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右我便是活不了,想到這,我忍不住自嘲輕笑。
我這才發現,我面對死亡,我竟豁然了許多。
許燁舟或是以為我嚇傻了,始終坐在一旁陪我,我這才注意到他包扎好的傷口,還滲著血。
我問他:「這一刀砍得有多疼?」
他一愣,隨即笑道:「對我算不上多疼,可若砍在你身上,那便會疼得不行了。」
我收回目光,沒說話。
若有一日許燁舟發現我在騙他,他該多後悔替我抗這遭。
又或許他不知道真相便被我害死了……
17
進了江州,我才真正見到了人間煉獄。
城外百姓沿街乞討,大人小孩ṱû⁻都瘦得皮包骨頭。
許燁舟在我身旁輕聲說:「他們本可以不遭這份罪。」
「聖上撥了賑災銀,被太後一黨暗中扣下,為的就是讓聖上失了民心。」
「聖上便故意不再救助這些災民,任由大家自生自滅讓大家憤恨情緒更高漲。」
「表面上達到了太後的目的,但如今聖上派我前來,目的是抖出太後克扣振銀一事,到時,百姓隻會認為一切都是太後所為,聖上並未放棄江州,現在大家有多怨聖上,屆時隻會更恨太後。」
「大家現在越慘,越能使太後和聖上滿意,他們都在借百姓算計對方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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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控制不住的心寒,為國之君,享百姓擁戴,受百姓稅供,竟踩著百姓屍骨爭權。
我們經過一戶人家前,一個小男孩哭鬧不止,打翻了一碗肉湯,嘴裡喊著:「妹妹!」
他母親細聲哄他:「乖啊,喝湯,妹妹去別處過好日子了。」
我看著撒在地上的肉湯,胃裡泛起一陣惡心,險些吐出來。
許燁舟和我遞了水,沉聲說:「這便是皇權之爭的結果,太後掌權時過於貪權斂財,不顧民生,聖上親政後一直與她爭權,百姓日子更難過了。」
「若是聖上這次能扳倒太後,這天下或許便真能安定了。」
我本無所謂皇權之爭,可當它真切擺在我面前,我看到了伏在死去的親人身上哭的女子,看到了那碗打翻的肉湯。
我感到渾身發冷,四肢發顫。
想到天鷹閣的屍體,我忽然便懂了,他們追尋的東西。
18
江州州府受太後指示,扣下賑災銀糧,許燁舟此來江州,州府早得到消息,想必早有防範,已經將贓物轉移。
夜裡,許燁舟將我們留在客棧,隻身去了州府府上。
同行的江少南告訴我,許燁舟是去取那州府腦袋,給百姓一個交代,替聖上贏回民心。
如今江州州府尚未定罪,許燁舟這麼做便是犯了重罪,整個朝堂,沒有人比許燁舟更適合做這件事,也因此他不帶任何人。
江州山高皇帝遠,州府背後是太後,若是不殺州府,江州的百姓要撐不住了。
他不得不這麼做,做聖上的刀就得砍萬難。
深夜,下了江州的第一場雪,天更冷了。
今晚過後,若許燁舟回不來,江州百姓的日子將更難熬。
江少南他們說,州府早有準備,恐怕已經設下了陷阱等許燁舟。
許燁舟若是天亮回不來,那便是再回不來了,屆時,他們也會去,若他們都回不來,會有人送我回京。
雪越下越大,我撐傘坐在門口等許燁舟,若是許燁舟死了,我便是兇手之一,是屠殺江州百姓的兇手之一。
他卻連退路都給我留了……
天太冷了,冷得我渾身冰涼。
19
天已是蒙蒙亮,江少南他們不等了,去準備裝備了。
我便想再等等吧,若是江少南他們去了,我也是要在這等著的。
雪不知何時停了,漫天雪地裡前面出現一個人影,踉踉跄跄地向我走來。
許燁舟。
我顧不得手中的傘,直直奔向他。
許燁舟摔在我的懷裡,他渾身是血,分不清是他自己的還是別人的,糊了我一身。
我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掉,全落在許燁舟身上。
差一點。
差一點。
許燁舟嘴裡喃喃:「你在等我,你一直在等我。」
他拖著半條命往回走,一抬頭就見到屋檐下等著他的人。
許燁舟殺了州府,江州上下亂作一團,許多官兵從城外進來,帶了糧食。
他們一直城外在等著,誰也不想真正與太後為敵,都在等許燁舟扛下這個罪名,
證據,錢財,都轉走了,許燁舟謀殺州府,被押下了。
百姓拿著那些糧食在街邊跪拜,感恩聖上。
整條路上都是人,他們凹陷的臉頰真正揚起了笑容,眼中泛著淚光,仿佛獲得了新生。
我想起許燁舟曾問我的問題,問我會選哪條路?
我突然想不清楚了。
這麼多人,他們都想活,一命換那麼多人的命,天鷹閣的他們便是如此。
20
回到京城,太後一黨逼聖上處決許燁舟。
聖上將許燁舟押入牢獄,拖著沒辦這事,太後不斷施壓,朝廷上下議論紛紛,連民間也流言不斷。
我曾去看過許燁舟,他在獄中依然是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甚至與我打趣。
我沉默著,想如何開口向他坦白,是我平白害了他。
許燁舟隻是讓我回去等著。
想來他是有辦法了,我又將話吞回肚子裡,等這件事過去,再尋個機會同他好好解釋。
不過幾日,久州傳來消息,埋伏在那的天鷹閣攔截下江州送去的贓款,此事關乎太後。
江州州府與久州州府皆被定罪,
許燁舟故意引江州州府轉移贓物,順藤摸瓜,才一把揪出幕後主使。
一切都在他的算計中,除了差點喪命這件事。
許燁舟被放出來了,聖上指派他去久州給這件事收尾。
這一去,又免不了一場惡戰。
許燁舟臨走時和我說,讓我什麼都別管了,別管太後了,也別管過去,隻等他給我帶永州的美酒。
他知道了,我是太後的人。
他知道。
許燁舟那般聰明,怎麼會不知道呢?
說到永州的美酒,我去永州時隻是整日隻能在房中,見不到永州最美的景。
永州?
許燁舟去過永州。
我曾在永州救過的那個人,也說要給我永州的美酒,隻是那時他易了容,我也不曾放在心上。
原是如此……
許燁舟啊,原是如此。
21
許燁舟走後,太後便詔我進宮。
我本可以借故拒絕,但我還是去了。
太後雖說未被定罪,此刻也被軟禁在宮內。
我心中早有答案,太後此時找我,不過是想再搏一搏。
她坐在殿內,依然穩重,緩聲威脅我:「你是我的人,若我倒下了,你也活不了,當初Ṱű̂ₓ你不就是為了活著而來求我。」
她大概想不到,許燁舟早知真相,像他那般心狠手辣的人,竟也能留我。
太後繼續說著:「許燁舟去了久州,這京城要變天了,你若能拿到天鷹閣的京城部署圖,今後哀家必不會虧待你。」
調虎離山,太後要反了。
我不知許燁舟有沒有做準備,這京城怕是要死許多人了。
天鷹閣京城部署不過是能使她更輕易地奪位的一步。
在許燁舟身邊潛伏那麼久,我確實在許燁舟那看過天鷹閣的部署圖,也有些記憶,我猶豫了片刻,在紙上寫出。
我突然便不想選原來那條路了。
太後滿意極了,又將我囚在她那,與她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很快,太後一黨真正反了,卻很快被壓下。
因為我給太後的部署圖中,都是天鷹閣的哨崗,隻要一處有動靜,消息便可迅速傳播。
太後一黨很謹慎,並沒有輕信我,隻是派人去觀望,卻不承想,天鷹閣哨崗之敏銳。
還未起大衝突,太後一黨便被擒了,避免了許多傷亡。
得知這個消息時,我已被一把尖刀刺入胸膛。
太後發瘋似的將刀拔出又刺入,嘴裡大喊著:「賤人!你竟敢算計我!」
我第一次真正接觸死亡,直到現在才發覺死亡並非如此可怕。
隻是太疼了。
太疼了。
許燁舟那時是不是也是這般疼,疼得剜骨撓心。
模模糊糊間,我再聽不到太後的言語,恍惚又見到許燁舟,他站在前方不說話,隻是笑著。
我想叫他,張了張嘴,吐出一口血,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傳說,如果死時叫出最掛念的人的名字,來世就能再碰見他。
可我用盡最後的力氣,隻能張著嘴「咿啊」叫著。
許……燁舟。
我喊了你,你來世就得來找我……
22 番外:
許燁舟回來時,一切已成定局,叛黨皆被處理,聖上念及太後養育之恩,留她性命,將她禁足冷宮,終生不得出冷宮半步。
局勢終於穩定了。
許燁舟走時安排好了一切,求聖上替他護宋錦雲,回來時卻隻剩一個牌位。
聖上對此事隻有寥寥幾句話,他對許燁舟說:「這樣也好,你不該有如此軟肋。」
許燁舟什麼也沒說,心中悵然,他為了聖上拼盡性命,聖上卻將他之所求棄之不顧。
太後反了那天,許燁舟被人暗殺,奄奄一息時, 仿佛聽著宋錦雲叫他。
他撐著一口氣殺回京城, 才知曉等他的人不在了。
他沒有哭鬧, 隻是平靜地為宋錦雲辦了喪。
給宋錦雲燒紙時,許燁舟不可抑制地想起她的一切。
在永州初遇時,她明明自身處境難堪,卻能心軟救下重傷的他, 那時她被戚氏為難著,去了永州也不得優待,像個丫鬟似的,他說會給她帶永州最美的酒。
後來, 沒等他送酒去, 她就離開永州了。
命運弄人,他們終成了夫妻。
他一直沒告訴宋錦雲,其實當初沒有那封信, 他也會幫她的, 隻是他終究是晚了一步。
宋錦雲很多時候都破綻百出, 在書房偷翻東西,與太後偷偷通信, 他全都知道。
她能拿到的每一個信息, 都是許燁舟有意為之。
許燁舟一步一步告訴宋錦雲, 他知道, 他知道,宋錦雲終會站在他這邊。
對於宋錦雲的死, 許燁舟一開始是震驚的, 宋錦雲那麼努力活著, 卻把自己送去死局。
然後他又了然了,他帶宋錦雲看了天鷹閣,看了江州難民, 宋錦雲如他所願,站在了他這邊。
經歷的生死多了, 人就習慣了。
辦了喪, 許燁舟又成了生人勿近的模樣,隻是清闲了不少。
聖上給他許了假,他無事可幹, 突然就想去永州了。
他來到了永州,提了兩壺酒,來到了宋錦雲當初救他的院子。
他在院子裡給自己和一個空杯子斟酒:「阿雲,我又夢見你了。」
他絮絮叨叨說了許多,才發覺自己這麼想宋錦雲。
許燁舟很有分寸, 從未醉過酒,此時,他一杯接著一杯, 停不下來了。
「有時候我整宿睡不著, 怨別人, 更怨自己。」
「我算計來,算計去,空算計。」
夜裡, 店家來看。ẗü⁾
隻見許燁舟醉得不醒,又哭又笑。
他嘴裡呢喃:「你好好活著便好,活著便最好。」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