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那是一個活生生的女孩。


那是我最好最好的朋友。


我被關在自己的身體裡,幾乎木然地看著這荒唐的一切。


然後,再過了幾天,我聽到了她自殺的消息。


李慕夏,慕夏,夏夏。


重來一次後,我和她依舊保持著聯系,沒有讓她發覺我的異樣。


我不打算再讓她到這座城市來,起碼在我解決這裡的所有事情之前。


我看著彭娟然,原本是想笑的,可笑著笑著,眼裡卻積聚了些許淚水,晶瑩而溫熱,被我強行鎖在了眼眶裡。


彭娟然,彭娟然。


林若瑄之後,司煜華遭遇的第二個意外,彭家的千金,瘋子一樣的大小姐,不顧前程改了志願進入警校,像條瘋狗一樣死咬著司家不放,差一點就搗毀了整個金玉堂。


你該有多恨啊,和我一樣的恨嗎?


「彭娟然,她應該是個很溫柔的女孩子,長頭發,天然卷,帶一點棕色,」我慢慢地說,「眼睛也是淺褐色的,視力不太好,經常會眯著眼睛看人,容易害羞,所以經常臉紅。」


彭娟然的表情慢慢變了,她看著我,身體顫抖了起來。


「她經常白色的衣服,也很愛幹淨,雖然家裡很窮,但是會在朋友生日那天送她一根銀手鏈。她很聰明,語文和英語特別好,所以很多時候,都是她……」


「閉嘴!」彭娟然的眼睛全紅了,她抬起手抓住我的胳膊,一截袖子滑了下來,露出手腕上一根有些泛黑的銀手鏈,「你在說什麼,周嘉晚,你知道什麼?」


我的手被捏得生疼,可我的表情沒有絲毫變化,輕聲說:「彭娟然,她是叫許晴雪嗎?」

Advertisement


那個在程玫的調查裡,隻留下一張泛黃的照片,笑得腼腆又溫柔的女孩。


彭娟然的指尖都開始顫抖,慢慢的,慢慢的,她放下了手,眼眶裡全都是淚水,可表情依舊兇狠得像被冒犯領地的孤狼:「你想做什麼?」


彭娟然就是彭娟然,隻是一瞬間,就明白了我那些示好的用意。


「我可以幫你,」我說,「許晴雪的死,我知道兇手是誰。」


程玫給了我證據,我有了和彭娟然談判的資格。


「是誰?」


「我如果告訴了你,你會放棄為她報仇嗎?」


「不會。」不需要一絲一毫的猶豫,彭娟然直接說道。


「好,」我點了點頭,「司家開的金玉堂,許晴雪被拐去了那裡。」


「金玉堂……」彭娟然喃喃道,「這是什麼地方?」


「金童玉女,」我垂下眼,將手裡的文件夾遞了過去,「人間天堂,不外如是。」


文件夾裡是程玫發給我的資料,有照片,有接客的記錄,還有不同服務項目的價格。


不需要我再多解釋,彭娟然已經明白了這是個什麼地方。


她沒有再說話,文件夾被她捏得皺巴巴的,一滴液體倏而砸了下來,氲湿了紙張。


我沒有抬頭,沒有去看她的表情,也裝作不知道那些被憋在唇齒間壓抑的聲音,是一向冷漠古怪的彭娟然在哭泣。


她像是受傷的野獸一樣,近乎嚎啕。


而我靜靜地站在她身側,一個字也沒有說。


「你為什麼要幫我?」過了好久,她仿佛冷靜下來了,聲音除了沙啞了些,毫無異狀,「她的屍體被發現後,我去問過爸爸,可是爸爸讓我不要管。這些資料我都沒找到,但我相信是真的,司家不好惹。」


「應該是你幫我,」我輕輕地說,「彭娟然,我也有一個朋友。」


一切盡在不言中。


我也有一個朋友,曾經,她死在了我的面前。


和你一樣,我不會放棄報仇。


我們殊途同歸。


(八)


任翔林在金玉堂的消費記錄被我通過加密郵件發給了繼父,沈家的危機也因為彭家和程家的介入正式解除了。


繼父是商人,雖然天性正義溫和,但這種足以威脅到對手的東西,他肯定也不會放過——果不其然,過不了多久,任翔林就被警察帶走了。


我分割了一部分的證據,把牽扯到司家的部分隱藏了下來。


在彭娟然的幫助下,我和市局的刑警隊長見了面。


過去我也不是沒想過直接報警,可是金玉堂的事情太過隱秘,司煜華又早就做好了後手準備,甚至會神不知鬼不覺地安撫那些少女的家屬,讓他們放棄上訴。


一旦有一點打草驚蛇,他會毫不猶豫地脫身而出。


如果不是因為穿越者和司煜華的關系,我永遠不會想到,那個看似光風霽月的司家掌權人,會幹這種骯髒齷齪的勾當。


彭娟然的家中。


茶葉在滾燙的水裡上下翻湧,我出神地看著茶杯。


「我爸發現了,」彭娟然忽然開口了,煩躁地揉了揉太陽穴,「警察局這邊是我找小姨幫的忙,如果我爸不松口,我沒辦法繼續下去。」


「不會的,」我頓了頓,「貿然對上二十七個家族不明智,但如果是群起而攻之,如果能保證最後的人會落網,叔叔會願意的。」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金玉堂這種地下暗莊每一年都會給司煜華帶來巨額的暴利,司家這麼大一塊蛋糕,如果能分一口,肯定會有人願意的。


隻要能擾亂司煜華的思緒,讓他陷入焦慮中,無心處理金玉堂的事情,警方就能在他來不及銷毀證據之前,把他們一網打盡。


但前提是,看上去屹立不倒的司家,該怎麼陷入混亂。


「我知道你說的是什麼意思,」彭娟然抱著胸,「周嘉晚,我們還太小了,商場上的事情我也弄不懂,你要怎麼讓那群人被群起而攻之?」


我從書包裡抽出一張紙,上面密密麻麻地寫了很多條關系網,其中邢凱和邢越標紅的那條線連著程玫和程家,中間特地標注了他們之間的糾紛和主要事件。


一共二十七張關系網,清晰無比。


「這是什麼……」彭娟然瞪大了眼睛,「這些……」


這些是什麼,這些當然是司煜華掌控這群客戶,讓他們永遠不會開口出賣他的底氣。


穿越者跟了司煜華三年。


三年的煎熬,這些交織在平常生活裡的對話,對話中透露出來的信息,對於我而言,日日背誦銘記,是唯一能用來翻盤的工具。


我垂下眼:「程玫會想盡辦法吞並邢家,其他人也一樣。」


我見過司煜華怎樣操縱人心,怎樣讓那些客戶忌憚卻順從。


我不可能做得像他那樣好,但依葫蘆畫瓢,也就夠了。


「這些東西,一些給你爸爸,用來交換利益,還有一些,可以分批遞給他們的對手,」我點了點上面的紅線,「有這種敵對關系在,他們不會讓證據白費在手裡的。」


「但這也隻是客戶,對付司家,光我們家還不夠,」彭娟然緊皺的眉頭微微舒展,「你可別告訴我你打算要沈家也加入。」


「沈家不行,」我搖了搖頭,「但還有一家。」


我的筆尖點在了「林」字上。


「林家?他們不會參與這件事的。」


「他們會的,」我低聲說,「娟然,我想拜託你幫我一個忙。」


——我要見林若瑄一面。


林家視如珍寶的小小姐,被找回來之後一直精神失常,現在還在養病,不見外人。


如果隻是沈天鵬的繼女,我當然沒有資格見到她,但如果是彭娟然,以她的身份,她起碼有資格替我帶一句話。


我說,豆蔻閣,十八號。


林若瑄要見我。


我和彭娟然被帶進了林家,在進入林若瑄的小別院時,我先見到了林若瑄的父母。


「豆蔻閣十八號是什麼意思?」林若瑄的父親叫林禮,滿臉嚴肅地問我,「你以前認識小瑄?」


「小瑄很久沒有過這種反應了,」林若瑄的母親嘴唇顫抖,「小同學,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小瑄為什麼想見你?」


「我不能說,」我搖了搖頭,「叔叔阿姨,如果你們想知道,我要先問過小瑄的意見。如果她不願意,我不能說。」


女兒被找回來的時候是什麼模樣,他們都知道。


她滿身狼藉,昏迷不醒,醒來以後看見人就縮成一團,眼睛裡全都是驚恐,哪怕聽到稍微大一點的聲音都會瑟瑟發抖。


她經歷了什麼,她被怎樣對待過,林禮夫妻隻要一想到,就會覺得心如刀絞。


「我可以讓你見小瑄,畢竟這是小瑄的願望,」林禮沉默片刻,一字一句地說,「但我不希望小瑄再受到刺激。」


「不會的,」我喃喃道,「叔叔,她比誰都想要走出來。」


林若瑄比任何人,都想要走出來。


我和彭娟然走進了林若瑄養傷的別院,見到了這個把自己縮成一團的女孩。


她把臉頰藏進膝蓋,隻露出一雙有些空洞的眼睛,一動不動地盯著我。


我也隻是平靜地看著她。


「你認識,小雪姐姐?」她忽然開口說,「你認識她?」


彭娟然轉過了頭。


我遲疑了一下:「小雪姐姐,就是豆蔻閣十八號嗎?」


林若瑄卻又不說話了。


醫院診斷她為創傷後應激障礙,她失憶了,偶爾在腦海裡會閃回一兩個片段,那些破碎的畫面都令她驚懼萬分,痛苦不堪。


可是我明白,真正的林若瑄,一直都想走出來。


否則上一次,她不會忍著那麼劇烈的痛苦和不適,配合警方的調查,一直在尋找金玉堂的蹤跡。


「救你出來的人,就是小雪姐姐對嗎?」我輕聲問,「豆蔻閣是她以前待過的地方,十八號是她的編號,她為了救你……」


她死了。


我不知道豆蔻閣十八號是誰,我隻知道,她為了救出林若瑄,死了。


她並不知道林若瑄的身份,隻知道這個小女孩病弱而稚嫩,如果她不救她,林若瑄會死。


所以豆蔻閣十八號用自己的命,接了林若瑄要去接待的一個客人,然後沒有人知道她用了什麼手段,她把林若瑄送了出來。


這是金玉堂建立至今的唯一一個意外,令司煜華勃然大怒,氣得砸了好幾樣東西。


林若瑄張了張嘴,轉頭看我,眼眸裡匯聚著些許淚水:「她死了嗎?」


我沉默。


「我不是故意的,」她嘴唇哆嗦著,「我記不起來了,小雪姐姐的臉,那些人的臉,那個地方……我記不起來了……死了好多人,我想去救她,但是她說,要我再也不要回去了……」


「我知道,瑄瑄,」我握住她的手,語氣溫和,「這不能怪你,沒有人怪你。」


我不能一回來就貿然地報警,因為這樣,隻會讓那些被困的少女伴隨著那些證據一起,灰飛煙滅。


有很多事情,我必須徐徐圖之,因為我真的太弱小了,憑借我自己的力量,我什麼都辦不到。


林若瑄抽泣著:「我一直在努力地想,我想不起來……」


「她叫什麼名字?」聽了許久的彭娟然忽然開口了,「你說的小雪姐姐,叫什麼名字?」


——她是個很溫柔的人,很善良,也很聰明。


——她有一雙淺褐色的眼睛,容易害羞。


——她在豆蔻閣裡,是第十八個女孩。

熱門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