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這次,我的回答邏輯清晰,無可挑剔,許燁舟沒說話,隻是笑笑,仿若是隨意問了一句「吃了什麼?」又顯得我過度在意了。
我摸不準許燁舟,不知道他到底想知道什麼。
回了府,我又面臨一個難題,如何完成太後交給我的任務,殺了地牢裡的那些人。
我不願成為父親的死棋,便做太後的棋。
當今聖上並非太後親子,如今太後與皇上兩股勢力,相互制衡。
天鷹閣是皇上最大的勢力,太後要將其連根拔起,隻能從許燁舟下手。
太後為了讓我合理嫁給許燁舟,犧牲了那些人,隻有他們徹底死了,她才放心。
可許燁舟這人,實在難以對付,犧牲了幾個殺手,換我取得許燁舟的信任,與太後裡應外合。
但眼下,怎麼動手殺地牢裡的人才是要緊事。
10
那日從宮中回來,許燁舟給了我許多的權限,我真就成了他的夫人。
我終於尋著機會下手了。
我觀察了兩天,發現他們給地牢送飯的規律,利用這個漏洞,我將毒放在飯菜中,毒殺了那些人。
到底是他們大意了,忘了府中還有我這麼個『外人』。
當晚,許燁舟便帶人來到了我的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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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身邊的侍衛憤憤指著我:「我問過廚房的人,當時隻有她去了廚房。」
他將今天發生的事盡數說出,咬定了我去廚房下毒。
許燁舟隻是看著我,沒說話。
我露出慌張的表情,淚水在眼眶中打轉:「大人,我今日不過是去與廚娘學做菜罷了,不是我……」
我手段不算高明,我若有什麼高明的手段,又怎麼落到這麼個地步。
越是步步算計,越是破綻百出,所以我選擇最簡單粗暴的手法,直接下毒。
這無疑是告訴許燁舟,是我幹的,可隻要我咬死了不是我,他總不能對我嚴刑拷打。
許燁舟很聰明,明晃晃地告訴他,才會讓他起疑,一個費盡心思接近他的人怎麼會用這麼蠢的法子呢?
不管他信不信,我不過是賭一把罷了,我的人生總是在賭,才剛贏了安嘉敏,又要我贏許燁舟。
許燁舟坐在一旁,把玩茶杯,似笑非笑:「你確定嗎?」
11
我看著他,一時被他問住。
我不確定他這句話含著什麼信息,可我隻能有一個答案。
我眼眶中的眼淚滑落:「確定。」
若我不去賭,在太後那便是廢棋了Ṭũ̂ⁿ,廢棋便沒有存在的必要。
許燁舟站起身,抬手擦去我臉上的淚,語氣輕柔:「我Ŧûₘ不過是問問,怎麼還哭了呢。」
「那些人不是什麼要緊事,該說的他們都說了,早沒了用處。」
早沒了用處。
那我算是成了還是敗了?
原本我不過是想裝作委屈流兩滴眼淚,許燁舟看樣子並不想細查,心口懸著的那口氣忽而化作眼淚,停不下來了。
許燁舟,你到底真的信我還是在探我?
許燁舟有些無奈,他輕聲嘆了口氣:「別哭了,帶你去個地方。」
許燁舟拉著我走出去,跟著他來的侍衛還想說什麼,許燁舟瞟了他一眼,他便閉嘴了。
我被許燁舟帶到了天鷹閣的訓練場。
有兩個男人正在擂臺上肉搏,一拳接著一拳,用盡力氣,仿佛對面是血海深仇的敵人。
有一人不敵,被打倒在地,結束了這場打鬥,勝利的那個人俯身拉起他,兩人又兄弟般地攀著對方的肩膀。
他們這些人,赤裸著上身,身上布滿大大小小的傷疤,每一條或許都曾讓他們走過鬼門關。
他們看見我時,眼裡滿是戒備,那戒備卻又在看見許燁舟時消失殆盡了,他們很信任許燁舟。
許燁舟衝他們打了招呼,他們吵吵鬧鬧著回應著,沒了殺氣騰騰的模樣,更像尋常人家的兄弟。
這才是真實的天鷹閣,許燁舟為什麼要帶我來這?
12
許燁舟拉著我穿過訓練場,上了一棟高樓。
在這高樓上,我見到了京城最美的景色,無盡的星河與滿城的燈火。
我從不曾見過這樣的美景,一時失神。
一杯酒遞到我面前,許燁舟背靠欄杆,低聲問我:「永州的美酒,嘗一嘗嗎?」
我接過酒,喝了一口,是好酒。
永州是個好地方,那兒的酒最是出名,幾年前我去過永州,卻沒嘗過那的酒,甚是遺憾。
許燁舟沒再給我倒酒,而是自顧自喝了起來。
他說:「他們那些人都是孤兒,走投無路了才加入天鷹閣的,可偏偏在這裡一次又一次拼了性命。」
他口中的『他們』是我剛剛看到的天鷹閣成員。
我沒說話,這世上走投無路的人太多了,我便是其中一個,實在無暇心疼他人。
許燁舟繼續說著:「他們為了聖上賣命,為了家國安定賣命,卻被奸人虐殺。所以啊!我得為他們報仇。」
我無法安慰他,我便是他口中的『奸人』的人。
兩王相爭,總要有人犧牲。
可見了剛才那些鮮活的面孔,我心中也有些悵然,走投無路的人又給自己尋了條沒有頭的路,他們是如何樂呵呵地往前走的。
「那你呢?」我問許燁舟。
為何創立這天鷹閣?為何選擇堅定地站在聖上這邊?
許燁舟給我倒了酒,緩聲開口:「路是我自己選的,我得咬著牙走到頭,我隻願早日結束這動蕩的朝勢,還百姓安定,天鷹閣再不用過刀尖舔血的日子。」
「你呢?你會選哪條路?」
許燁舟帶著酒氣問我,他或許有了醉意,嘴角微微上揚,沒了往日的銳氣,整個人一副輕松愜意的模樣。
我轉頭看向滿天星辰,沉聲說:「我選能讓我活的路。」
我沒有他那般大義,什麼路都好,能讓我活我便選。
許燁舟沒說話了,隻是看著我。
過了好一會,他笑了起來,笑聲夾著風,一陣一陣傳進我耳中。
「那也挺好的,你好好活著便好了。」
13
被許燁舟送回屋內時,我整個人暈乎乎的。
我做了個夢。
夢裡我在一片茂密的樹林中,怎麼也走不出去,四處是一樣的樹,我焦急地尋找出路,好不容看到前頭有個人,我拼命跟著他,跟著他走出樹林時,那人轉身,竟是許燁舟。
我醒了時,許燁舟並不在府上,嫁給他以來,我總是很少見他。
過幾日安樂公主哪來了人,召我進宮。
前些日子,她被許燁舟搏了面子,現在找我,必然是受太後的注意。
我來到安樂公主的殿內,沒見到公主,見到了太後。
太後看面色不爽,對我很不滿意,她居高臨下地睨著我:「宋錦雲,哀家能留下你的命,也能拿走它,哀家從不留無用之人。」
她在提點我。
一是我暗殺那些人這件事確實做得不夠好。二是告訴我別一時安逸便以為可以高枕無憂。
說來奇怪,太後在許燁舟身邊安插了許多人,都被許燁舟處理了,比起那些人,我遜色得多,可偏偏許燁舟將我留下了。
太後也很意外,她本對我不抱很大希望,可她的第一個任務我也算磕磕絆絆地完成了,讓她對我重視起來。
為了讓我更深切地體會太後的權威,也讓聖上一黨看我與太後惡劣的關系,太後罰我在烈日下跪著。
這一跪又讓我想起了在宋府的日子,我也是常常莫名其妙地被罰跪,跪得雙腿腫起,頭昏腦脹也不得善終。
那時我便想,我定要有一番出息,再沒人讓我跪了,如今卻連自己的性命都做不了主。
14
我回到府上,已是被人扶著走。
府中氣氛壓抑,聽管家的李叔說,今日天鷹閣又死了人……
天鷹閣是皇帝的親衛,每每出任務都是刀尖舔血,死人是常有的事。
哪顧得上每個人死都哀悼一番,可偏偏他們就是如此。
許燁舟還未回來,我想顯得體貼些,端著些點心茶水去了天鷹閣尋他。
這一次,天鷹閣不再是熱鬧景象,一路進去,大家隻是看著我,都沒說話。
在訓練場,地上整整齊齊地放著六具屍體。
許燁舟正在一點一點替他們擦去臉上的血汙,認真又細致。
我走近,才看清那血糊糊的屍體。
他們身上沒有一塊好肉,血糊糊的一團,散發濃重的血腥味,令人不適。
我看到被許燁舟擦幹淨的兩張臉,一個是常常跟在他身後的,那日說我下毒的侍衛,一個是那日在擂臺上生龍活虎的男子。
我甚至不知道他們的名字,卻真切感受到身邊的人就此輕易地離去。
我看向許燁舟,或許有一天他也會躺在這,和這些人一樣……
我突然就不知道說什麼了,隻是捏緊了手中的食盒。
許燁舟帶我離開的時候,輕聲問我:「怕嗎?」
我說:「怕啊,誰不怕死呢?」
他沉默了好一會,再開口時,聲音哽咽:「是啊,誰不怕死呢?」
「可他們明知會死,卻自然義無反顧,今天他們貪生,明天就會死更多的人。」
「前夜,李信的女兒還問我,可不可以給她爹爹放個假,陪她去放風箏,我都答應她了,我已經答應她了……」
我不知道許燁舟口中的李信是誰,隻知道他是那六個人之一。
我忽然就很難過,為他的妻女。
他所追求的,我從前隻覺得傻,那些家國大事,與我們這些小人物何幹,我不過是要好好活著。
我原以為我鐵石心腸,此刻心口也壓著一塊石頭,
不得痛快。
15
許燁舟沒有沉迷在悲痛中,生離死別於他而言是常態,他很快便調整好了狀態,又是一副意氣風發的模樣。
我們之間親近了許多,我時常進他的書房陪他處理公務。
有一點我始終想不明白,許燁舟謹慎多疑,手段了得,折在他手上的細作數不勝數,為何偏偏被我鑽了空子。
可若他早有察覺,以他的性子,必不會留我至今日,更不會給我優待。
已是退無可退,我便也顧不得那麼多了。
有一日,我去許燁舟書房中,他不在。
我小心打開他桌下的暗格,翻找其中的重要信息。
許燁舟或是十分信任我,從不避著我,才讓我有可乘之機。
我看到了他接下來要去江州的計劃部署,江州飢荒,百姓民不聊生,聖上幾次派人救災,反而越來越嚴重,對此,百姓開始質疑聖上,甚至哀怨聖上。
許燁舟要去江州,此事是秘事,太後定然不知。
太後對我已是沒有耐心,我若再不做出什麼,隻怕會成她的棄子。
我正盤算著如何將此事告知太後,聽到外面有動靜,許燁舟回來了。
我急忙恢復原狀,退到一旁泡茶。
許燁舟進門後隻是看了一眼桌面,轉而對我說:「明天我要去江州,你與我一同去吧。」
16
許燁舟去辦公,帶著我隻怕是帶著拖累,他沒說為何,我也拒絕不了。
借著上街買去江州的物品為由,我將這一消息遞給太後的人。
隻是我並未將所有信息告訴太後,隻是模糊地說了這件事,具體部署,人數,路線我並未說明。
江州百姓已是愁苦不堪,再摻進朝廷紛爭,更是苦不堪言了。
從京城出發江州,一路西。
我見著連綿的山,奔湧的河,我從未見過的天。
我原以為,京城很大,容得下萬千人家,不承想,這世間竟遼闊至此。
許燁舟此行不可張揚,我們一行隻有五個人。
隻可惜還是又漏了風聲。
在接近江州時,我們遇到了刺客。
許燁舟將我護在身後:「別怕。」
我聽見那刺客說一個都別留,然後揮刀向我們砍來。
幾番交鋒,刺客不敵許燁舟他們,見許燁舟護著我,他們便轉而揮刀向我。
我躲閃不及,眼看著那刀向我砍來,一時竟動不了,直到許燁舟將我護進懷裡,用肩膀替我硬扛一刀。
溫熱的血濺在我臉上,我看不清許燁舟的表情。
很快,刺客被反殺,除了許燁舟,無人受傷。
許燁舟包扎傷口時告訴我,那些大概是太後的人,我早想到了。
隻是想著刺客那句話,一個不留。
若不是許燁舟舍命救我,我也要死在他們刀下,何其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