝凝接二連三地送他絕句。

 

讓他在幾次詩詞宴上大出風頭，不費吹灰之力地名動京華。

 

走捷徑，是毀掉一個人最快的方式。

 

裴行川開始懈怠讀書。

 

如今沒有陸凝凝，他才驚覺此時，無論怎麼絞盡腦汁，也沒辦法再作出動人的詩句。

 

連從前的一半水平都達不到。

 

他失魂落魄地呆站在原地。

 

半晌後，又像是想起什麼，跌跌撞撞地跑回屋裡，連發冠歪了也未曾發覺。

 

角落裡的木琴沾滿灰塵，書卷也東倒西歪，泛了黃。

 

裴行川坐下撥弄琴弦。

 

從前流暢優美的琴聲如今斷斷續續，幹澀難聽。

 

他又隨手拿起一本我贈送的古書。

 

卻猛然發現，裡面夾著幾張小紙條。

 

密密麻麻，全是我的批注。

 

36

 

的確，比起陸凝凝，我並不博學。

 

我能送上的，隻有一顆真心。

 

為了與他有共同話題，不愛讀書的我翻閱許多古籍，努力弄明白那些晦澀難懂的文字。

 

此時此刻，裴行川終於明白自己失去的是什麼。

 

作詩彈琴的能力。

 

世間對他最為真摯的一顆心。

 

書卷砸落在地，蕩起塵埃。

 

裴行川雙肩顫抖，喉間哽咽：「寧兒——」

 

縱然他看不見我，我還是被惡心得掉了一地雞皮疙瘩，連忙轉身飄走了。

 

但我沒想到，裴行川也會做出翻牆這種非君子所為的事。

 

隻為看我。

 

「滾！」

 

幸好被春枝發覺。

 

她拿起掃帚，擋在他身前，兇神惡煞道：「我們小姐天真，不識人心，從前才會喜歡上你這樣豬狗不如的東西。

 

「S遠點，別來我們小姐跟前礙眼！」

 

37

 

裴行川顫著唇，卻什麼也說不出口，隻好一瘸一拐地離開。

 

春枝默不作聲地收拾完一切。

 

看了看榻上的我：「小姐，他們都好壞，你不要再回來了。」

 

頓了頓，又忍不住低聲念叨：「那也不行，是小姐的身體。小姐該回來的，不然白白便宜別人了。」

 

這傻丫頭。

 

我忍不住笑了，抬手摸摸她的腦袋。

 

恰在此時，清風吹過。

 

春枝似有所覺，對著空氣四處張望：「小姐，是你嗎？

 

「你是聽見我說話了嗎？」

 

……

 

「小姐，你還回來嗎？」

 

其實，我也不知道答案。

 

這些天，我能活動的範圍越來越小了。

 

到了現在，我已經沒辦法離開這個房間。

 

踏出房門，便有一股巨大的吸力將我往回抓。

 

是我的身體在召喚我。

 

不回到身體裡，我大概會S吧。

 

可讓我回去面對他們，我也做不到。

 

「如果你願意，我可以送你去現代。」

 

38

 

滋啦啦的電流音後，耳畔響起熟悉的聲音。

 

是陸凝凝的那個系統。

 

「不，我不是它。M41 號違規綁定宿主，通過隨意掠奪別人的人生，已被主神發覺並通緝。

 

「它很狡猾，我費了很大力氣才找到你。很抱歉，陸展寧，我來晚了。」

 

從此以後，不會再有這樣的事情發生。

 

而作為補償，我可以選擇前往現代。

 

嶄新的，健康、平安，充滿財富的一生。

 

但代價是這個世界裡的我將S去。

 

當然，我也可以選擇回到身體裡。

 

系統的聲音此時聽起來有些耐人尋味：「你，會怎麼選？」

 

39

 

我醒來的消息傳遍府中。

 

房間裡擠滿了人，所有人都在小心翼翼等我開口。

 

我卻隻看向春枝，對她招手。

 

春枝滿臉高興，眼中含淚：「嗚哇！小姐你終於醒了！」

 

我附在她耳邊，有氣無力地小聲說：「春枝啊，你高興太早了，我馬上就要S了。

 

「我的私房錢呢，就在院裡中間那棵大樹下埋著，你拿去花。

 

「你要好好的, 不用擔心我。

 

「春枝，再見。小姐我走啦。」

 

滾燙的淚水滴落在我的頸窩。

 

春枝瞬間哇哇大哭：「不要，不要走！」

 

「寧兒？」

 

阿娘被嚇得六神無主, 撲上來：「怎麼了？」

 

阿爹喝問春枝：「小姐和你說什麼了？」

 

「寧兒？」

 

房間裡頓時亂成一鍋粥。

 

我卻沒有再說一個字，閉上了眼睛。

 

那些沒有說出口的委屈、疑問, 我已不屑再和他們提。

 

連多看他們一眼, 我都嫌惡心。

 

系統問：「宿主，是否準備完畢，出發前往現代？」

 

我微笑著，毫不猶豫：「是。」

 

40

 

剛發布的作品，馬上有了第一條評論。

 

【小姐姐長得好有氣質呀, 簡直像古代穿越過來的，i 啦 i 啦。】

 

我俏皮地回：【恭喜寶寶猜對啦, 揪你一份小禮物哦。】

 

現代很好, 主神替我量身打造了新的身體。

 

眉眼與我從前, 如出一轍。

 

在系統的幫助下，我很快適應了這裡的生活，做起了 Vlog 博主，主要更新每天的生活日常。

 

有句話是怎麼說來著？

 

前路漫漫亦燦燦。

 

苦難過去。

 

接下來，是我光明的人生。

 

41

 

與此同時, 丞相府中。

 

長明燈徹夜不滅。

 

招魂幡動，隻為找回千金陸展寧的靈魂。

 

為了保持她的屍身不爛，陸丞相下令，沒日沒夜地往房中運送冰塊。

 

可還是抵不住高溫, 屍體漸漸腐爛了。

 

陸夫人與屍體同吃同睡, 攔在榻前, 不讓人將女兒下葬。

 

仿佛她女兒還活著。

 

頭七那日，府中突生異象。

 

準確來說，是丞相千金幼時險些溺斃的那方池水。

 

池水褪去顏色，漸漸變得透明。

 

父母安康，為我送嫁。

 

「（勇」話音剛落，水鏡發生變化。

 

逐漸顯現的, 是丞相千金陸展寧的畫面。

 

卻又好像不是她。

 

她打扮奇怪, 微笑地說著沒人聽得懂的話：「歡迎飽飽們來到今天的 Vlog 頻道呀。」

 

眾人接二連三地撲進水池中。

 

卻是，鏡花水月。

 

終究，一場空。

 

42

 

「你是說，從前險些害S丞相千金的那池子，又帶走了她爹，她娘？」

 

茶樓裡, 議論聲紛紛。

 

「不僅如此, 我大舅的二姑的三姨的表侄子的姐姐正巧在丞相府裡當值。她說還S了個年輕人，是那千金的夫婿。」

 

「格老子的，起雞皮疙瘩了, 這得多深的仇恨啊？」

 

「我看未必是仇恨, 聽說那池子有異象，竟能顯現丞相千金的樣子。這些跳湖的人，說不準, 是愧疚呢？」

 

……

 

角落裡，按例回訪的系統偷聽完結局。

 

小聲嘀咕：「便宜你們了。

 

「拎不清的傻逼東西們。」

 

43

 

大大方方結束任何一段失敗的關系。

 

勇敢的人，總會被獎勵一個新的開始。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