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見沒,女人就該管該打,不然就跟李強家的三個賠錢貨一樣,淨想著往外跑。」
「別說了,趕緊幫李強抓人,這丫頭嫁出去還能收幾萬塊彩禮呢,可不能讓她跑了。」
他們說著,一擁而上。
不知是從哪伸來的手,拽住了我的頭發,頃刻間,天旋地轉,我就被人按在了地上。
我爸趕來得很快,他不顧周圍村民異樣的目光和指指點點,近乎一百六十斤的身體,直接壓在了我的身上,粗粝的大掌,一下又一下落在了我的臉上。
「死丫頭,賤丫頭,還敢跑?老子打死你!」
「給你把雙腿打斷,看你還敢不敢跑!」
「說!以後再也不準去見李夢雪那個賤人,再也不跑了,趕緊給老子說!」
我被打得頭暈眼花,仰躺在地上,隻覺得臉上一陣湿漉漉的觸感,也不知是我的眼淚還是鮮血。
隻是他要我承諾,我說不出口,死死咬著牙,目光絕望地看著湛藍的天空。
同一片天空之下的其他女孩兒,也像我這樣嗎?
9
眼見著我都有氣進沒氣出了。
村民們也怕我真死了,連忙勸道:
「小魚,叔知道你一時鬼迷心竅,被你小姑教唆了,你隻要答應你爹,以後不跟這些下賤玩意兒來往,不就好了嗎?」
「死丫頭,別這麼倔,咱十裡八方的,哪家丫頭不是這麼過來的?你跑出去了,外面沒錢沒吃食,還不是等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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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你爹好歹養活了你,趕緊給你爹認個錯!」
我呵笑了聲。
認錯?
認錯有用嗎?
從小到大,我不知認錯過多少回。
做飯做得難吃,弟弟打碎了碗,吃了一塊一毛錢的糖……就算我把膝蓋跪爛,也免不了被拳腳相加。
見我還敢笑,我爹打得更用力了。
那情形,像是要把我打死似的。
周圍有人勸,但大部分人都在拍手叫好。
我的意識越來越模糊,隻覺得今天估計要死在這兒了。
就在這時,村口突然傳來鳴笛聲。
李家村很窮,能開得起小車的,隻有村長和幾戶進城打工的人家,每次這些人開車回村,排場都很高,因此村民們不得不讓道,我爹也停下了打我的手。
隻見一輛黑色的、陌生的轎車,在村口停下。
接著,車上下來個三十五歲模樣,保養得當的中年男人。
他三步並作兩步上前,一把將我護在了身後,轉頭對著眾人義憤填膺道:
「這麼強壯個大人,對這麼瘦弱個小孩兒拳腳相加,你們居然不阻攔,還在看戲,簡直是泯滅人性!」
對於男人的多管闲事,村民們十分不滿。
但男人表現出的氣質,又一看就是個有錢的城裡人,於是我爸還算客氣道:
「你是誰啊?這是我女兒,我想打就打,輪得著你管嗎?」
男人皺起眉,視線在村民裡環視了圈,語氣沉沉道:
「我姓程,今天過來,是找個叫李夢雪的女生,她在哪?」
10
他話音剛落,眾人的神情立馬變得警惕和鄙夷。
「你就是李夢雪那個賤人的姘頭啊?」
「長得倒是人模狗樣的,難怪命都不要了,也要跟你跑。」
「可惜你來得太晚了,那死丫頭想不開,自己跳河了,屍體都涼了!」
男人聽見他們的話,眉頭皺得更深,冷聲道:
「不可能,她給我打過電話讓我來村裡接她,怎麼會出事,她在哪,趕緊帶我去找她!」
他話音剛落,我爸像是想到什麼,衝過來就要打我。
「死丫頭,我說她怎麼還活著,原來是你在幫她,趕緊跟老子回去,我打不死你這個下賤玩意兒!」
我害怕地往男人身後躲,他也順勢護住了我。
於是我仰起頭,對他道:「程叔叔,我知道小姑在哪,我帶你去找她。」
男人點頭,牽住我的手,我帶著他要往柴房去。
然而我爸卻帶著村民,死死地攔在面前,說是死也不讓我們見小姑。
眼見著兩方爭執不下。
村民們越發暴躁,一副他要是再敢往前走一步,就要動手的架勢。
就在這時,村外緩緩開來一輛警車。
七八個警察下車,將村民們圍住,呵斥他們不許亂動。
男人冷笑了聲,帶著我大踏步朝柴房走去。
11
半個小時後,渾身是傷的小姑被從柴房救出來,與眾村民、警察和男人,坐在了村長家那個寬敞的小院子裡。
男人叫程徵,今年三十八歲,比小姑大了整整十七歲。
離異帶著個兒子,開著幾家飯店,年收入在兩百萬左右。
他是四年前,小姑在酒吧賣酒的時候認識的,程徵驚嘆小姑的美貌和單純,同時對她的遭遇起了憐惜之情。
男人嘛,誰沒有個英雄主義,總幻想著做別人的救世主,因此答應小姑,隻要她需要,他願意出手幫她一次。
若是城裡見慣了風月的人,隻覺得他或許是酒精上頭,隨意做出的承諾,但小姑卻將這句話記了四年,終於在窮途末路之際,聯系了程徵,而他也兌現承諾,在接到電話的第一時間,就趕來了李家村。
氣氛劍拔弩張。
張大山和我爸首先開口道:
「想把人帶走不可能,這死丫頭生是李家的人,死是李家的鬼!」
程徵冷笑了聲,懶得理他們,轉頭對警察道:
「他們非法囚禁、虐打,已經構成犯罪了,我完全可以告你們,讓你們去坐牢!」
一句「坐牢」,嚇得張家和我爸當場臉色慘白。
他們罵罵咧咧道:
「這不是還沒死嗎,嚇唬誰呢,她是我們的人,打她幾下怎麼了?」
「你要這麼稀罕,那你帶走吧,晦氣玩意兒,早晚死外頭!」
12
他們如甩瘟疫一般,將小姑甩了出去。
得到自由,小姑的眼淚「唰」地一下落了下來。
她看著快要落下的夕陽,臉上露出從未有過的輕松笑容。
程徵嘆了口氣。
李家村上上下下兩三百人,在當地這麼久,早已約定俗成,況且小姑和張大山還沒離婚,警察也沒法管,能順利把小姑帶走,已經是最好的結果。
周圍的村民半是惡毒,半是酸溜溜地罵道:
「養不熟的白眼狼,你以為這男人是喜歡你,不過是饞你身子,等玩完了,還不是跟個破布似的說扔就扔!」
「到時候,別哭著回李家村求咱們收留你!」
程徵不想再聽這些汙言穢語,對小姑道:「我們走吧?」
與此同時,我爸拽了下我的胳膊,惡狠狠道:
「死丫頭,李夢雪這賤人是出去享福了,你幫她這麼多,得到了什麼?看老子回去怎麼收拾你!」
然而他還沒來得及帶我跨出這道門。
小姑突然衝了過來,對警察和眾人道:
「我可以不計較之前的事,但我必須要把小魚帶走。」
這話一出,我爸瞬間炸了:
「給你臉了是不是,你一個二手貨,滾就滾了,李魚是我的種,就算我打她也是天經地義,你憑什麼報警?」
李夢雪對程徵央求道:
「我不會拖累你的,我把小魚帶走,我可以養活她,這丫頭幫了我,我要是就這麼離開,她沒有活路的。」
程徵的目光落在我的身上,嘆了口氣。
我滿臉央求,也回視著他。
我實在是太瘦了。
渾身的傷口,看起來比小姑都嚇人。
他沒辦法說出拒絕的話。
於是他道:「就算是親生父親,要是報警,也會被拘留。」
小姑也趁熱打鐵道:「一句話,隻要讓我帶走小魚,以前所有的事都一筆勾銷,從今往後,咱們沒有任何關系!」
13
事情的最後,我爸終究是害怕坐牢,用「五萬塊」的價格,把我賣給了程徵。
程徵當即就掏了錢。
然而等我們拿到戶口的那一刻。
他反手就以虐待兒童、非法囚禁、敲詐勒索等罪名,將我爸和張大山一家,告上了法庭。
我爸被罰款二十萬。
張大山家則罰款加坐牢。
離開李家村時,我覺得前所未有的輕松。
村民們刻薄的目光落在我和小姑身上,像是要把我們戳出一個洞:
「現在是爽了,等以後就知道外面有多難生活,大城市那可是人吃人的地方,就兩個丫頭,能幹什麼?還不是被人家老板包養,幹著出賣身體的勾當!」
「當情人,以後要被人家正房打死,死了都要下地獄的!」
「還有李魚這個丫頭,年紀這麼小,指不定以後餓死了都沒人管,到時候可別再回來求咱們!」
就在這時,我弟從人堆裡衝出來,一下子撞到了我的腰間。
他看著吃痛的我,哈哈大笑,指著我罵道:
「下賤貨,死外邊兒,以後家裡的好吃的,全都是我的!!!」
看著他們冷漠的面容,我毫不留戀地轉身,打算跟著小姑一起,上程徵的車離開。
就在這時,身後傳來一道滄桑的女聲:「小魚,等等媽媽。」
聽見這個聲音,我的背脊一僵,下一秒,我爸衝了過去,破口大罵:
「你這賤人還敢來!」
我媽在外婆和幾個婦女的護送下,迅速走過來,將一個破爛到看不出原狀的書包,塞進了我的懷裡。
她含著眼淚,嗓音沙啞道:
「裡面有幾千塊和一些衣物,你帶走吧,小魚,離開了李家村,就再也別回來,就是死,也別再回來!」
我的眼淚頓時就落了下來。
我好想帶媽媽和外婆她們離開。
可我知道,如今的我,連自保都難。
我隻能緊緊地攥了攥媽媽的手,哭著道:
「媽媽,您在外婆家好好的,保護好自己,等著我來接您去城裡過好日子。」
如此孩子氣的話。
卻還是讓媽媽哭得像個小孩。
「哎,媽媽信你,媽媽等你。」
14
離開李家村,我和小姑在車上抱頭痛哭。
不知過了多久,小姑擦了把眼淚,連聲對程徵道謝:
「你放心,欠你的我以後都會還給你的,小魚也不用麻煩你,我在你的飯店附近租個房子,去你那裡打工,她的生活費和學費,我都自己出。」
程徵沒有回答,隻說:「先安頓好吧,還錢的事兒不著急。」
可是小姑怎麼能不急?
她不想再回到那個暗無天日的地方,所以她就隻能拼命工作,才能在這座城市扎根,有立足之地。
她先是在程徵的幫助下,以五百多一個月的價格,租了套一室一廳的地下室,帶著我住了進去。
我則拿著媽媽給的錢,報名了初中。
我雖然已經十五歲,到了上高中的年紀,可曾經隻念完初中就輟學了,現在隻能重新撿起來。
好在我的學習不錯,很快就通過了入學考試。
離開李家村的小姑,就像是打了雞血似的,整個人變得幹勁十足。
她白天在程徵的飯店工作。
晚上就自學畫畫。
小姑以前很喜歡畫畫。
在李家村時,就常常在沙地上作畫。
村裡的美術老師經常誇她有靈性,是個學美術的好苗子。
可惜她生在李家村,又是女孩兒,自然被剝奪了繪畫的權利。
很快,小姑就接到了第一單。
單主很滿意,給錢很爽快,小姑拿到那筆五百塊,對我們來說是巨款的錢,向來勤儉節約,一分錢恨不得掰成兩半花的她,頭一次奢侈地請我下了館子。
我們兩個人,點了三個菜,一個湯,花了八十六塊。
夏日炎炎的蒼蠅館子裡,我們將可樂倒在塑料杯子裡,碰杯、歡笑,滿是憧憬地說:
「致新生。」
15
在小姑的激勵下,我也拼了命學習。
城裡的教育比李家村好太多,除卻每天必上的課程外,還有很多課外興趣。
八百塊一門課,全班都報了,就我沒報。
我努力忽略周遭同學異樣的目光,全身心地投入學習,終於在臨近期末的時候,衝上了年級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