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宮後,我遇見了衛策和庶妹。
衛策眼下一片烏青,看樣子近來睡得不太好。
我仔細瞧了瞧,他的臉上和手上果然開始長紅疹了。
看見了我,他抬著下巴幾步走來,傲然開口:「盛蕪,你……」
可話還沒說完,他就開始拿手搔痒。
庶妹趕緊止住他的動作:「郎中說了夫君莫要抓痒。」
「太後娘娘安排了太醫給你診治,咱們趕緊去吧。別在不相幹的人身上浪費時間。」
說完,她重重看了我一眼。
我莞爾,伸手攔住了他們的去路。
「小將軍這紅疹一旦破皮,流出的膿水是不是黑色的?」
衛策霍然抬頭看我。
「且郎中開了許多方子是否依然無濟於事?」
「你怎麼知道?」
我不答卻道:「如今隻是紅疹就睡不好,那接下來可怎麼辦呢?」
他突然反應了過來,「盛蕪,你會醫術!」
「你定然知曉我這病怎麼治,對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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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眨了眨眼,壓低聲音:「這就得看看你的誠意了。」
他猛地拉住了我的衣袖,「阿蕪,我好難受,你幫幫我。」
拉扯之時,庶妹就在跟前。
她見狀惱道:「姐姐,你是不是在霍家過得不如意,又想著來搶我的夫婿?」
「不啊,搶東西不是你最擅長的嗎?」
我用隻有我倆能聽見的音量說:「妹妹,新婚夜衛策不舉了吧?這就是你眼巴巴搶來的男人呢。」
「盛蕪!」
庶妹臉色一變,一改原本那副孱弱小白兔的模樣,伸手就要扇我巴掌。
她的巴掌沒能落下,中途手腕被我狠狠鉗制住。
她還想掙扎,眼角餘光卻瞥見衛策正愣愣看著她。
「允楚,你怎麼也學著那些婦人動不動扇人巴掌了?」
「你不是一向最厭惡這種事情嗎?」
庶妹這時反應了過來,急忙想要收回手。
我微笑道:「看來妹妹在衛府過得並不順心,脾氣好暴躁啊。」
庶妹慣會偽裝,本來不會被我這三言兩語激怒。
她的陪嫁裡,有一條前朝傳下的琥珀吊墜項鏈。
庶妹少有貴重之物,自然愛不釋手。
可這條項鏈是我讓人添進去的,項鏈背扣的凹槽處填了藥粉。
藥粉無色,長久燻染,會令人狂躁。
單純的死太便宜她了。
她裝小白兔這麼多年,總該撕去偽裝,讓人看看她的真實面目。
至於衛策……
他還在央求我:「阿蕪,你幫我治治吧。」
「行啊。」我施施然道,「在我家門口當眾跪下,我可以考慮一下。」
衛策也惱了,「盛蕪,我本以為你念著我們多年的情分,不會忍心我難受。」
「沒想到你竟生的這樣一副蛇蠍心腸。」
我繼續往太後宮裡走,不再理會他,「你盡管說狠話,到時候別求我。」
衛策在我身後說,「太醫院有天底下醫術最精湛的大夫,我就不信他們治不好我。」
「求你,別做夢了。」
我腳步不停,並沒有告訴他真相。
這病,除了我師父,天下隻有我能治。
很可惜,師父已經不在了。
7
太後在宮裡等著我。
她果然和傳言中一樣,面容姣好,難怪得先帝專寵。
我朝她跪拜行禮,她卻沒有讓我起身,反倒問我:
「盛氏,你知曉霍彰為何娶你嗎?」
新婚夜我曾問過霍彰,可惜他沒來得及與我說。
「哀家料你定然不知。」
她仿佛很好心地給我解惑:「霍彰隻是需要一個妻子幫他免去風言風語罷了。」
「而這個妻子,不是你也可以是旁人。」
她款步走到我面前,塗了丹寇的手託起我的下巴,我被迫與她對視。
「哀家美嗎?」
我頷首,「太後娘娘鳳儀萬千。」
她的手驀地收緊,令我吃痛。
「既這樣,就該明白自己的身份,千萬別打那些莫須有的主意。」
太後不再看我,隻懶懶起身,「哀家乏了,要去休息了。」
「至於盛氏,禮儀不周,就跪到明日再出宮吧。」
我跪在院中,忽然深覺傳言果然不虛。
下午原是放晴,可到了傍晚,天色忽暗,悶雷滾滾。
我的腿有些發麻,忍不住伸手輕輕錘了錘。
宮女立刻指著我說,「太後交代了,要你務必好好跪著。」
「跪上一日夜,徹底打消不該有的心思才好。」
我垂下頭,感嘆自己剛脫狼窩又進虎穴。
一道春雷炸開,宮女驚得躲進寢宮。
大雨瓢潑落下,淋在我的身上。
但意想之中的透心涼並未出現,有人解開大氅,將我裹住。
朦朧的視線裡,我抬頭看見了霍彰的臉。
他撐著一把紫竹傘,朝我伸出手,將我輕輕拉起。
「抱歉,來晚了。」
「走,我們回家。」
我搖了搖頭,「太後要我跪上一日夜。」
「別理她,跟我回家。」
我站著沒動。
回頭太後舍不得責罰霍彰,可又要尋由頭來折騰我了。
聽說霍彰來了,太後當即披衣而出,欣喜道:「霍郎你來啦?」
霍彰卻不看她,單手將我抱起,「臣來帶夫人回家。」
「哀家罰她在這跪著,可沒允許她起身!」
霍彰置若罔聞,扛著我抬步就走。
太後惱了,在身後追問他:「霍彰,你敢違抗哀家旨意?」
霍彰停住腳步,冷冷回眸,「有何不敢?臣又不是第一次抗旨。」
「太後下次再動臣的妻子試試。」
說完不等太後反應,他快步離開皇宮。
不愧是大奸臣大都督,真是叛逆。
8
霍彰一手抱我,一手撐傘。
傘全打在我這邊,我又有大氅裹著,倒是沒怎麼被淋。
他半邊身子都在雨裡,湿漉漉的長發貼著臉頰。
偏偏他還有闲工夫問我:「太後和你說什麼了?」
我將太後說的話一五一十地告訴了他。
他沉默片刻,忽然低聲問我:「那你能不能別相信她說的話?」
「什麼?」
「我不是缺一個妻子才娶你,我是因為你才萌生了娶妻的衝動。」
我沒有回答他的話,他也沒再多言。
雨聲淅淅瀝瀝,濺湿他的鞋襪,他抱著我走過長長的宮道。
他將我放在馬車上,又給我遞了塊帕子。
「擦擦,別染了風寒。」
我接過帕子,仰頭為他拭去臉上的水漬。
霍彰微微一愕,啞著嗓子問我:「阿蕪?」
我掀開簾子擰幹了水,又給他擦拭額上的湿發。
他輕輕捉住我的手腕,有些局促:「阿蕪,你……怎麼想的?」
「如果我說我和太後清清白白,你相信嗎?」
我停下手上動作,懶懶倚靠在車壁上,「那你仔細和我說說你們之間的事。」
「人既然長了嘴,總得把事說清楚,省得回頭我誤會了去。」
霍彰思索了片刻,告訴我:「太後喜歡我。」
「太後算我遠房表姐,先帝去後,她向我表露心意。我拒絕了,但她一直耿耿於懷。」
「皇上並非太後親子,隻比太後小了七歲。如今二人正在爭權。」
「偏偏霍家和太後綁在一條船上,我與太後總歸會相見,僅此而已。」
我沉默了片刻,眯著眼睛打量他。
「太後攬權後,增賦稅、發徭役、大興土木,並非明主。」
「再者,你家既和太後捆綁,你二人後續會發展成什麼關系實在說不清。」
我笑了笑,將帕子還給他,「既如此,我就不湊合了。」
霍彰捻著帕子,急急道:「可我是皇上那邊的人啊。」
我睜大眼睛,隻見他抿著唇,「阿蕪,我分得清是非善惡。」
馬車在這時停了下來。
霍彰帶我下了車。
這是一條很窄的巷子,兩側路人衣衫褴褸,像是貧民所居之處。
有個孩童瞧見了霍彰,當即跑到他跟前,搖著他的衣袖:「霍哥哥來啦!」
說話間又圍了三四個孩子。
看樣子,他們不僅認識霍彰,還很喜歡他。
一個婦人指著孩子喊:「你那小黑手可別把霍大人的衣衫弄髒了!」
說著她小跑了過來,感激地道:「多謝大人上次出手相救,這孩子的病已經好了。」
霍彰笑了笑,和她闲聊兩句,帶著我從街頭走到尾。
這條街的百姓似乎都和他相熟。
走到巷尾時,天徹底暗了,最後一絲光亮湮滅。
霍彰回望巷子,「阿蕪,我帶你來就是想讓你知道,我並非傳聞中那麼不堪。」
「其實我也是個很好的人,隻是如今受皇上所託,蟄伏在太後身邊,名聲差了一些。」
「但我所圖的,一直是海宴河澄……還有你,你能不能給我一個機會?」
霍彰說這話時不停地捻著袖口,看模樣似乎緊張且不安。
我在思索,沒有答話。
霍彰見我久久不言,慢慢垂下了頭,有些沮喪地道:「也罷,回家吧。」
我沒有動,伸手拉住了他的袖子。
如今既已成婚,又把話說開了,我也不想再扭捏。
再者,我始終記得霍父要求休我時,他出面維護的模樣。
我想,或許試試也無妨。
「那夫君想要什麼樣的機會?」
說著,我踮起腳輕輕吻了吻他的唇,「比如這樣?」
霍彰愕然地睜大了眸子。
我原以為霍彰該是風月場上的常客,但他對男女之事生澀得很。
他雙眸晶亮地望著我,像是盛滿了無數星子。
「你這時是不是該彎腰閉眼張嘴?」
霍彰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按照我說的話去做。
可他也隻會茫然地打開齒關,全程由我主導。
這下,我是徹底相信他和太後之間的清白了。
半晌之後,霍彰面紅耳赤地將我拉回馬車,一直抓著我的手不肯放開。
「阿蕪,我之前曾見過你,那時你已開始操持盛家庶務了。」
「我覺得一個小女郎年紀輕輕就能將府邸打理得井井有條,很有本事,便留了心。」
「後來我發現,你堅韌果敢、殺伐決斷,讓我心向往之。可那時你已定了親,我隻能遠遠旁觀。」
霍彰邊說邊紅著臉瞧我,「後來知曉你和衛策取消婚約,我便巴巴趕來娶親。」
我覺得有趣,「旁人都覺得我過於強勢,你倒不喜歡溫順的?」
「溫順不過是世人想困住女子的借口,有稜有角沒什麼不好。」
霍彰說著,驀地低頭問我:「阿蕪,你能不能再親親我……就像剛才那樣……」
誰能想到,在外頭飛揚跋扈的大都督,於情愛一事上還要人教。
道路崎嶇,馬車晃蕩得厲害。
9
衛策近來過得艱難。
上朝時屢屢被以霍彰為首的朝臣排擠。
下朝後還要用藥,可惜那藥吃下後毫無效果。
他身上紅疹開始潰爛,食不下咽,整個人都消瘦了幾圈。
沒多久,他五髒疼痛,直囔囔頭暈。
輾轉難眠兩旬之後,衛策終於忍不住找我。
一開始,他是請了管家來霍府傳話,讓我去衛家幫忙治病。
我理也沒理。
又過了兩日,他跑到霍府來找我。
彼時我並不在家。
霍彰那日帶我去的巷子叫焦尾巷,附近多是貧寒人家。
因著家中拮據沒錢治病,往往小病就能要了這裡孩童的性命。
於是我每隔五日就會去焦尾巷義診。
義診時總有幾個女孩圍著我,似乎對學醫很感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