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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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爹說沒田沒錢的賤籍隻能做乞丐,得認識一幫兄弟伙計,才不會被人欺負。女娃更不敢離家,這世道處處是壞人,要小心被賣到窯子裡。


「我一直等著長到十四歲,進天香樓做工……天香樓的跑堂隻招十四歲以上的,隻差兩個月了。」


良廷合上眼,虛虛抓住我的手。


「會好的,你天性良善,是個好孩子,不會一直這麼難的。」


說來也怪,他分明比我還小一歲,一張嘴一說話都是讀書人的範。


清早粥棚一開,幾十個乞丐擠破頭地往裡衝,把施粥的大官人一家都駭了一跳,說這兩年的災民怎麼越來越多了。


那粥碗太燙了,良廷端都端不住,學著其他人的樣子囫囵吃進嘴,忍著燙咽了。


那一年的冬天太冷了,良廷的斷手痛得他幾乎沒了半條命,一場初雪過後就來勢洶洶地發起熱來。


我掏空了床底僅剩的半兩銀子,背著他去找仁心堂的大夫,大夫卻隻讓我準備棺材罷,說傷處已經拖成了膿毒,要想治得花兩味金貴藥,得二十兩銀子。


我癱坐在雪地裡,隻覺上天無路下地無門。


良廷伏在我背上,竟還能笑得出。


「豆腐,你救我果然是賠本買賣……等我死了,你把我也埋在那座土山上,讓我跟家人葬在一塊。


「我去了底下,再為你和咱叔請功德,盼你們早些發家致富。」


我氣得全身直抖,反手一巴掌胡亂打在他臉上,第一次狠狠罵了他:


「死什麼死!你總想著怎麼死死死!不想著怎麼活!


「你看這條街上哪個人不比你苦?世上苦命人這麼多,哪個天天尋死覓活了!要飯的,賣藝的,挑糞的,誰不是咬著牙忍著淚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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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家都說一飯之恩,湧泉相報。我吃過你家的飯不止千頓,我又大你一歲,你要是不嫌棄,就喚我一聲姐姐。


「再苦再難,姐姐也要治好你的手。」


我脖頸上糊滿了他熱騰騰的淚,可良廷沒有喚我。Ŧů₁


我扭頭看。


他已經燒得人事不省了。



一個十四歲的半大姑娘,做什麼能快速得到一大筆錢?


我是知道的。


一大清早,我瞞著我爹出了門,從地上撿了兩捧雪把臉頰凍得煞白,又使勁把唇瓣咬出深粉色,就那麼雄赳赳地走進了酒巷。


酒巷,是開在西市的一條專門賣酒的巷子。


寒冬臘月是賣燒酒的好時節。朝廷為了取酒利,鼓勵各家酒肆僱漂亮姑娘作酒妓,雖叫作妓,卻不用賣身,隻需站在門前笑臉迎客。


一條巷裡十幾個酒家,竟無一人收我,見了我就哈哈大笑,擺擺手道:


「小乞兒哪來的回哪去吧?毛還沒長齊呢,就來招客?」


我說你們別瞧不起人,我可能幹了!


各家掌櫃卻都瞧出我是色厲內荏。


隻有醉花齋的掌櫃娘子正闲著梳妝,願意給我搭扯幾句。


那娘子極美,笑盈盈打量我一遍,給了個機會。


她說:「這大街上這麼多酒鬼,你若能招來一個進門,我便收了你。」


我忙點頭說行。


可清早出來的酒鬼都是已經醉過一宿的,步子都走不穩,著急忙慌去上值,怎還會再被引進酒館裡?


我就是擠出笑臉,說盡俏話,甚至扯松領口,都攔不下一個人。


我急得都快哭了。


突地靈機一動。


我扯住一個面善的大哥便說:「大哥,您隨我進門,進門走一圈,我們掌櫃的給你三十文錢中不中!」


那大哥稀裡糊塗,竟真被我拽著袖子扯進門裡來了。


掌櫃娘子哈哈大笑,笑得直捶桌。


「原來是個小滑頭,瞧這機靈勁,好吧好吧,我就破例收下你。」


她把那三十文一起付了,又拿手絹擦幹淨我的臉,細細打量一遍,露出些許滿意的神色來。


「我隨夫家,你喚我一聲柳娘子便是。」


柳娘子從錢匣裡揀出一小張銀票,又推過一盒紅印泥。


我惦記著良廷的病,抓過銀票就往懷裡塞。


柳娘子摁住那張銀票,媚眼勾起。


「記著,收了這二十兩銀子,你就是我家的奴了,可別想著跑,跑了我去官府告你。」



我揣著那二十兩銀票衝回家,不敢看我爹,背起良廷就往醫館衝。


我爹一雙手哪能跑得過我?


眼看他著急地走到了街口,我匆匆給大夫磕了個頭,落下一句:「您給我弟弟好好治。」


扭頭就跑。


我爹跟這條街上的乞丐頭兒是拜把子兄弟,隻要錢給到位了,醫館不敢欺負良廷的。


我跑回醉華齋。


柳娘子給我吃飽飯,又叫人打了三盆洗澡水給我搓洗幹淨,我換上她的舊衣裳,戴上一對銀珥珰,站在酒肆門前唱歌。


唱的是:「酒兒醇,飯兒香,門前好一個美嬌娘;眼兒媚,身段兒俏,抱她進屋親香親香。」


我一邊唱,一邊哭。


柳娘子不再是笑眉眼了,拿柳條狠狠抽我手掌心。


「哭什麼哭,晦氣!壞了老娘的生意,我扒了你的衣裳送旁邊妓巷賣去!」


我便哭也不敢哭。


做酒妓太苦了,白天沒什麼生意還好,夜裡要從華燈初上站到三更天才行。


每家酒肆裡都養著五六個酒妓,顏色好會來事的,還能進去歇歇腳喝杯熱茶,要是客人點名陪酒,也能拿兩個錢。


我是新來的,自然是做最冷最累的活,見街上有人經過便要唱小曲揮袖子,滿袖香風燻得我欲嘔。


可此處包吃包住,熬住了,也就不那麼難熬了。


我隻是好想我爹,好想我的少爺。


不知道他治好手沒有……


我渾渾噩噩,十幾天下來就變成一個隻會笑的偶人。


那天,有大老爺們點名要我陪酒,我哪裡喝過那東西?兩口下去,捂著嘴就跑到門邊吐。


我就是這時看到我家少爺的。


他是被一輛骡車抬過來的,裹著我那條破絮被,一錯不錯地望著我。


我從沒見良廷那樣絕望過。


他眼裡的光快要碎了。


我爹跟在旁邊,酒巷裡好多人都在笑話他倆。我怕他倆凍壞了,忙把他倆拉進後堂坐下。


良廷疼得臉色慘白,卻死死抓著我的手不松。


「豆腐,跟我回去,我不治手了。」


我勉強撐起一個笑:「我不回去,這兒能賺的銀子多。」


他緊緊咬著牙:「傻乞兒,你知不知道,酒妓是娼女。」


我忙搖頭說不是那樣,我解釋說酒妓不用賣身,頂多給客人陪陪酒,被摸兩下胸脯大腿,每個月還有油水拿。


「我當了酒妓,咱全家就不用挨餓受凍了,也能攢下錢給良廷治手。」


我爹最恨娼門,操過門闩跳起來揍我,氣得快嘔血:「被摸胸脯大腿的,不是娼是什麼!


「老子就這麼教你的?一句口信都不留!老子滿京城找了這麼些天,你在這兒當娼妓!」


「叔!你別打豆腐!」


良廷喝了聲,定了定語氣:「叔你先去外邊歇歇,我跟豆腐好好說。」


可他沒有跟我好好說。


我爹一走,良廷舉起一隻筷筒,狠狠地砸向了自己的左手。


萬幸扛酒的小二機靈,哎喲叫喚著把那筷筒打歪了些,隻砸在掌心位置。


我嚇呆了,哭著去抱住他那條手臂。


良廷疼得直抖,卻顫聲對我說:


「豆腐,你別動了,我不疼。」


「但你在這兒待著,我寧願自己廢了這隻手。」


「呸呸呸!」


掌櫃娘子嫌晦氣,剜了我一眼:「當初賣身的時候說得好好的,拿了錢就是我的人了,本錢還沒賺回來就要走,哪有這樣的好事?」


良廷站起來,朝她行了一禮。


「柳嬸子,您當認得我,我是天香樓的少東家,以前您給我家供過酒。」


柳娘子的目光先是一驚,定眼把人瞧了瞧,半天不知道該行什麼禮,窘迫道:「原來是程家少爺。」


良廷說:「您知道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我是落了難,但不會一直落難。


「豆腐的賣身銀總共二十兩,我用去五兩,這十五兩還您,欠您的錢您等我三月,我連本帶息地還您。我還能教您怎麼把酒肆的生意做得更紅火。」


他分明穿著破衣爛衫,話裡的分量卻沉甸甸的。


……


那個雪夜,我脫下漂亮裙子,穿回了破袄。


眼淚沒停過,嘴角卻一刻也沒落下來過。


良廷撐著我的手,扶著我爹的肩,一步一步走在回家的路上。


他與我說:「豆腐,天下糊口的法子多了去,做奴做娼是最下乘,進了那道門就再不出來了,出來的也不是你了。


「我們去掙幹幹淨淨的錢。」



「這些天我一直在想,窮人家最願意給什麼吃食花錢?饅頭燒餅管飽,餛飩面湯暖胃,可蒸饅頭人人會,打燒餅要爐子,做面條要力氣,這三樣都不適合我們。


「我們可以開個餛飩攤子,餛飩提前包好,鍋裡沸三滾就能上桌。」


我和我爹呆呆聽著,大眼瞪小眼。


支個小攤賣餛飩?良廷怎麼敢想的?


什麼人才能支得起攤位?那得是家裡有闲錢,有手藝的體面人才行,哪有乞丐敢做生意的?


再說家裡窮得底兒掉,我們去哪借擺攤的銀子?


我和我爹像炸膛的炮仗,你一嘴我一嘴地纏著良廷問。


他思路清晰,給我們答了一下午,我和我爹的眼睛都越來越亮,摩拳擦掌就出去找家伙什。


做一個餛飩攤子,需要多少錢呢?


三十文。


我買了一刀紅紙,一根墨錠,找了個爛碟子磨墨。


這些,攏共花了三十文。


我們趁夜爬進天香樓,偷了一口大鐵鍋,偷了油鹽醬醋,偷了碗筷勺碟,偷了圍腰和頭巾。


我爹從隔壁人家借了輛手推車,從巷尾不再住人的爛院子裡卸了塊門板,切鋸打磨,做成了面案和菜案。


這下,一個不用支攤,能隨時走隨處停的餛飩攤子就成了。


隻是攤位名,我們仨各有各的主意。


我爹說叫「吉祥攤」吧,吉利。


我說叫「發財攤」,盼著咱家早日發大財。


良廷微微一笑,連毛筆也不用,他用食指作筆,寫了三個大字——愁人攤。


「愁人攤啊愁人攤,五文錢一大碗,隻給愁苦人供飯。」



良廷一點猶豫也無,把第一個擺攤點設在了西城門下。


三更天我們便出攤,推著車走一個時辰,到地方時正好趕上開城門的時辰。


門外有無數趕路的客商,還有無數挑著擔進城的農夫。


我爹燒火坐鍋,我擀ťū₊皮捏餛飩,良廷紅著臉練吆喝。到第一鍋餛飩出來,官差正好給第一波進城的人放行。


當時街上的餛飩賣八文一碗,燒餅三文錢一個,我們的餛飩湯賣五文。


那餛飩裡其實沒幾個肉沫星子,豬肉太貴了,冬天的豬肉價錢一路飆,上等的五花肉已經飆到了八十文一斤。


但豬骨渣和下水便宜,雞肉也便宜,配上白荇細細地切成餡,瓷瓷實實捏出來。


再澆上兩勺用豬油和雞架熬出來的高湯,別提有多香。


我和我爹心疼壞了,誰家用龍骨、豬油和雞架熬湯的?骨頭架子上頭有好多肉哩,無端端添進許多成本去。


良廷卻說:「湯食湯食,三分在食,七分在湯。豬油潤燥,雞湯增香,龍骨價賤,一碗裡添上一塊,客人吃了高興。」


我和我爹敢怒不敢言,眼巴巴地看著一鍋湯熬成了奶白色,香得我倆直咽口水。


良廷從沒叫賣過東西,他就是抹得開面子,張嘴喊出口的也是雅言。


會在這個時辰進城的大多沒什麼學問,誰聽得懂雅言?


我便一邊捏餛飩,一邊教他喊:「餛飩湯,五文錢一碗的餛飩湯,餛飩大又香,一碗就吃飽!」


路邊有挑夫側目。


我們的生意就這樣開了張。


良廷是個斷了手的殘廢,我爹是個沒腿的人彘,隻有我有手有腳,口齒伶俐。


客人常有唏噓:「小姑娘不容易,這倆是你什麼人啊?」


我便衝著左邊喊聲:「爹。」


衝著良廷喊聲:「這是我弟弟。」


良廷隻看我一眼,沉默地下著餛飩,鐵勺在鍋裡輕推,一圈圈蕩開水波。


10


那個月,我們整整賺了三兩銀子。


我和我爹高興瘋了。


我倆不會算數,就一個銅板一個銅板地數,大半宿才數清。


揣著這麼大把銀子也睡不著,在整個破屋裡上蹿下跳地找能藏銀子的地方。


良廷枕著破枕頭,含笑看著我們。


「叔,豆腐,咱們掙著錢了不要藏,要想辦法怎樣掙更多的錢,怎樣把日子過起來。」


我和我爹瘋狂點頭,儼然把他當成主心骨。


於是第二天一早,我們全家花了三十個銅板,斥巨資進湯池鋪裡洗了個澡。


良廷帶著我爹去男湯,我一人在女湯這邊,連搓澡嬤嬤都換了倆,才給我搓淨全身黑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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