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頭,你究竟如何诓騙了我未婚妻子?」
言罷,裴驚羽喚出命劍,大有與褚南城一決高下的意思。
然,彤兒不知何時醒來,找不到我,跑出竹樓。
「爹爹!」
彤兒邁開兩條小短腿,蹬蹬蹬奔向南城。
裴驚羽自然不會讓她如願,搶先我一步,就要抱起彤兒。
口中還在哄道:「彤兒,我才是你爹爹。」
彤兒被他嚇了一跳,不知所措地哭起來。
「裴驚羽,你讓開!」我一把將他推開,抱起彤兒。
此時南城也已經來到我身側,接過孩子,溫聲哄她。
兩日沒見到褚南城,彤兒實在思念他,也不哭了,抱著南城的脖子哼哼唧唧地說:「爹爹快走,師叔好奇怪啊。」
褚南城隨性慣了,即便六年前受過重創,性子有所收斂,可也是個鬧起來不管不顧的。
我怕南城把蒼溪山翻個底朝天,趕緊握住他的手。
「夫君,走吧。」
縱然我不喜裴驚羽的所作所為,可師傅葬在蒼溪山上。
我不敢,攪擾他老人家的安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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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南城鉤住我小指頭,臉色才終於好看了些。
他居高臨下,望著依舊保持摔倒姿勢的裴驚羽,語含威脅:
「念在此處是夫人的娘家,本座不跟你計較,但你也該與我妻女道歉。」
不能打架已經讓魔尊大人不高興,再不計較點什麼,他都快別扭死了。
我早已將裴驚羽視作陌路之人,此刻即便他的目光再怎麼哀切,我內心也無半點波瀾。
隻是不願在蒼溪山再待下去,幹脆出聲道:
「裴驚羽,不,該尊稱你為裴掌門。
「六年前你將我從宗門除名,我已非蒼溪山弟子,從此還請你莫要煩擾。
「你的身不由己,或是幡然悔悟的心事,我都不想了解。」
言盡於此,我笑著與褚南城十指交握。
「夫君,該歸家了。」
9
南城恢復功力,實力回到從前。
從蒼溪山到江南水鄉,萬裡之遙,不到半日就到了。
孩子已抱著她爹的脖子睡著。
把彤兒放在小床上,卻有一雙不老實的手撫上我腰間。
「哼,我出去一趟,老婆孩子就被人拐跑了。
「你還不讓我動手。」
說罷,手上力道一緊,褚南城將我死死抱在懷裡。
我趕緊也回抱過去,自上而下輕撫他脊背:「好了,原本我也是要去蒼溪山見見師父的。
「如今也算了結一樁心事。」
捋順毛,南城也不再糾結裴驚羽的事,轉而說起這次出行的所見所聞。
「那個世界果然和娘子說的一樣,人之衣食住行,處處與這裡不同。」
「這麼說,你真的找到了打開連通兩個世界的方法?」
褚南城不說話,隻笑眯眯地將唇湊過來。
我笑著砸了他一拳,在他唇瓣上落下蜻蜓點水的吻:「快說。」
南城這才正經道:「按照古籍,我在六界間最薄弱的交界點,耗費諸多力氣,才撕裂很小的空間。
「本體無法穿越過去,我也隻是讓一縷精神遊絲到那個世界轉了一圈。
「那邊的房屋建築,風土人情雖不盡相同,但與娘子說的,都能對上。」
聞言,我忍不住心潮澎湃,不禁抱住褚南城。
「夫君,多謝你。」
褚南城拍拍我的腦袋,動作輕柔:「跟我還說謝謝,太見外了。
「雖說我能撕裂空間,但我們三人一起穿越過去,還有些難度,你要再等等。」
「回不去也沒關系,重要的是我們一家人在一起。」抱著褚南城,我感受著他身上的溫度。
耳邊是彤兒沉睡時發出的綿長呼吸聲。
一切都是如此讓人安心,回不回得去那個世界,又有什麼關系。
10
日子好像又回到從前的狀態。
平平淡淡,忙碌充實。
我晨起梳妝,南城去醫館給人抓藥,彤兒呼呼大睡。
提籃子從菜園採摘新鮮蔬果回來。
彤兒正給雞鴨喂食,腳邊還蹲著南城給她抓的四尾玄貓。
眼見有隻大公雞要啄彤兒的手,玄貓懶洋洋一甩尾巴,將公雞嚇跑了。
「喂,你們前日去了哪兒,怎麼沒回來?」
玄貓喵喵叫著,跑過來瞅瞅我的菜籃子。
見沒有魚,不滿道:「魚呢,肉呢。」
叫得可憐,我不理他,他就跑去彤兒腳邊翻肚皮賣慘。
「娘親,嘿嘿餓了。」彤兒吃力地抱起大肥貓,「我們今天吃大公雞!」
嘿嘿,就是她懷裡的胖貓。
行行行,沒有不依她的。
殺雞做飯這種事,自然是交給南城來做。
剛撿到褚南城的時候,他身有重傷,需要我照顧。
有一回,我好不容易抓住隻山雞,準備給南城燉湯補身體。
一刀下去,雞沒斷氣,撲稜翅膀,慘叫著四處亂竄。
我沒有殺雞的經驗,提刀在後面追趕。
殺個雞堪比兇案現場。
最後還是隔壁大娘看不過去,幫忙處理的。
大娘以為我和褚南城是家裡遭難的小夫妻。
說我這麼年輕,男人瞎了就不中用,實在可憐。
聽得褚南城滿臉黑線。
我以為他要不高興。
沒想到他沉吟半晌,開口卻是:「雖不能視物,但也有安身立命的本事,必不會讓娘子受苦。」
起先的生活確實拮據,好在我和褚南城都略懂岐黃之術。
給人治病看診,也算在水鄉扎根下來。
褚南城那時法術全失,眼睛也沒好,幫著給我打下手。
做一些曬藥,抓藥的活。
他的手也巧,做雕刻很受歡迎。
後來南城的眼睛被我治好,我們也有了積蓄,才開家小醫館度日。
想到此處,不免又覺得好笑:
褚南城復明那日,他臉紅紅的,對我說:「我沒什麼可報答,我把人抵押給你,可好。」
語氣可憐,好似是什麼溫軟可欺的小狗。
他還以為我不知道他的身份。
其實,我們早就見過。
見過很多次。
11
很早以前,六界就已經和平相處。
魔族於魔域生活,不幹擾其他族眾,修仙者們,自然也不會去觸魔族霉頭。
有時,六界眾人還會合力維護秩序,誅殺擾亂安寧的鬼仙妖魔。
一次,幽冥界十萬惡鬼湧向人間。
我奉師命,與諸位師兄師姐下山助力抓鬼。
因為術法實在低微,裴驚羽不耐煩帶我。
其實,同行眾人裡術法低微的不止我一個。
可偏偏裴驚羽把我丟下。
隻因江秋水也在。
他不願我的存在,讓他的心上人不高興。
我也知道不該給別人添麻煩,遂留在村鎮中給被惡鬼衝撞的民眾驅邪治傷。
奈何惡鬼狡詐,去而復返,在城中大肆殺戮。
我奮起反抗,竭力保護民眾。
然而敵眾我寡,我很快落入下風。
我滿身傷痕,渾身是血。
瀕死之際,等來褚南城的魔域大軍。
或許是為賣給蒼溪山一個人情,褚南城親自為我治療,設法保住我的命。
我雖意識模糊,卻將他牢牢記在心中。
裴驚羽攜眾人回來馳援,褚南城已先一步離開。
得知我被褚南城所救,害得蒼溪山背負褚南城的人情後,裴驚羽勃然大怒。
斥責於我,話裡話外都怪我學藝不精,給蒼溪山丟臉。
我不敢頂嘴,也不敢哭出聲。
唯恐本就少得可憐的好感度再降下去。
那麼多惡鬼,即便是裴驚羽,也根本無法完全抵御。
裴驚羽罵我,僅是因為,他討厭我。
討厭我,明明學藝不精,卻得師父喜愛。
討厭我,配不上他,卻跟我有婚約在身。
回蒼溪山,師父將裴驚羽狠狠責罰一頓,算是給我出氣。
如今再回憶這段經歷。
隻有師父對我的維護,還有褚南城神兵天降時帶給我的希望叫我久久不能忘懷。
至於裴驚羽的斥責,再不會令我傷心。
第二次見到褚南城,是在魔域。
師父收到魔域的帖子,邀請他老人家去觀「拜月禮」。
魔族以月為尊,「拜月日」相當於魔域新年,是非常重要的節日。
師父帶我和裴驚羽一同去觀禮。
天色尚早。
我知裴驚羽急著找江秋水,於是一個人在城中隨便走走。
大概是褚南城給我留下的印象過於深刻,隔一條河,我還是認出他。
他頭戴竹笠,於樹蔭下釣魚。
魚沒有釣到幾條,腳邊倒是圍了一圈貓兒。
魔域的民眾好似已經習慣尊主的隨性,習以為常地在四周做自己的事。
外界多傳言褚南城為人冷漠,不近人情。
那個下午,我卻看到他因釣不著魚,被貓兒們喵喵埋怨。
他摸摸這個,安撫那個,一點不見生氣。
昳麗俊美的臉上,笑容溫軟。
我就這麼站著看了許久。
直到腳麻才後知後覺地發現暮色四合,已經不早了。
我匆匆離開,返程時正遇見裴驚羽來尋我。
他身邊,跟著泫然欲泣的江秋水。
裴驚羽見到我,第一句話便是:
「秋水失手放跑魔尊的愛寵,待會問起來,你就說你是無心做的。」
12
面對這樣無理的要求,我下意識拒絕。
「秋水的師父對她很嚴厲,知道了會責罰於她。
「你不同,師父待你寬和,惹禍不會怎麼樣的。」
裴驚羽忙著給江秋水擦眼淚,見我不允,眉頭狠狠蹙起:
「幫個小忙而已,你就如此推三阻四。
「大不了,我稍後陪你放河燈。」
隨著他不耐煩的語氣,系統不斷提示,攻略對象的好感度正在瘋狂下跌。
就挺沒意思的。
我第一次連辯解都懶得辯解,徑直離開。
但裴驚羽仍舊拿我當替罪羊。
一口咬定是我不小心驚嚇到魔尊的愛寵,令其慌不擇路跑了。
我力證自己的無辜,後來查明,確實是江秋水做的。
江秋水被她師父厲聲斥責。據說回到自己的門派後,江秋水還要受刑罰。
裴驚羽則是毫無理由地指責我。
我問他:「那師兄為何不將這罪名擔下?」
裴驚羽無話可說,對我的厭惡更甚。
以至於在「觀月禮」後放燈祈福的時候,裴驚羽為泄憤,將我推入弱水中。
冰涼刺骨的弱水蜂擁而來,瞬間灌入我的口鼻。
他就那麼站在岸邊,冷眼看我不斷掙扎。
「你也試試秋水要受的水刑。」
弱水能腐蝕修仙者的身體。
對我這種菜鳥來說,弱水與毒藥並無二致。
裴驚羽非但不救我,還出言嘲諷:
「在我心裡,你永遠比不上秋水。
「你的喜歡,讓我覺得惡心。」
在那樣要命的時刻,在我急於求生,無暇顧及其他的時候。
我仍然能記得他說話時厭惡的神情,記得他說的一字一句。
並且,歷久彌新。
也就在那時候起,我突然想清楚。
攻略而已,既然沒有性命之憂,盡力而為即可。
成功就回家,不成功我就去過自己想要的生活。
不再去追逐裴驚羽。
後來我也確實不再像個跟屁蟲一樣追著裴驚羽。
隻是跟他維持表面的客套與親近。
如果沒有發生那些事情,我們或許還能做一對疏離的師兄妹。
13
午間,由南城掌勺。
彤兒和嘿嘿吃得很香,這讓南城很有成就感。
一開始在此落腳,三餐都是我做。
但我二人一個法力盡失,一個眼盲身殘。
忙於生計時,我根本顧不上這些家務雜事。
南城眼睛好了後,凡是他能想到的家務,都包圓。
用餐後,彤兒和嘿嘿都想去街上看新來的雜耍班子。
南城頂不住寶貝女兒的請求,一手抱貓一手抱孩子,領著兩個調皮鬼玩去看熱鬧。
我實在困乏,留在家中小憩。
院中葡萄藤下,一把竹躺椅,正適合小睡一會兒。
也不知過去多久,有人輕撫我的臉。
迷糊間眼前有個颀長身影。
我下意識以為是褚南城,睡眼惺忪地就坐起身來摟住他的腰。
「南城,藤上有好多葡萄,你拿來釀酒好不好?
「你還要抱我起來。」
說著話,卻覺得哪裡不對。
南城身上,是我的沉水香。
這個人——
抬眼,是裴驚羽那張,與弱水河畔同樣居高臨下的臉。
嚇得我瞬間松開手。
男人俯身貼近,面色不虞:「你怕我,你不該怕我。」
瘋子!
「走開!」我推開他。
耳畔,裴驚羽低聲呢喃:「雁回,我們不分開。」
我根本沒來得及想他怎麼找來的。
急忙晃動手腕上金鈴鐺,意識卻也隨之消失,墜入黑暗。
再次睜眼的瞬間,我幾乎是跳起來,以防備的姿態背靠牆壁,站在床上和裴驚羽對峙。
「我的東西呢,還給我!」
手腕的镯子不知被裴驚羽用什麼方法取下來,不知所終。
我的抵觸令對面的男人沉下臉。
裴驚羽深深呼吸了好久,才像是找回自己的聲音:「你知道褚南城是什麼樣的人嗎?
「失勢前,他嬌妻美妾成群。他不是你的良配,雁回,回到我身邊來。」
多可笑,難道他裴驚羽就是我的良配嗎?
但我笑不出來。
「這跟你無關,镯子還我。彤兒找不到我,她該多著急!」
什麼嬌妻美妾,什麼恩怨情仇。
我與褚南城的婚姻,皆輪不到裴驚羽品評。
「可我呢。雁回,我找了你整整六年,我也好著急。」
裴驚羽攤開手掌,掌心裡赫然是四分五裂的镯子:「我不會再放你走,以後,我會用一生彌補你。」
語氣悽然,莫過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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