罵走了一個薛懷景,又來了個顧行春。
偏偏他隻坐在旁邊一句話也不說,罵他就像一拳頭打進棉花,他還能遞過來一盞茶問你渴不渴。
我被煩得沒辦法,跟著一組巡邏衛兵出城透透氣。
這一去,就不得了。
十幾個掩在草叢裡的蠻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殺了出來,五個衛兵抵擋不住,連我一起被束了手腳綁在馬上,要帶回蠻族軍營。
主角團果然跟我相克,我緩緩閉眼,無比後悔出城的決定。
「這就是漢人的女子軍?瞅著還沒有我馬厩裡的女奴壯實呢。」
為首的蠻族似乎身體不便,被人抬著坐上了高臺。
「說說吧,你們知道我們想聽什麼。」
他一隻眼是瞎的,那側的胳膊腿也都呈現不正常的僵直。
我額頭沁出一片細汗,飛快地思考破局之法。
身邊的蠻族不等人,一把匕首已經扎進了一個姐妹的小腿,挑斷了她的腳筋。
我聽著她痛苦隱忍的哀嚎,心裡不住地發抖。
「我說!我跟她們不一樣,我是軍醫,我知道的比她們都多!求求您,給我個活著的機會!」
我用力擰著大腿的肉,讓害怕的身體流出更多眼淚。
一旁的趙家兵露出不可置信的眼神,衝上來撞我又被按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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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連忙膝行幾步:「我醫術很好的!大人,看您的樣子,我可以幫您緩解症狀,最起碼能正常走路。」
接著對她們面露厭惡:「她們都是些沒腦子的蠢貨,以後肯定是大人的天下,輪不到魏朝人興風作浪。我隻是想活下去,這是我的本事!」
那蠻族聽到我能治病時眼睛已然發亮,呼吸也急促了幾分,讓人替我松綁。
蠻族信奉巫醫,動輒祈求神靈保佑,實則用處不大。
我是在賭,現在看來,有幾分把握。
「像你們這樣的,也就配給大人試藥!都是些下賤不知變通的東西,活該!」
我一邊說話,一邊心裡悄悄說著抱歉。
周圍的蠻族士兵已經把她們拉了下去,關去了馬厩,想來性命大概無憂,我松了口氣。
蠻族人隻剩下一隻眼睛,但威壓依舊瘆人。
「你真能治我的病?」
我用力點頭:「真的能治,如果治不好,大人把我砍了喂狼。」
12.
我騙他的,我一點也不會治。
他看上去像是偏癱,我估計腦子裡應該有腫瘤,但要是我進言說要劈開他的腦袋,恐怕人頭先落地的就是我。
但我有個優勢,我看起來很弱,所以他們對我的防備很低。
帳裡隻留下了一個侍從,看起來人高馬大的,戰鬥力很強。
我倒出一碗酒,趁轉身之際下了蒙汗藥,端給了一旁的侍從:「勞煩大人將這酒含在嘴裡,一邊噴,一邊由我給大人施針。」
榻上的蠻族笑了:「中原人的臭規矩就是多,趕緊開始,我等不及了。」
我每根銀針都從蒙汗藥上擦過,很快,主僕二人都緩緩合上了眼睛。
帳篷外還站著兩個侍從,我心跳如擂鼓,必須速戰速決。
袖中的小刀劃過,我找準那侍從頸動脈的位置,用力刺入。
片刻間,他就從一座大山化成一具冰冷的屍體。
輪到那瞎了眼的蠻族時,或許因為針尖上的藥力太少,我刺入他脖頸時他竟睜開了眼睛,嗚嗚叫喚起來。
我急中生智,捂住他的嘴後叫喚起來:「大人!等一下!我要先給您治病!啊!」
門外的兩人停下探查的腳步,笑了兩聲,走遠了些。
我將小刀送得更深,左右滑動,同時用氣音貼在他耳邊說道:「放輕松,頭暈是正常的。」
鮮血浸泡整張床榻,我半身是血,確認二人死透後站起了身。
蠻族軍營大帳設在最裡面,我割開後面的帳篷,果然空無一人。
等我偷偷點燃大帳時,外面突然亂了起來,我以為自己被發現,隻能拼命地往馬厩方向跑。
隻要救她們幾個出來,就還有一線生機。
可是,還不等我跑過去,一個蠻族士兵就發現了我,彎刀直衝我而來。
我來不及躲開,卻見那刀鋒隻停在我脖領一釐處。
人已經軟軟地倒了下去,頭上正中一隻長箭。
我抬眼望去,衝天火光裡映著一個金光璀璨的男人。
面容豐神俊逸,有幾分西域的風格,頭發打著卷高高束起,額上頂著串金銀寶石的鏈子,衣服上也是各色錦繡金石。
不像是出現在戰場上的人,像是哪個偷落凡間的神仙太子。
他手持一把長弓,倚著看向我,帶著幾分笑意:「呦,還有個漢人丫頭。」
13.
他身後許多跟他一樣打扮的人,隻是都沒有他絢麗奪目,人群幾個來回,就把這一隊蠻族殺了個對穿。
他站在一旁,手裡是那把朱紅的長弓,好整以暇地看著我給馬厩裡的女兵療傷。
「這樣縫上就好了嗎?她以後還能站起來不?」
他很好奇,湊在我身邊看來看去。
我回頭,卻突然跟他對上了臉,離得很近。
他有一雙綠色的眼睛,像貓眼石一樣漂亮。
我呼吸一滯,連忙退後些許:「時間不是很長,應該還有康復的可能,雖然不會像之前那樣靈活,但肯定能站起來。」
男人點了點頭,大手拍在我肩膀上,露出贊嘆的笑:「你真厲害!」
說話間,他頭上的金飾晃晃悠悠地甩到我臉上幾下。
「多謝公子出手相救,救命之恩無以為報,做牛做馬也會報答您的!敢問公子姓名?」
男人好像有點失望:「啊,我還以為救命之恩後面是以身相報呢,你們的話本子不都是這麼寫的嗎?」
說著,他站起身來,連帶著扶起了我,目光灼灼:「我的名字太長了,你叫的話,就叫我阿爾喜吧。」
不像蠻族人常用的名字,我稍微松了口氣,難道是個外國人?
「嘉華!」
薛懷景跟顧行春策馬而來,身後跟著一隊騎兵。
「對不起,我又來晚了,你有沒有事?」薛懷景下了馬,有些緊張地看我。
顧行春跟在他身後,一言不發,但目光如有實質,看得我焦躁不已。
「讓你們失望了,我沒事,沒死在敵人手裡,也不會死在你們手裡。」
我沒什麼好臉色,轉身想走。
阿爾喜跟了上來,觀察我的神色:「你叫嘉華。」
我對他要放松許多:「我叫李嘉華,是陸家軍的軍醫。」
他悠哉地從胸前掏出一把短刀遞給我,我不明所以地接過。
刀身跟他的風格一樣,滿是寶石金器,華麗非常。
「你的刀崩口了,」他指了指我手裡的小刀:「這個送給你,削鐵如泥。」
我急忙推拒:「不不不,你已經救了我的命,我不能再拿你這麼貴重的東西。」
14.
阿爾喜看著有些不高興:「我們互換了姓名,就是朋友,朋友間送禮物有什麼不可以的?」
「你要是覺得不好意思,那你也送你的救命恩人一個不就好了?」
他笑得像一隻狡黠的小貓,我不禁愣住了。
沒有人送過我什麼禮物。
前世我是一個人,今生也是。
沒有朋友親人,更別說能送禮物的知心伙伴。
這是我收到的第一份禮物。
我摸遍全身,隻從錢袋子裡找出五枚銅板:「我隻有這個,但你看起來很有錢,要不我用這個給你編一個手鏈吧?」
「闢邪擋災,祈求你平安健康。」
阿爾喜眼睛亮起來,連連點頭:「這個好,我就要這個!」
他那把刀實在貴重,我回禮這個實在於心不忍,隻能編得仔細一些,用心一些。
顧行春坐在我們旁邊看了一會,遞過來一張熱帕子:「身上臉上都是血,擦一擦吧?」
我扭過頭:「忙著呢,別搗亂。」
阿爾喜奪過帕子,輕輕貼上我的臉,我衝他感激一笑。
薛懷景抱著胳膊,臉色看起來很差:「你們這些外族人,什麼來路?」
阿爾喜揮了揮手,剛剛浴血奮戰的軍士們匯集到一起,行了個禮。
「我們來自西域,跟打你們的這些人不是一伙的。他們從北方來,我們從西方來,他們搶了我們的城寨,我們報復,就這樣。」
阿爾喜說得很坦然,眼睛一直盯著我的手指翻轉:「你們魏朝的醫生都像你這麼厲害嗎?手指,活動得好快,好厲害。」
我終於完成工作,被誇得有點臉紅,在他手腕上比劃。
「我也沒有那麼厲害……這種編穗子手鏈的本事,魏朝很多女子都會的。」
阿爾喜抬起手腕端詳半晌,在我惴惴不安時突然笑了起來:「謝謝你,我喜歡這個!」
薛懷景踢飛了一顆石子,轉身走了。
15.
我們要在原地整頓一晚,第二天再把整理出來能用的軍需物資什麼的運回去。
阿爾喜的族人們很活潑,聚在一起唱歌,曲調優美婉轉。
顧行春罕見地拉了張臉,看向緊挨著我坐的阿爾喜。
「這位公子,請問你為什麼不跟你的族人坐在一起呢?」
不等他回話,我先有些忿忿不平:「他是我的救命恩人,我答應做頓飯給他吃,這些魚都是我自己撈的,關你什麼事?」
一旁的幾個巡邏女兵趕忙打圓場:「小李醫師是我們的大恩人,還立了大功,她願意讓客人坐就坐嘛,也沒什麼。」
阿爾喜咬了一口烤魚,燙得直吐舌頭:「好吃!但是味道有點淡,我可以加點別的東西嗎?」
我給女兵們分了幾條,轉頭看他:「當然可以,不好意思啊,沒顧及你的口味,我吃淡的吃慣了。」
阿爾喜皺起眉頭:「為什麼總是道歉,你又沒有做錯什麼。」
說著掏出一盒佐料塞進我手裡:「你嘗嘗看。」
孜然!辣椒!茴香!
我驚喜地瞪大眼:「阿爾喜,你真是個百寶箱!太厲害了!」
他拿指腹撓了撓臉側,露出點不好意思的笑。
他蹭過的那裡沾了黑灰,我剛要伸手去幫他擦掉,顧行春就攥住了我的手。
他用不可思議的力氣迅速把我拉了回來,聲音低沉:「嘉華,男女授受不親。」
我用力打在他手背,留下一道紅印,冷哼一聲:「多謝提醒。」
顧行春捂著手,火堆的光在他臉上半明半滅,看上去很是委屈。
薛懷景清點完軍備回來,硬是擠在我跟顧行春中間坐下,笑問:「好香的烤魚,有我的份嗎?」
我機警地回頭,卻見他從身後拿出一大塊肉:「剛打的鹿,你不是喜歡吃烤肉嘛,一起烤著吃吧?」
我想起那年冬天的羊肉爐子,心裡有些憋悶:「你吃你的,不用管我。」
阿爾喜突然把我拉起來,遠離了火堆與人群。
「你喜歡吃鹿肉?不想吃他的,我們自己去打一頭回來。」
我有些怔愣:「這麼黑了,哪裡還會有鹿等我們?」
他已經牽出兩匹馬:「你想吃,我一定打給你,他能打到,我也能。」
月光灑在他的臉上,少年碧綠的眼眸比星子還亮。
我的心,微微動了。
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