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星淡月,斷雲微度,恍若隔世。
見我不說話,他放下食盒,清澈的眼眸裡蕩漾著層層水波,就如我第一次見他那般。
他語調溫柔,說出了來意:「聖上繼位後的這幾年,外戚掌權,言官苛刻,能有今日的朝堂安穩實屬不易。
「貴妃娘娘此舉雖有些不妥,卻是為了皇上和皇長子的周全,亦是為了江山社稷。
「你不是普通女子,眼光當放得更長遠些,不是嗎?」
我微微皺起眉頭,神色莫辨地看著他。
他以為我有些動容,繼續說道:「說到底我與聖上才是一類人,不得寵的皇子和無家族支撐的舉子,隻能靠自己走到今日,不像你,將門之後,天賦異稟,生來便是女將星。
「所以阿音,你既佔走了運氣,不妨對我們俗人寬容些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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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有人在放屁。
我盯著他這副故作可憐的嘴臉看了許久,忍不住笑出了聲,隻不過笑意未達眼底。
「顧修辭,你可知你落難的那條山路上有多少亡魂,可你卻被我爹娘救下,光憑這一點,你就平白比別人多了多少氣運?
「這朝中隻出過兩個三元及第,上一位是長公主太傅,第二個是你。連你都抱怨天道不公,那其他寒窗苦讀之人要如何?頭懸梁直接吊S嗎?
「朝中家世前途比你好的人比比皆是,葉家將女兒嫁給你,助你一步登天,這全天下讀書人的氣運都給你佔走了,你還敢在我面前賣慘!
「你日後少出現在我面前,否則我不敢保證會不會一斧頭砍S你。」
他上前一步攔住了我,臉上染了幾分薄怒:「阿音,我知你還在怪我悔婚,我今日所言都是為你好!」
我抽出身後的斧頭,對著他:「再惡心我試試。」
顧修辭大袖一揮,氣急敗壞地離開了。
桌上的點心皆被掃落在地。
7
我仰頭看著半空中逐漸明朗的弦月,心下了然。
既是找了顧修辭當說客,想來是鐵定心要保住葉家了。
師父常說人生不過短短三萬日,等一片花落,等一方月圓,等著等著,也便過去了。
可這三萬多日,總是有幾日尤其難過。
天水關外如今皆是無名的墳墓,其中就有我的爹娘,他們連全屍都沒能留下。
七年前,我將投誠書交給了副將,託他帶給聖上,若是他問起,便說我掉下山崖,生S未卜。
我實在太累了,閉上眼睛就是娘親屍首分離的慘狀,夢裡一片血紅,夜夜難以入眠。
娘親身S的前日,她滿眼期冀地看著我,此戰結束便與爹爹解甲歸田,從此一家三口遠離朝堂。
可她卻再也等不到那一天了。
我渾渾噩噩地來到了孤照庵,靠在山門處休息了片刻。
恰巧師父砍了柴火回來,她見我一身血色鎧甲,傷痕累累,便開口道:「若是看倦了這山水,走累了路,你就在此處歇歇,不過多你一張嘴,一口飯罷了。」
我疲倦地抬起眼眸,看著她沒有說話。
她往上提了提肩上的柴火:「脖子上的東西收一收吧,看著太重了,你的脊背都被壓彎了。」
我摸了摸我的脖頸,才發現她說的是兵符。
這兵符掛在此處已經太久了,久到我都忘了它本是身外之物。
我跟著她回到了孤照庵,日日砍柴挑水,打禪念經,逐漸忘卻了世俗的紛擾。
師父總是和我說,人要順,就要把老天的任務還給老天。
自我記事起,我總是覺得有些事情是我生來就該做的。
百姓受苦,家國危難,我執迷於將所有的責任攬到自己身上,所以才會活得如此辛苦。
師父見我面色凝重,不禁伸手摸了摸我的頭,慈和道:「你們啊,淨搶別人的活幹,搶老天的活幹。
「做人有何想不開,照顧好自己,得志者得天下,不得志就多念經。」
月色如水,我摸了把臉,一片湿意。
這麼好的人,怎麼就沒了呢?
8
太後壽辰如期而至,難得的日暖風和,風輕雲淨。
慕容曦進宮時,並沒人發現她。
法青寺的尼姑兩兩排隊進入宮門,她跟在了隊伍的最後面。
擺香拭臺,誦經念佛,她在孤照庵時日日如此,會的也不止這些。
葉琳當日一身豔粉色宮裙,金線繡著大片的牡丹,精美絕倫。
誰都沒敢提出質疑,為何一個貴妃的衣物能繡上與皇後相配的牡丹?
她唇邊帶笑,親自抱著小皇子登上高臺。
眾人看到皆露出了贊賞的目光:「貴妃真是有心了。」
太後和皇上相視一笑,滿意地點了點頭。
唯有一旁的僧人不知看到了什麼,趕緊低下了頭。
焚香嫋嫋,立於佛像前的祭臺,在貴妃娘娘的參拜下,竟像被從中砍斷了一般。
「轟」一聲,生生裂成了兩半。
這祭臺乃大邶開朝時所築,昨日太後還特地派人修檢,並未發現任何異常。
我立於宮牆下,嘴角揚起淡淡的笑。
那香早就被慕容曦動過手腳,而這祭臺昨夜也被我好好「磨礪」了一番,隻待葉琳登臺祭拜。
太後信佛,平日裡忌諱頗多,否則葉琳也不會想著S人滅口,瞞著小皇子在尼姑庵裡出生之事,如今在她壽辰當日祭臺坍塌......
她緊緊攥著手中的帕子,臉色陰沉:「發生了何事?」
葉琳驚疑不定地抬起頭,懷中的小皇子更是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高臺上的僧人趕緊跪了下來:「太後恕罪,祭臺坍塌,大兇之兆啊!」
太後點燃的香乃是上上等的香火,焚燒後該是輕煙彌漫,檀香四溢,可在葉琳跪拜時冒出了黑煙。
這祭臺本就是九臺山上最堅硬的巖石所做,另一塊是護國寺的指路碑,上百年的風吹日曬都未曾出現一絲裂縫,更何況精心保養的宮中祭臺呢?
葉琳驚慌失措地回過身,重重地跪在太後面前,差點帶著小皇子被絆倒在地:「太後娘娘,一定是有人想陷害臣妾,一定是......」
話未說完,太後身後的神龛忽地墜落在地,碎成了一片片。
太後忍著怒氣,聽完護國寺和法青寺主持的一番話。
小皇子生來就帶了S孽,神佛不喜,恐怕與其母有關。
若要將一個人置於S地,自然要先讓她被所有人厭棄。
9
葉琳屠S孤照庵一事終是浮上水面。
可佔了S人說不了話的便宜,葉琳顛倒是非,誣陷孤照庵眾人妄想拿此事威脅她,為了皇室尊嚴隻能痛下S手。
皇帝眉頭微皺,心疼地攬過她:「琳兒性子軟弱,連螞蟻都不敢踩S,如今為了朕的皇兒被迫拿起刀,真是受苦了。」
這一唱一和,怕是當我S了。
葉琳與帶兵圍剿孤照庵的葉安被太後罰跪在護國寺三日,為小皇子誦經祈福。
當真是受苦。
隻見二人慵懶地癱坐在三層軟墊上,對著佛像信口開河:「這幾個短命的東西,到了地下都不肯安分,等我尋了機會,定要將他們挫骨揚灰!」
我靠在佛像後,把玩著手中的木筷,似笑非笑。
最後一日,皇帝親自來接葉琳回宮,卻聽到了隔壁禪房傳來了不堪入耳的聲音。
引路的護國寺僧人氣極,當即推開了房門。
葉安與一女子正糾纏在一起,難舍難分。
皇帝黑著臉剛想發火,卻被葉琳的眼淚給摁下了:「安兒年紀還小,定是受了此女蠱惑!」
葉琳推開眾人,當場掀了床上之人的錦被,抬手就是一巴掌:「究竟是何等上不了臺面的破落戶,竟敢勾引安兒!」
不料想床上之人竟是太後養在身邊的侄女,當今皇帝舅父的女兒。
太後的寒玉護甲SS抵著掌心,這一巴掌像是打在她的臉上。
原來是那日壽辰之後,太後心有不安,亦帶著人在護國寺吃齋念佛。
床上女子跪倒在太後面前痛哭:「姑母,珊兒不過是回屋換件衣服,是葉安早就躲在此處,求姑母為我做主啊!」
葉安這才慢慢清醒過來,連滾帶爬地翻下床:「我是跟著張映月過來的!她勾引我!她想害我!」
林珊面色一怔,眼裡透出幾分陰狠。
張家還未落魄之時,便有人將她認成了京中第一才女張映月,如今被這葉安玷汙了清白,竟也是因為被認成了張映月!
太後氣得發抖,顫巍巍地指著葉安:「給哀家抓起來!抓起來!」
我隱在暗處,身後站著與林珊穿著一致的張映月。
她與我,本就是舊相識。
10
「為何要將林珊牽扯在內?」
我吸溜了一口面,連眼皮都沒抬:「映月說師姐你還在宮中之時,林珊為了替太後除掉你,費了不少工夫,不惜給你下藥呢。
「我隻不過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罷了。」
慕容曦怔愣了片刻,終是一笑:「多謝。」
押解葉安的官兵經過,埋伏在此處的林家人一擁而出,場面極度混亂。
林珊本就養在宮中,日後定要高嫁,如今被葉安所辱,恐怕正經人家都不肯娶。
可葉安畢竟是葉家人,最多幾板子下去也就敷衍了事了,可林家人又豈會忍氣吞聲?
我垂了眸,抓起一隻木筷,甩手。
伴隨一聲悽厲的慘叫,這葉安的命根子,斷了。
無人在意,周圍押解的官兵都以為這一筷子是林家人發泄一番罷了。
葉家理虧不敢說話,太後更不會開口。
而我不一樣,我是為我那在佛像下被葉安糟蹋致S的師姐們報仇雪恨來的。
太後的頭疾愈發嚴重,連太醫都束手無策。
護國寺的宏光大師原是先帝欽點法師,如今年事已高,卻不得不入宮一趟。
原是解鈴終須系鈴人,葉琳S人在先,誣陷在後,於太後壽辰當日觸怒神佛,如今葉安在護國寺又做出如此行徑,唯有去孤照庵求得原諒,太後方得解脫。
葉琳自是不願去,可礙於太後施壓。
慕容瀾不忍看心愛之人受苦,對外宣稱微服私訪,帶著葉琳大搖大擺地離開了皇宮。
殿內昏暗,我看不清慕容曦的喜怒。
隻聽得耳邊一聲輕嘆:「師傅救我之時,也是在這般春日。
「不過就該有人枯木逢春,有人零落成泥,你說對吧,小師妹。」
我揚起了嘴角:「這是自然。」
孤照庵冤魂遍地,難免會嚇到一些活人。
11
我自是跟著回了孤照庵,日日坐在樹下對著虛無的空氣碎碎念:「S人兇手已被徒兒帶回,盼著師傅師姐有仇報仇,有怨報怨。」
連葉琳見了魔怔的我都要捂著胸口繞著走,S人者多半心虛。
沒過幾日,慕容瀾便在主殿召見了我,身邊還跟著還有幾位與我爹娘相熟的朝中股肱之臣。
他允諾擴建孤照庵並親自題字,通往孤照庵的泥濘小路隻要我點頭便能修成九百九十九階白玉階梯,還要讓京中最有聲望的師父前去孤照庵主持事務。
這意味著今後孤照庵再也不用靠那幾畝菜地苦苦維持,香火綿延不斷,從破落小庵一躍成為了天下第一大庵。
我搖了搖頭,毫不猶豫地拒絕:「不必如此費事,我隻是要為師父討回個公道罷了,孤照庵如何,與我何幹?」
慕容瀾面色一怔,一時沒想到我竟會拒絕。
兵部尚書深受我爹照拂,出聲勸我:「阿音,你蕭家乃大邶功臣,你切莫因此等小事與皇上置氣,得不償失啊。」
我掃了他一眼,嗤笑道:「尚書大人如此會算計得失,難怪能爬到今日的位置。」
身著官袍的中書令一臉不滿,忍著怒氣:「饒是你蕭家戰功赫赫,皇上也已經讓步至此,你定要皇貴妃以S謝罪?」
我冷哼了一聲,眼神森寒:「中書令大人,孤照庵滅門之事是S人償命,天經地義,你扯我蕭家做什麼?難不成今日你們低頭,是因為我蕭家戰功,而不是葉琳她罪無可恕?」
皇上面色微變,沉聲道:「可她替朕生了皇子,想來可以功過相抵,你既回來了,要什麼朕都許你,這件事孤照庵也並非無過,就此算了吧。」
我扯了扯嘴角,當真覺得可笑:「功過相抵?功是她為皇上你立的功,過是她在孤照庵犯下的錯,怎麼抵?如何抵?
「師傅最大的過,就是撿了葉琳這毒婦。」
主殿內一度劍拔弩張,終於被闖門而入的宮女打破了。
「皇上,貴妃娘娘的金鑲玉丟在院中,那是老夫人的遺物,有人看到蕭將軍剛在院子裡坐著,像是撿到了什麼東西......」
殿中所有人各懷鬼胎,相互看了一眼,最後落到了我身上。
我漫不經心地垂下頭,這麼卑劣的手段不至於用到我身上,除非......
「那你便來搜搜,可有你的玉佩?」
那宮女眼神躲閃,有些心虛地朝我走來,卻搜得格外仔細。
最後低頭認錯:「想來是那人看錯了,蕭將軍身上並沒有娘娘的玉佩。」
我扯了扯嘴角,果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抓兇手是假,想搜我身是真。
昨日我在洗浴之時,宮女便千方百計地想拿走我的衣物,我便遂了她的心願。
今日來此處前,我不過剛出門便看到她們湧進了我的住處,如此這般,定是在找東西。
我知道慕容瀾在找什麼。
12
眾人明顯松了一口氣,可我卻收起了臉上的笑,面色冷然:「皇上,您心中可有答案了?」
隻見慕容瀾微眯雙眸,眼底閃過S意:「你當真不給朕臺階下?
「如今你沒了虎符,生S皆在我一念之間,本就無人知你還活著,不要再逼朕了。」
他終歸還是沉不住氣了,沒有虎符的我於他而言就像任人宰割的羔羊,他所有的忍氣吞聲隻是怕我蕭家軍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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