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到達天子居住的宮殿時,我看到了殿外的黑甲衛,身體控制不住地嘔吐起來。


上一世就是他們絞殺的我。


那夜我剛生產完,管事嬤嬤便端來毒湯。


但我聞出裡面有鸩毒的味道,我阿娘會一點藥理,曾教我們兄弟姐妹幾個辨別過。


我打翻毒湯掙扎著向殿外跑去,向李元承求救。


李元承就立在殿外,身後站著幾個黑甲衛。


「殿下,她們要害我。」我撲進他懷裡尋求庇護。


可他卻移開目光,任由黑甲衛將我拖回房中。


此刻再看到這些人,縱使我內心一再告誡自己不要害怕,但身體還是本能地抗拒這些殺死我的人。


我吐得厲害,好在所有人都以為我是孕吐。


李元承將我抱到偏殿休息。


李元括也在。


他站在人群外,秋日的風吹著他堅毅的眉眼。


讓我想起第一次見他的時候,他也是這般少年意氣。


那時他不過十四五歲,天子讓他到軍中跟著我父兄歷練。


見到他的那天,阿娘正在帶領邊城女子們在溪水裡為將士們漿洗衣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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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正用力搓一件裡衣時,一個少年突然跑過來從我手裡把衣衫奪走。


他紅著耳尖:「我……我自己洗。」


邊城春日的風比溪水還要溫柔,卻吹亂了少年高束的發。


那天阿娘告訴我,他是大周的皇子,也告誡我和二姐要遠離他。


遠離任何一個天都城來的人。


阿娘說天都城的男人都不是好東西。


可她萬萬沒想到,她的兩個女兒最後都嫁給了天都城的人。


李元括在邊城歷練了一年後離開,這一年裡我和他並沒多少交集。


偶爾的幾次見面,也隻是簡單幾句問候。


唯有一次我的馬受驚狂奔,是他追上來將我救下。


我嚇得緊緊抱住他,平安落地後也沒松開。


阿爹向他道謝,哥哥們也打趣:「看來我們家阿璎隻有七殿下能降得住。」


而他,又紅了耳朵。


後來父兄戰死,四哥帶著我回天都,天子念我謝家忠烈,便打算將我賜婚給李元括。


於是皇後召我進宮相看。


皇後對我並不滿意,她要的是一個能給李元括提供助力的世家女子。


可我不是。


那日我離宮之時看見了李元括。


他來見皇後,安靜地站在檐角的銅鈴下等著召見。


不言不語,明劍照霜。


我向他請安。


他則問我四哥是否安好。


我說四哥還好。


他點了點頭。


風吹銅鈴響,他從我身邊走過,身上是淡淡的青橘香。


後來再見時,我已是李元承的妃嫔。


然後一直到我死去,我們再也未見。


但他也未長命。


在我死去的第二年,他攻下吳地後回朝的路上,因卸甲風死在了馬背上。


時年,不過二十二歲。


6


或許是感覺到我的目光,李元括也看向我。


但很快他就移開目光轉身走到殿外。


「在看什麼?」李元承突然問。


我回過神:「沒什麼,就是有點想喝水。」


天子和皇後很快也前來,關切地詢問我的狀況,知道我無大礙後,天子和李元承去議事,留下皇後和我。


皇後與我闲聊,叮囑我要好好養身子。


我恭順地聽著,然後借口有私密事請教皇後。


皇後屏退左右,溫和道:「你想問本宮什麼?」


我開門見山:「母後,您想不想讓寰王殿下做這大周的天子,兒臣可以幫您。」


皇後眼神立刻凌厲,但又瞬間恢復如常:「你怎麼說起這樣的胡話?」


我起身向她跪下:「兒臣不是在說胡話,兒臣是真心想與母後您合作。


「母後您應該也知道,兒臣腹中孩子出生那天便是兒臣的死期。」


皇後繼續裝糊塗:「本宮聽不懂你在說什麼,什麼生啊死啊的。」


我抬頭看著她:「大周開朝鐵律,子貴母死,母後您當年不也是親眼看著太子殿下的生母死去的嗎?


「兒臣不想就這麼為別人做嫁衣裳,所以兒臣願意幫母後讓寰王殿下得到這天下。」


皇後怒站起身:「謝玉璎,本宮看你是瘋了。」


我也並不退縮:「陛下此時正在同太子殿下商議東徵吳地之事,他們會讓寰王殿下出徵,戰場兇險,寰王之前就差點死在戰場,母後還想讓他犯險嗎?


「母後您現在可以不信兒臣,但三天後便會見分曉,到時候您再責罰兒臣也不遲。」


皇後猶豫了。


李元括是她最大的軟肋。


上一世李元括遺體被送回來後,她和我阿娘一樣,當場吐血,沒多久便傷心而逝。


良久後她問我:「你就不怕本宮將你這些話告訴陛下和太子?」


我篤定:「兒臣相信您不會。」


畢竟我剛才說的這些大逆不道的話都是為了讓寰王得這天下。


她要是敢說,便是給天子遞刀。


當今天子是極其冷血之人,絕不會留任何威脅在身邊。


這一點,伴在他身側的皇後比誰都清楚。


皇後冷笑幾聲:「謝家玉璎,本宮當初還真是小瞧了你。」


我想告訴她,她當初並沒有瞧錯。


從前的我太過天真。


隻是死了一遭,才長了這些記性。


7


離開時,李元承問我和皇後都說了些什麼。


我回道:「臣妾問了母後一些關於養胎的事。


「臣妾沒有阿娘,二姐如今還在金陵未歸,所以臣妾隻能向母後請教。」


李元承沒有起疑:「母後良善,她必不會吝嗇教你。」


回東宮的路上,我又遇見了李元括。


幾位年少的皇子拉著他,讓他陪他們去玩蹴鞠。


他們也看到了我們,立刻收了笑容向李元承打招呼。


他們這些兄弟和李元承都有些疏離。


李元承十歲就被送到陳國為質,十七歲才被接回大周,與他們一起生活的時間並不長。


「皇兄,要不要同我們一起去蹴鞠?」李元括主動問道。


「好啊。」李元承爽快答應。


我原以為李元承不會答應,今天早膳的時候,許流意的侍女來說她身體不適,李元承答應早點回去看她。


更何況,李元承並不喜歡李元括,否則也不會讓才十九歲的李元括去徵伐吳地。


可他卻答應了。


而且還讓我一起去觀看。


蹴鞠場上,李元承如同矯健的豹螭,頻頻閃過攔截他的人。


李元括也毫不遜色,身若遊龍,幾次反擊成功。


看著他們兩兄弟不相上下地搶奪,我想若不是大周有立長子為太子的規矩,李元承怕是沒那麼容易坐上太子之位。


賽況正激烈的時候,許流意來了。


她未向我請安就坐下。


在別人看不到的時候,她在我面前從不講規矩。


以前我體諒她是公主落魄成貢女,並不與她計較。


但現在,我要計較。


於是我又開始吐,昏天暗地的,嚇得侍女們手忙腳亂。


李元承見狀立刻跑過來:「怎麼又吐了?」


我淚眼婆娑:「不礙事,隻是最近對燻香敏感,聞到就想吐。」


這裡,隻有許流意衣衫用燻香。


素月也幫著我說話:「謝良媛聞不得燻香,御醫也特意囑咐過,許良人您用了就算了,卻還坐得離謝良媛這麼近……」


所有人都看向許流意。


換了平日,他們並不會覺得她用香有什麼。


但現在我肚子裡的孩子有一半可能是大周將來的儲君。


他們便覺得是她怠慢我。


李元承看了許流意一眼:「以後不要用燻香了。」


許流意眼中有些委屈:「是。」


可下一刻李元承又說:「等孩子生下來,你再用也不遲。」


許流意一下子又得意起來:「臣妾謝太子殿下。」


她眼波流轉,笑看著我,就仿佛我是個笑話。


周圍的人也看向我,有著同情。


他們大多知道李元承對許流意的喜歡,或許還有人知道,我是許流意的替死鬼。


而我,明知真相,卻在再次身處其中時,宛若剜心。


「皇兄,既然謝良媛身體不適,今日蹴鞠就到此為止吧。」李元括出言道,也算幫我解了圍。


李元承回道:「也好,改日我們再分勝負。」


李元括又將一顆青橘遞給我:「你把這橘子放鼻下,能止吐。」


我心一沉,他這好心怕是要惹禍了。


李元承冷了眼,他佔有欲極強,就算我是他挑中的生育容器,也不能被其他男子關心。


尤其,我還差點被賜婚給這個男子。


許流意此刻也煽風點火:「寰王殿下對謝良媛可真是關心啊。」


李元括淡淡一笑,又拿了一個青橘遞給許流意:「許良人氣色看起來有點差,吃點橘子能補一補。」


他倒是會禍水東引。


許流意不情不願地接過。


我也道了謝,讓素月接過橘子剝開後給我。


橘子的清香在秋日彌散開,我煩悶的心的確好了許多。


8


到了第四日,皇後召見了我。


她昨夜已經得知天子要讓李元括東徵的消息,年後便出發,及冠禮都等不到。


我見到她時,她蒼老了許多。


或許她此刻才真實地感覺到,她夫君的心裡從來隻有皇權,沒有夫妻子女之情。


她的養子貴為太子都逃脫不了為質的命運。


那她親生的孩子,不過是大周天子十幾個兒子中的一個,除了她,又有誰會在乎?


她問我:「你想怎麼合作?」


我回道:「兒臣願做母後的眼睛和耳朵,若母後舉事,東宮發生的任何事,兒臣都會如實相告。」


消息,是取勝的關鍵,但也最難獲得。


她知道這個道理,又問:「你想從本宮這裡得到什麼?」


我,撫摸著小腹:「兒臣求母後允兒臣三件事。


「第一件,若將來許良人懷孕,請母後務必讓她的孩子平安生下來。


「第二件,待將來寰王繼承大統,請把太子殿下交給兒臣處置。


「第三件,廢除子貴母死的律令。」


她靜靜地看了我許久:「好,本宮允諾你。」


回東宮後,素月低聲告訴我:「秘藥奴婢已經找到了。」


我驚訝:「這麼快?」


她回道:「奴婢按照您說的直接去查了藥膳,果真找到幾種特殊的藥材,再詢問做藥膳之人,得知她們會在每月初十放入粥中給您。


「奴婢用這些藥材根據古書記載做了藥丸,良媛您聞聞看,這味道可曾聞到過?」


我接過藥丸,立刻一股腥且甜的味道衝入鼻腔,讓我回憶起每個月初十我月信結束後,李元承都讓我喝的粥裡就有這種味道。


現在對上了。


而且也知道這藥是要月信結束後服用才有效果。


我又問她這藥是用什麼藥材做的。


她神色怪異:「良媛您還是不要知道的好。」


我便沒有多問。


想來也不是什麼好東西。


素月的確聰明,做一個低微的醫女太屈才了。


等四哥從金陵回來,我一定要讓他見見她。


現在藥已經有了,我便隻等許流意月信結束。


我查看了許流意的飲食,最後決定將這藥材加在她最喜歡的甜羹裡。


她月信結束那天,聽說她吃了兩碗甜羹,還誇味道比從前好。


可我當初隻覺得腥。


隻是因為李元承說好吃,我不忍他失望才一次次吃下。


到了晚上,電閃雷鳴。


許流意的宮女來請李元承過去,說她受了驚嚇。


李元承去了,早上才回。


早上我對鏡梳妝,盤算著等許流意胎穩後便讓肚子裡的孩子消失。


雖上一世我看著孩子長到了十歲,但我對他並沒有感情。


這孩子被李元承和許流意養得冷血無情。


我四哥死後,二姐曾找到他說我是被謀害而死,希望他長大後能為我申冤,還叮囑他不能告訴別人。


可他轉頭就告訴了李元承和許流意。


李元承宣召混世魔王和二姐進宮,將他們訓斥一番。


我二姐啊,性子最是溫柔,卻當庭怒斥李元承的無情無義,然後一頭撞在柱上,以死為我鳴冤。


從此我們謝家,再無一人。


那晚李元承問這個孩子:「她是你親姨娘,你後悔告訴父王這些嗎?」


孩子冷漠道:「兒臣不後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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