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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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開了一家餛飩攤,養大一個落難的小少爺。


可少爺不會永遠落難。


他是含著金湯匙長大的富家子,遲早會回到天上變成星。


而我討著泔水飯長大,怎麼瞧也是地上的泥。


01


天香樓被抄家的那一天是中秋,我剛從後街的泔水桶裡摸著兩個馍。


倒泔水的小二看著了,笑吟吟喚一聲:「豆腐又來啦?你今兒趕巧了,喏,剛撤下桌的瓦罐雞,剩米飯也有,泡雞湯裡正正好。」


我嘿嘿直樂,把那大半罐雞都兜進手絹裡。


天香樓,是京城一等一的酒樓,雅間隻給王孫留,多少富家子弟來了都得坐大堂。


聽說那些貴人都長了條靈舌,這個菜火候過了,倒掉。


那個魚從出水到剖腮超了一刻鍾,不夠鮮,倒掉。


廚子多撒了三粒鹽,更得倒掉了。


方圓幾條街的乞丐都知道他家倒泔水的時辰。


我也不例外。


老乞丐說撿著我的時候,我還沒一隻鴨子大,他從天香樓討米湯一碗一碗喂大的我。


我便喊他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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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我爹天天手拉著手,站在樓外流口水。


而天香樓裡溫暖明亮,香飄飄的,好像是我娘。


這座樓一口一口哺養大了我,每回挨餓受凍,被城役追得抱頭鼠竄的日子裡,我跑到它面前,就好像是回到了家。


而那年中秋,萬家團圓的日子。


天香樓被抄了。


上百個帶刀侍衛殺氣騰騰地包圍了這座樓,掌櫃、廚子、小二,甚至是滿堂食客,全被捆了手押走。


後廚的小二不過是喊了聲冤枉,頭顱便落了地。


我嚇得魂飛魄散,蜷在泔水車下瑟瑟發抖。


等官兵都走了,我跌跌撞撞地跑回家,見了我爹就開始號。


「爹!掌櫃的被抓了,小二被一刀砍死了,官差說要在樓裡抓刺客!」


我爹是見過大場面的人,叫我別號了,他出去打問情況。


僅僅半日,流言就傳遍了京城。


說是宮宴上,老娘娘貪嘴吃了一口糍粑,噎住了喉嚨,太醫還沒跑進太和殿,老娘娘就斷了氣。


那麻糍我嘗過的,做得又大又圓又黏,卻不沾碗不糊牙,撒一層炒熟的芝麻,一口咬下去不知有多香,是天香樓常年貢往宮裡的一品點心。


老娘娘卻被這麼個糯米團子噎死了。


離七十壽宴隻差一旬。


皇上吐了三口血,當場就瘋了,聖旨都沒頒,一道口諭抓幾十人下了大獄。


嚴刑拷打了一夜後,把幾十口人拖去菜市口砍了頭。


那麼大一座樓,隻剩下一個在國子監裡念書的小少爺,知道信兒時已經遲了,一個人跑去京兆府敲鳴冤鼓。


民告官,打三十棍。


民告天子,當死。


那一天,是全城的國子監夫子帶著學生跪在京兆府門口,磕著頭求情,才保下少爺一條命。


02


少爺幾乎沒拿自己的腳走過路,可那天他踉踉跄跄走過朱雀大街,跌跌撞撞出了城,在亂葬崗的屍堆裡摔了又爬,最後跟著烏鴉找到掌櫃的一家。


他喊了爹,喊了娘,對著家裡人的屍首挨個磕了頭。


最後,解下發帶系上了樹。


我撲上去扯斷那根繩子。


少爺滾落在地,爬起來推開我,又去系那繩。


可他哪有我力氣大?他被我拖著拽著,氣得打了我好幾下,死死憋了一路的淚壓抑得破了聲。


「你救我做什麼?你救我做什麼!


「你是誰啊我認得你嗎!你管我死活!」


我一把將他駝上背,咬著牙一步步往城裡走。


我是誰?


我是他家後門討食的乞兒,吃了他家十三年的飯。


我聽著他念了九年書,從「人之初,性本善」念到我一個字聽不懂的《資治通鑑》。


我看著他長大,看著他開蒙,看著他念書,看著他上學。


我知道他生辰,知道他愛交友,知道他愛吃甜口不吃辣,知道他每年臘八站樓外施八寶粥。


可少爺從沒看過我一眼。


我是誰?


我抬起髒手抹了一把淚。


我是他抓周禮上的除穢奴啊。


程家故土在鳳泉,當地民俗多,有一條是要給體弱多病的嬰孩好好辦一場抓周禮,找個除晦奴跪Ṭű₆在小少爺跟前,讓小少爺輕輕踢三腳。


踢一腳,踢走窮困。


踢二腳,踢走病痛。


踢三腳,一輩子災厄不近身,大運大吉大順利。


程掌櫃那天剛站在門前喚了一嗓子:「來個除穢奴,讓我兒踢三腳給十兩銀子。」


好多乞兒沒聽過這詞,還在愣怔。隻有我爹聞多識廣,著急忙慌地把我往前一推。


「豆腐,快,快給少爺磕頭!」


我就那樣磕倒在天香樓前的石階上,對上少爺白嫩嫩的腳。


那兩腳有多疼,其實我一點也不記得了。我那時太小了,還沒到曉事的年紀。


少爺隻踢了兩下就哇哇大哭,程掌櫃沒法兒,隻說算了算了,叫奶嬤嬤把少爺抱回去了。


可倘若現下有機會,我真想跳回當年讓少爺再狠狠踢我一腳,湊夠三吉。


好叫災厄遠離他,叫他不受這家破人亡的苦。


我把少爺往身上背了背,忍著哭腔說:「少爺不用認得我,我認得少爺就行了。」


03


少爺被官府打了三十棍,傷了背,瘸了腿,破著頭,左手腕也軟軟地垂著。


我背著他在仁心堂外求了又求,也沒求著半副藥。


我奪下少爺的平安扣,拔了少爺的錦囊袋,通通交給當鋪。


他抓著我的肩膀捶了又打,流著淚又哭又吼。


「不準當!我說不準!不準!那玉佩是我爹唯一剩下的東西!那荷包是我娘縫給我的!」


他沒力氣,打得一點都不疼,於是我狠狠心把東西全當了,背少爺折回醫館。


大夫捏著鼻子給少爺看了傷。


「嘖,背上和腿上都是皮外傷,腦袋上是擦破皮,隻是這隻手,再不上猛藥怕是保不住啊。」


我急忙說:「那開藥啊!」


大夫優哉遊哉地收拾醫箱,呵呵道:「拿什麼診金看什麼病,治手,那是另外的價錢。」


我真想把他牙敲下來。


我把少爺背回家,放上炕,他臉上沒一點血色,好像已經死了一般。


萬幸還在發燒,還能喘氣。


我把自己唯一的手帕搓了又揉,直到洗得褪了色,才敢去給他擦臉擦身。


少爺好嬌氣,井裡打上來的涼水凍得他瑟瑟發抖,我怕他著涼,忙端了個破盆去燒水,熱好帕子給他擦身。


又拿今天討飯討來的米給他煮了碗菜粥。


「少爺,喝粥。」


他茫然地看我半晌,慘然道:


「你這乞兒不識人,你救我,什麼也圖不著的。


「我家破人亡,身無分文,成了罪奴之子,不能念書,不能科考,不能做官。


「害了我全家的是皇上,是真龍天子,我要看著他受萬民敬仰,我窮盡這一生也報不了這仇。


「我活著還有什麼用呢……不如死了幹脆。」


他說著喪氣話,猛地窒住了聲,目光驚悚地望向我身後。


我回頭一瞧,原來是我爹。


我爹沒有腿,他是個拿手走路的殘廢,沒了半截身子,個頭不如我一個女娃高。


可別看他沒腿,卻是個硬朗人,樂陶陶地跟少爺請了安,又與我說:「多一個人多份嚼用,豆腐,我再出去討討飯。」


少爺好似被打了一巴掌,呆呆吃下那碗粥,問我:


「你爹是怎麼……變成那樣的?」


「我爹呀,小時候被人拐子抓走了,人拐子都是王八蛋,把抓來的孩子挖了眼鋸了腿,拉上街頭賣藝。」


我笑起來。


「你別小瞧我爹,他可厲害了——他給那些人拐子賣了兩年命,明白事理了,放一把火燒了人拐子的老家。


「燒死了人,他怕官府抓他,又聽人說京城富庶,就一路朝著京城跑。之後二十年我爹就憑這麼一雙手,從襄陽跑到了京城。哈,厲害吧?」


這事兒我爹逢人就說,這條街上都知道。


誰聽了不對他豎一個大拇哥,誇一聲:「牛,牛頂天了!」


少爺卻沒誇。


他閉緊雙睫,眼淚說掉就掉,我怕他是燒糊塗了,連忙扶他坐穩。


少爺卻喃喃唱了一支曲。


「為善的受貧窮更命短,造惡的享富貴又壽延。


「天地也,做得個怕硬欺軟,卻原來也這般順水推船!


「乞兒,你知道刑部嚴刑拷打逼問,問我爹什麼嗎?


「問我爹麻糍為什麼要揉那麼圓?哈哈哈,麻糍為什麼那麼圓?」


他又哭又笑,痛到狠狠抓自己的頭發,捶自己的胸口。


我看著難過得要命,把他摁倒在炕上,扯過我的破絮被嚴嚴實實蓋住他。



少爺整整三天沒吭聲,看著那面黃土牆,從開始的號哭不止,到最後的默默流淚。


三天裡隻喝了兩碗清米湯。


我爹咂著嘴搖頭:「這孩子存了死志,怕是養不活。」


我聽說人要尋死可容易了,一截麻繩,一把鐵剪,一咬舌頭人就沒了。那幾天我眼都不敢合,天天扒拉少爺好幾遍,看看他還有沒有氣。


「小乞兒,你做什麼?」


他餓得氣若遊絲,卻還是很聰明,一眼就猜透了我的鬼祟,慘笑道:


「我爹娘哥姊的屍骨還丟在亂葬崗,等我收殓,我怎敢死?」


少爺支著身子坐起來,疼得渾身發抖,竟拱手給我鞠了個躬。


他問我:「恩人叫什麼?」


少爺竟問我的名字?


我心撲撲直跳,忙拍打掉身上的灰,站直了身子。


「我啊,我叫豆腐。」


「豆腐……」


我嘿嘿笑起來:「我爹說買不起雞,吃不起魚的貧民,最愛的就是豆腐,三文錢一大塊,坐月子奶孩子的都得吃。」


豆腐啊,是貧民窟裡的珍食。


爹說我是貧民窟裡撿的珍寶。


我們為程家人下葬的那一天,少爺終於有了兩分活氣。


他說:「豆腐,你莫要再叫我少爺了,我是罪民之子,怕給你們招來麻煩,你喚我名罷。


「我名良廷。」


我跟我爹愣了愣,都說好。


回家以後,良廷抬起手,在酥得掉渣的牆上劃了個字。


一。


巧了,我認得那個字。


那是良廷重生的第一天。


也是他學著做乞丐的第一天。



京城有多少乞丐呢?


三千七百多人。


這是官府告示上說的。


但我爹說是扯淡,他講自己一路進京,見過兩湖的、兩廣的、陝西的、河南的,各地流民,各地乞兒,通通都往京城走。


皇家佔了官家的田,官家搶了地主的田,地主的佃子交不起,官府的徭役也交不起,百姓不想被抓去當兵丁,就隻能逃。


天下的流民都想來到這座繁華的都城,來天子腳下討口飯。


月亮高懸在枝頭,良廷茫然地望著滿地席地睡的乞丐。


那些人穿著敞胸的褂,赤著腳,有的還抱著奶娃娃。大多皮包骨頭一身是傷,少有幾個身板強壯的,也是麻木呆滯的模樣。


我怕嚇到他,忙拉著良廷坐下。


「這家老爺,每逢初五和十六會施粥,他家粥舍得放米,粥很稠。


「但隻有兩大鍋,來得晚就沒了。」


等天亮的日子好難熬啊。


良廷那夜一直沉默不語,靠著府門前的石階,仰頭望著星星。


我知道他是想爹娘了。


「豆腐,你識字麼?」他問。


「你聰明伶俐,找個食肆跑堂,找ţū́₋一戶有小姐的人家去做丫鬟都行,是怎麼做的乞丐?」


我讓他說得有些臉熱,抓抓耳朵。


「少爺說笑了,我大字不識一個,又是賤籍,能做什麼呀?大戶人家的丫鬟幹淨體面,又要會梳頭,又要會做點心;跑堂的伙計能說會道,張嘴就是一串吉利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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