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眼淚模糊了雙眼，這是今天我第一次流淚。原來心理的疼痛遠比生理的疼痛來得兇猛，手上的疼可以吃止疼藥，心中的疼卻無藥可解。

林越川是第二天中午回來的，風塵僕僕，眼底泛著青黑。

他如往常一樣輕柔地關門，手中拿著一面紅色的錦旗。

抬頭看見我他明顯一愣，略顯吃驚地說：「你在家啊？我聽說你沒傷到筋骨就放心了，昨晚有兩臺手術，累死我了。」

他見我盯著他手上的錦旗，有些不自在地將它打開說：「這是周茵茵父母送來的，我推辭不過，就索性拿回來了。」

紅色錦旗上燙金大字寫著：【臨危不亂，心系患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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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突然覺得想笑，也就真的笑出了聲來。

「好一個心系患者，林醫生真是大公無私，舍己為人啊。」

一段感情走到最後，一面想著體面瀟灑，一面卻又忍不住心中的委屈開口陰陽。

這樣的自己讓我很討厭。

「小池，你在生氣嗎？」

林越川將外套掛好湊近我身邊，從身後拿出我喜歡那家的小籠包。

「是不是還沒吃飯？我就知道你又賴床了，快把早餐吃了，這幾天好好休息，盡情地賴床吧。」

林越川像往常一樣寵溺地來蹭我的鼻子，根本不知道我是從昨天枯坐到了現在。

「林越川，你對周茵茵的關心，是不是超過了普通患者，甚至超過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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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是想和他開誠布公地談一談。

林越川面色一怔，可能連他自己都沒意識到自己的慌亂。

「寶貝，你知道我為什麼對她這麼上心的，她的情況和那個女孩太像了，我一定要治好她。如果讓你誤會我很抱歉，以後我也會注意邊界，別生氣了好不好？」

「你是在騙我還是騙你自己？」我冷聲道。

「什麼意思小池，我以為這世界上你是最能理解我的人，同為醫生，你怎麼會這樣誤解我？」

林越川開始惱羞成怒。

我欣賞著他的表演，感受著內心絲絲縷縷的酸楚，然後將那本病歷扔到了他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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震驚，憤怒，羞愧，懊悔。

林越川的臉上表情變幻，出口的語氣已經變成了質問。

「魏池，你竟然私自翻看我的東西。」

「因為它上面寫著病歷，而不是戀愛日記。」

我討厭如此針鋒相對的自己，卻又滿足於刺痛他的快感。

「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樣，茵茵她是比較特殊，我也確實對她傾注了很多感情，但是我愛的是你我很清楚。小池，相信我，我對你的心，從未變過。」

如果林越川能說得不那麼真誠，我可能也不會這麼無語。

一個人是如何做到如此心口不一到自己都相信的地步呢？

「我們分手吧。」

這句話出口前如重千鈞，出口後卻和一句晚安一樣輕飄飄。

我能感覺到林越川瞬間地僵硬，但是他很快整理好情緒開口：「小池別鬧，我們的婚期都定了。」

「定了的事也可以變化，就像我們說好對彼此忠誠，最終還不是一樣都成了空。我不是接受不了你愛上別人，我隻是不想被蒙在鼓裡，像個傻瓜。」

明明下定決心要瀟灑，卻還是忍不住流下了眼淚。

我起身的瞬間被林越川抱住，我能感覺到他身體輕微的顫抖。

「我錯了，小池，我在真的錯了，一開始我是為了照顧她的情緒，讓她有求生的意志，不知不覺卻深陷其中，傷害了你。」

他幾乎跪在地上抬頭央求：「我可以退出周茵茵的治療團隊，並且保證不再與她有任何瓜葛，隻要你肯給我一次機會。我很確定我愛的是你，小池，一直都是你。」

努力建立起來的信念在林越川的眼淚下就要崩塌，我開始想要說服自己相信他說的話。

是不是隻要我忘記之前發生的所有，我們就能回到從前。一個月後我們會在所有人的祝福下完成婚禮，我們會去約定好的地方度蜜月，我們也許會有一個孩子……

紛亂的思緒被一陣鈴聲打斷，林越川拿出手機看著我一臉為難，卻還是接聽了電話。

「小池，醫院……周茵茵她出了點狀況，我可能得回去一趟。」

林越川的聲音越來越小，似乎連自己都覺得難以啟齒。

什麼退出治療團隊，什麼再無瓜葛，不過片刻這些誓言都已經煙消雲散。

林越川等不到我的回答，越來越焦躁，他看著我說：「周茵茵從昨天就抗拒吃藥了，我再不去她會有危險。小池，最後一次，我這次去了就向醫院打報告，退出她的治療。」

說著他在我額頭猝不及防地落下一吻，然後匆匆轉身，衝出了家門。

7

林越川應該是很著急，連門都忘記了關。

看著他消失的背影，我突然覺得剛剛動搖的自己像個小醜。

簡單收拾了東西，我離開了這個家。

我回到自己家向爸媽簡單說了一下我們分手的事，對於我的決定他們向來支持，隻是看著我心疼落淚。

「小池啊，小林到底有沒有走到那一步，如果沒有，是不是還有轉圜的可能？你們倆在一起這麼多年，我們都當他是自己的孩子。」

媽媽試探地勸我，我卻輕輕搖了搖頭。

「趁著還沒有走到那一步，現在分開對彼此都好。醫院給我批了幾天假，我想好好休息一下。」

我將自己扔到床上，感受著被子溫暖的包裹。那些和林越川一起度過的時光，像是一場場電影在我腦海放映。

每放一段，心就抽疼一分。

手機不斷有電話信息進來，我知道是林越川，卻並不想看。

林越川最後沒有辦法，打通了我媽的電話。

「小池，你回爸媽家了嗎？為什麼不接我的電話？我已經申請了退出周茵茵的治療，我現在就來找你。」

對面的聲音很焦急，再也沒有了他平日的從容。

「林越川，我想靜一靜，所有的事，等我回醫院再說吧。」

我感到很累很累，像是要被潮水淹沒，失去空氣般的窒息。

我最不想的，就是和他最後反復拉扯，不歡而散。

後來我媽說，林越川那三天，每天下班後都來我家樓下，望著我的房間直到深夜街燈熄滅，才離去。

三天後我回到醫院，還沒等見到林越川就被人喊出了辦公室。

來人是一對中年夫婦，衣著得體，妝容精致，在看到我之後直直地迎了上來，一把抓住我的手聲淚俱下。

「您就是魏醫生吧？我求你，救救我的女兒，我們隻有這一個女兒，她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們也不活了。」

女士哭得肝腸寸斷，男士也是一臉愁容。

我以為是新收的病人，握著他們的手安撫道：「你們放心，我們一定會盡力救治每一個患者的。你們是幾床的家屬？」

我的話一出，旁邊的小護士就給了我一個眼神。

「他們不是咱們科的，聽說是心外科過來的，找了你好幾天了，整個醫院鬧得沸沸揚揚的。」

心外科？找我？很難不讓人聯想到那個人。

果然對面抓著我的手不肯放開，繼續說：「我們是周茵茵的家屬，魏醫生，醫者父母心，你怎麼能看著我女兒去死啊！」

她的哭聲吸引了越來越多的目光，看著人群往這裡聚集，我試圖甩開她的手。

「你這話什麼意思？周茵茵是心外科的病人，並不是我的患者。你不要亂說話。」

「怎麼就和你無關了？你是林醫生的女朋友，因為你吃醋，林醫生不得不退出了茵茵的治療，茵茵知道後已經三天沒吃藥了，這不是要她的命嗎？」

說著眼前的夫婦竟然雙雙跪在了我的面前，這一舉動無疑引來了更多人的圍觀。

人們開始對著我指指點點，甚至有人開始拿出手機拍攝。

「魏醫生，我求你讓林醫生回來吧，我們茵茵隻認林醫生，沒有林醫生她會死的。你放心，治好病我們就走，絕不會和你搶林醫生的。」

我被同事和保安護著躲進診室的時候，他們還在外面哭號呼喊。直到林越川趕來，將他們勸走。

可是剛剛發生的一切，早就被有心人拍下發到了網上，加上周茵茵父母聲淚俱下的控訴視頻，我被推上了輿論的風口浪尖。

【戀愛腦女醫生因為吃醋讓男友放棄治療患者】的詞條被推上了熱搜。

8

我不知道周茵茵的父母是不是有意為之，總之在他們的操作下，我很快被院裡約談。

領導們一個又一個地找我談話，大概意思都是要把私生活和工作區分好，讓我不要插手林越川的工作，讓我說服林越川繼續治療周茵茵。

網絡上的輿論也愈演愈烈，甚至我的身份信息都被扒得我一清二楚。

【救命啊醫生就別戀愛腦了吧，看誰都像情敵，癲婆。】

【患者好可憐啊，好不容易等到換心的機會，關鍵時刻卻被換了主治醫生。】

【現實往往比小說還抓馬，真的懷疑她怎麼當上醫生的，之前的履歷不會是假的吧。】

……

我百口莫辯。

林越川來找我的時候，我已經將自己手機關機，斷絕了一切外界的聯系。

「小池，小池？你還好嗎？」

他推開我辦公室的門，小心翼翼地靠近。

「對不起，我真的不知道周茵茵父母會來找你，我也和他們解釋了會有更加有經驗的醫生來給周茵茵手術，可是他們就是不聽。」

林越川伸手想來抱我，我卻覺得無比惡心，掙扎著推開。

「林越川，我從來沒有要求你不給周茵茵手術，從來沒有！是你自己和患者糾纏不清，是你自己將感情和工作糾纏到一起，為什麼最後承擔後果的卻是我？我到底做錯了什麼你要這麼對我？」

我顫抖著質問，林越川紅著眼不敢靠近。

「對不起，小池，相信我，這件事我會解決。我不會讓任何人傷害到你。」

很快林越川就在自己的媒體賬號上發布了聲明。

【我的未婚妻魏池，從未幹涉我的工作。周茵茵在治療中多次對我表達超出醫患關系的情感，曾經為了讓她順利接受治療，照顧她的感受，我不小心與她越走越近。當我意識到這已經違背了一個醫生的職業操守的時候，我選擇了退出她的治療。並且由醫院安排更加專業更有經驗的醫生接替我，並不存在棄患者於不顧的情況。我的未婚妻從始至終都是這件事的受害者，希望大家不要再傷害她。】

醫院也很快發布了調查結果聲明，和林越川的內容大體一致。可是網絡輿論就像一把滿弓的箭，一旦射出，就沒有完全轉圜的可能。

一部分人冷靜下來願意接受事情的真相，更多的人隻是喜歡這場爆炸式的狂歡。

將別人拉下神壇，踩入淤泥，似乎成了現代人的解壓方式。

面對我的網暴還在繼續，林越川引咎辭職。一切似乎都有了結果的時候，周茵茵卻開始掀起了另一輪驚濤駭浪。

9

周茵茵要跳樓。

醫院領導將我叫上天臺的時候，她正坐在天臺的邊緣，故作輕松地晃蕩著雙腿。

長久的治療讓她缺少陽光而顯得蒼白，瘦弱的身體仿佛一陣風就能吹走。

她的父母站在不遠處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不停地央求她回來，直到看到我出現，又哭喊著衝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