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本就眾說紛紜,遷宮那天,又突然傳出我被撤下綠頭牌的消息,闔宮上下這下篤定,皇上確實厭棄了我。


墜兒愁道:「也不知是誰走漏了風聲?快入冬了,內務府要是克扣我們的炭,可如何是好……」


我看著棋盤,黑子先行,卻隻剩一個氣口吊著命。


「還能是誰?皇上親自下的密旨,除了統管後宮的皇後娘娘,還有誰能知道?」


「既然是密旨,皇後怎麼敢將此事弄得人盡皆知?她不怕皇上降罪嗎?」


「你不了解皇上,可皇後對他了如指掌。或者說……」我將手中黑子落到氣口處,看起來是疲於奔命的一步棋,極為狼狽。


「你不了解權力,可皇後對權力了如指掌。」


帝王富有四海,這四四方方的後宮裡無關痛痒的幾條人命,尚且不值得他費心。


日落時分,燭火幽微,坤寧宮的大宮女竺亭來鍾粹宮宣旨,蘇毓靈賀我遷宮之喜,賜我一對朱砂手镯。


那朱砂紅得刺目,像極了沈寧唇邊溢出的血。


見我愣怔,墜兒替我接過賀禮,又恭恭敬敬地送走竺亭。


「娘娘,您這是怎麼了?」


我垂眸,握緊手上的朱砂手镯。


這手镯,是沈寧的遺物。


我將那對朱砂手镯一左一右戴在手腕上,一時竟分不清這是首飾還是镣銬。


蘇毓靈知道我恨她,但是她更好奇,一個失寵的妃子,該如何動搖她這個中宮皇後的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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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專程送來沈寧的遺物,就是想試探我是不是真的失寵了。


說來也好笑。


皇上不替沈寧報仇,卻念著我和沈寧的情分,對我多有照拂,我膝下無子卻破格將我封為賢妃。


不過再多的,他也不願給了。


晉封,遷宮,撤牌子,是他對我的敲打。


若我願意息事寧人,便可享盡榮華富貴。若我執意要報仇,鍾粹宮便會是下一個冷宮。


燭火搖晃,墜兒替我披上披風:「娘娘,起風了。」


我看向窗外,枯葉零落。


三年大選於六月結束,新人陸續入宮,後宮的風也該刮起來了。


5


搬進鍾粹宮的新人是一眾秀女中最美的那個。


聽說皇上一見她,便以詩贊其姿容:


「瑩清川澤玻璃地,濃淡煙雲水墨天。」


清麗脫俗的佳人,唯有「瑩」字堪配。


瑩貴人搬進來後便來跟我問安。


她的言行自然是周全的,隻是出身低了些,甚少見過大場面,難免有些羞怯。


我瞧著她那單薄的身形和倔強的眼神,就知道她是我要找的人。


這位新來的瑩貴人和蘇毓靈年輕時神似,容貌還更勝一籌。


我心中滿意,面上卻不鹹不淡,客氣地打發了她。


墜兒摸不著頭腦。


「娘娘不是想和瑩貴人結盟嗎?為何待她如此冷淡?」


我轉著腕上的镯子,問:「若你剛進宮,太後便親熱地要同你一起用膳,你會怎麼想?」


墜兒愣道:「我死期到了?」


我笑出聲。


「這便是了。我位列妃位,而她隻是個新進宮的貴人。我位高,她位低,我卻要對她賠笑臉,這不合常理。所謂事有反常必有妖,她對我的防備之心隻會增不會減。」


「可娘娘冷待她,何時才能同她親近?」


「傻丫頭,結盟靠的可不是親近,而是相同的敵人。」


自高宗起,後妃再無私產之說,吃穿用度全指著皇上的恩寵。


妃嫔求寵不是求愛,而是求生。


瑩貴人美麗的容貌是一根令後宮上下都難眠的刺,我還愁沒有機會嗎?


我遷宮後告病休養了一段時間,眾人隻以為我是失寵了沒臉見人。


她們沒想到我會在新人初次給皇後請安的那天露面,臉色各有各的難看。


可蘇毓靈養氣的功夫好,雖有些意外,還是笑著噓寒問暖了一番。


我亦笑著坐到信嫔讓出的位置上,指著跪在花廳中的瑩貴人,問:「她做錯了什麼,怎麼滿屋子就她跪著不起來?」


無人應答。


一個是得罪了皇上的妃子,一個是統攝六宮的中宮皇後,豬都知道該選誰站隊。


蘇毓靈此刻的笑真心了許多。


她在等我發瘋。


想要把一個人逼瘋,無需裝神弄鬼,隻需無視她。


讓她做開得了口、發得出聲的啞巴。


她的聲音越大,周邊的人越像聾子,她就離歇斯底裡不遠了。


等她崩潰的時候,她就會坐實瘋子的罪名。


蘇毓靈要我看清自己的處境,六宮嫔妃皆站在她身後,視我於無物。


幸好,此題並非沒有破解之法。


「既然無人應答,那瑩貴人應當沒什麼錯處。墜兒,扶她起來。」


瑩貴人怯生生地看我一眼,又垂下頭,不敢起來。


蘇毓靈還是不說話。


我沉默片刻,滿室隻剩呼吸聲,壓抑極了。


我揚手將桌上茶盞打翻,瓷器碎裂的聲音令眾人一驚。


滾燙茶水濺到信嫔身上,她沒忍住,語帶薄怒:「賢妃娘娘,您這是做什麼?」


「喲,聽得見啊,本宮還以為你們都聾了呢。」


說完,我又對蘇毓靈說:


「皇後娘娘,上位問話,下位不可不答,否則便是藐視宮規。今日本宮問了兩次,她們皆不應答,是否太沒規矩了些?」


不待蘇毓靈回答,我看向信嫔,嗤笑一聲:「宮中老人尚且如此沒規矩,還想給新人立規矩?」


看似罵嫔妃沒規矩,實際罵皇後不會管。


蘇毓靈自然也聽出來了。


後妃們見她臉色難看,跪了一地。


我和皇後劍拔弩張,瑩貴人忙請罪,隻說她今日來遲了,本該受罰。


我笑道:「瑩貴人或許不知,皇後娘娘最為寬宏不過,你再跪下去,恐怕有損娘娘賢名。」


話到此處,蘇毓靈不得不下這個臺階:「賢妃說得也是,小懲大誡便罷,都起來吧。」


竺亭不愧是蘇毓靈的心腹,她見蘇毓靈吃癟,立刻接話:「皇上還要過來用午膳,坤寧宮得早些準備,各位娘娘也回去歇息吧。」


蘇毓靈這個皇後當得名副其實,不僅有權,還有皇上的寵。


6


眾妃乖巧退下,我也帶著瑩貴人回了鍾粹宮。


她心思單純,不斷同我道謝。


我聽了一會兒,打斷她:「瑩貴人,宮規森嚴,你既不是跋扈之人,又是初次給皇後請安,斷然不會刻意去遲了。」


她嘆道:「今日臣妾早早出門,走在路上時不知被誰撞了一下,衣裳沾了髒東西,惡臭難聞,為免衝撞鳳駕,隻得回去重新梳洗,這才遲了。」


我點頭,道:「瑩貴人應當已經瞧見了,三宮六院,舊人新人,無人及你出挑,往後這些小把戲恐怕隻會多不會少。你住鍾粹宮,我本該護著你,可你也應當聽說過我的事,如今的我亦是泥菩薩過河……」


「今日這事,若不是理在我這兒,我也沒法子給你說話。不過嘛……」我話鋒一轉,「你若想得寵,我倒是可以幫你。」


她咬唇,不知如何是好。


我握住她的手,將腕上朱砂镯褪給她。


「不著急,你想明白了來找我便是。」


說罷,我回了寢殿。


墜兒看著呆立院中的瑩貴人,問:「如此貴重的東西,娘娘怎就給了她?若是她不來可如何是好?」


我說:「她會來的。」


瑩貴人猶豫,一是同我交情不深,二是她自信能靠自己得寵。


按常理來說,確實如此。


可這是宮裡,便是皇上翻牌子也有手腳可做。


後宮嫔妃眾多,第一撥兒送上去給皇上挑的牌子,大多按照皇後的意思來排。


皇上政務繁忙,甚少能想起後頭還有一撥人望眼欲穿。


她想靠自己得聖寵,且有得等呢。


7


我借口養病,不再去給皇後請安。


瑩貴人晨昏定省一個不落,卻遲遲沒等來皇上的宣召。


寒風刮過,在今年冬天的第一個雪夜,我的房門被敲響了。


墜兒打開門,隻見瑩貴人渾身湿透,瑟瑟發抖,唯獨一雙眼睛灼灼如火。


「貴人這是怎麼了?」墜兒一邊請她進門,一邊去拿毯子準備給她披上。


瑩貴人顧不得身上湿冷,跪倒在我身前,泣聲道:「求娘娘幫我!」


這些日子,皇後的人沒少給她穿小鞋。她本想著忍一時風平浪靜,可內務府還是克扣了她的炭。


北方的冬天,光靠凍也能凍死人。


蘇毓靈這是想要她的命。


她本就不是世家大族的女兒,沒有陪同進宮的丫鬟,至於伺候的宮女太監們,一聽說她得罪了皇後,都忙著另謀出路。


偌大一個紫禁城,竟找不出一個關心她是死是活的人。


我扶起她,將毯子披到她身上:「我明白,但凡能熬住,你也不會來求我。」


瑩貴人苦笑:


「不怕娘娘笑話,臣妾雖然出身不高,在家中卻也是父母的眼珠子,何曾受過這樣的苦?方才我渴了想喝水,叫不動人,隻能自己去打水來燒,不承想摔了一跤,水和雪灑了滿身……我這才知道,原來冷得狠了是覺不出冷的,隻會覺得痛。針扎一樣,細細密密地扎進骨頭裡……


「臣妾明白,較之宮裡這些高門貴女,臣妾母家無權無勢,便是吃點虧,受點委屈也是應當的。便是不受寵,臣妾也不能給家中惹事。可當臣妾躺在雪地上時,還是問了問自己可願意下半輩子就這麼過。」


她猛地抓住我的手,眼中充盈的是令我滿意的戾氣。


她說:「臣妾的答案是,不願意。娘娘也說過,論樣貌,無人及臣妾出挑,那為什麼臣妾要過得像狗一樣,受盡欺凌和白眼?」


我笑道:「妹妹天人之姿,自然不該被埋沒。這後宮之主是皇後,可天下之主,是皇上。」


我想了許久才想明白,迄今為止,後宮的局勢和嫔妃的鬥爭無關,和皇上的意願有關。


皇上想讓我和蘇毓靈鬥,卻隻能在他劃定的範圍裡鬥,不能越界。


他要用我的存在約束蘇毓靈的行為,又不許我真的傷了她的性命。


真是煞費苦心。


我早該明白的,皇上不願意替沈寧主持公道,是因為他喜歡蘇毓靈。


墜兒擰幹帕子,替瑩貴人擦臉。


皇上喜歡蘇毓靈什麼呢?


沈寧純摯、善良,她什麼都好,唯獨容貌稍遜一籌。


蘇毓靈心機深沉、手段毒辣,偏偏國色天香。


我從前總覺得皇上是英主,他應當公正嚴明、懲惡揚善。


卻忘了他也是男人,男人愛女人什麼呢?


帕子擦過的地方,瑩白如玉的肌膚泛起粉色。


是了,天底下的男人都愛這抹粉色。


色才是刮骨鋼刀。


既然這寵愛來得如此膚淺,那年輕的,充滿生機的,沉魚落雁的美人,為什麼不能贏?


8


瑩貴人半夜來找我的事,隔日便傳到了皇後的耳朵裡。


竺亭帶著御醫來:「聽聞昨夜瑩貴人受了寒,皇後娘娘擔心得緊,剛知道便遣奴婢帶御醫來。」


我明白,瑩貴人這下沒病也得有病了。


鍾粹宮最好住著兩個出不了宮門的病秧子,不能面聖,自然就不能爭寵。


瑩貴人驚惶地看著我,她大概猜到了皇後的用意,可她不知道該如何破解這個困局。


我安撫她:「先診脈。」


御醫捏著胡子忖了半晌,說:「貴人染了風寒,最近幾個月最好不要出門見風。」


竺亭裝模作樣地關懷了幾句便要走,卻被我叫住。


「既然竺亭也在,不妨做個見證。」


我命人將伺候瑩貴人的太監宮女帶到院子裡,厲聲問:「昨夜是誰守的夜?」


一眾人垂著頭,無人敢答。


墜兒搬來椅子,我慢悠悠坐下,看了竺亭一眼。


「怎麼,本宮的話又沒人聽到了?既然竺亭也在,不如替本宮教教她們,以下犯上該當何罪?」


眾人這才呼啦啦跪了一地求饒。


竺亭面色難看,明知被我利用,卻隻能順著我的話繼續說:「賢妃娘娘是上了玉牒的主子,你們是吃了熊心豹子膽竟如此怠慢?是想去慎刑司走一遭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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竺亭低頭後退一步:「還請賢妃娘娘公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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