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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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的時候我還能硬下心腸,可一見到他,那種血脈相連的姐弟之情就再也無法割舍。


 


過往的場景紛紛擾擾地出現在我腦海裡:


 


小小的安松追著我、黏著我;再大一些的安松關心我、守護我;成年的安松努力賺錢,照顧家裡,既使最困難的時候,也不肯要我接濟,生怕我被人說是「扶弟魔」,在婆家沒有地位……


 


能有一個這麼好的弟弟,我何其有幸!


 


哪怕付出再大的代價,我也要救他。


 


8


 


當天晚上,我把許致遠叫到房裡,把我的想法跟他說了。


 


他默默地聽我說完,從煙盒裡摸出支煙,微微顫抖的手打了幾次,才用打火機點著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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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他那樣,我也難受。


 


「對不起,致遠,我知道是我對不起你。可我,真的不能眼看著小松去S。如果你實在不能原諒,那我們就……離婚吧。」


 


「你胡說什麼?」許致遠粗聲大氣地說,「就因為沒了孩子,就離婚?」


 


「要不是我的原因,你早該當爸爸了。」我誠心誠意地說,「這些年你頂著那麼大壓力,卻從沒埋怨過我。致遠,能跟你夫妻一場,是我的福氣。」


 


「可現在,我不能再拖累你了。我們離婚,你再找一個……」


 


許致遠打斷我:「不就是打個胎嘛,你別胡思亂想。等你身體養好後,我們再要一個。」


 


「你……同意了?」


 


「既然你已經決定了,我尊重你的選擇。」他狠狠地把煙頭掐滅,「時間拖得越久,孩子越大,對你的身體也不好。這樣吧,明天我就陪你去醫院。」


 


我沒想到他這麼痛快就答應了,一時還有些反應不過來。


 


許致遠已經在催我早點洗漱休息,為第二天的手術做準備。


 


當晚,我七點多就睡了。半夜醒來,發現許致遠不在身邊。


 


我起身去上廁所,回來經過書房,看見裡面還亮著燈。


 


我從門的縫隙向裡面看去,就見許致遠坐在那裡,眼前的書桌上攤著兩摞小衣服。


 


一摞綠色,一摞黃色。


 


那是我們倆給沒出生的寶寶挑選的。


 


本來想等孩子確定性別之後再買,也好選顏色。可許致遠等不及,知道我懷上以後,每個周末都拉我去逛母嬰店。


 


後來實在沒忍住,就選了綠色和黃色。


 


他說,不管是男孩還是女孩,這兩個顏色都能穿。


 


此時,他正一手攥著一件小衣服,緊緊地貼在臉頰上,默默飲泣……


 


門外,我不敢再多停留,匆匆回房。躺在床上,我望著天花板,發呆到天亮。


 


9


 


第二天一早,徐致遠就收拾了東西,準備帶我去醫院。


 


臨出門時,婆婆攔住我們。


 


「你們兩個要去哪?」她眼中帶著警惕。


 


我看了許致遠一眼,他淡定地答道:「媽,我朋友介紹了一個專家,在白血病方面挺厲害的,我讓安梅過去看看。」


 


「她不會趁機會跑去打胎吧?」


 


「哪能啊?我陪安梅一起去。」


 


「哦,那我就放心了。」婆婆瞅了我一眼,「安梅,昨天媽有點急,說話不好聽,但我也是為你們兩個好。你和致遠都快四十了,這次要是打了,就可能一輩子都要不上了。你可千萬別亂來啊。」


 


「媽,我知道了。」我嘴上答應著,心裡卻帶著幾分愧疚。


 


我也不想騙她。可她如果知道我們現在就是去打胎,估計連門都不會讓我出。


 


我和許致遠趕到醫院,才弄清楚,原來懷孕四個多月,已經不是做普通的流產,而是要做引產了。


 


醫生跟我們已經很熟了。


 


她非常婉惜地說:「你們倆要了好幾年,好不容易才懷上,還是個雙胞胎,我都替你倆高興。怎麼突然之間,就不要了呢?」


 


「對不起,醫生。這兩年麻煩你了。實在是家裡有特殊情況,這兩個孩子不能要了。」


 


我的淚水在眼眶裡打轉。


 


醫生見我倆都神情黯然,也不好深問,就給開了住院單。


 


進了病房之後,做了一堆術前檢查。


 


因為要在醫院住幾天,許致遠安頓好我,就回家取一些必需品。


 


等他回來時,檢查結果已經出來。一切沒什麼問題,就聽見護士喊我去護士站。


 


當天要做引產的有三個人,護士讓我們去處置室等候打針。


 


引產和流產不一樣,要先用穿刺針向宮腔內注射引產的藥物,24 小時左右,孕婦出現宮縮,然而才能娩出胎兒。


 


許致遠陪我到處置室門口,裡面就不讓家屬進了。


 


「別怕,我就在外面等你。」


 


我點點頭,正要進去,就聽見有人喊我。


 


「安梅,你給我站住。」


 


我轉頭一看,不遠處,婆婆剛從電梯裡出來。


 


「致遠回去拿東西,我就知道不對,原來你們倆真是合起伙來騙我。」婆婆氣喘籲籲,頭發蓬亂,衣服扣子也系串了,顯然是匆匆趕來的。


 


「安梅,你給我過來,不許你打掉我孫子。」


 


眼見婆婆向我們這個方向奔過來,許致遠推了我一把:「你快進去,我來應付我媽。」


 


我急忙進了處置室。就聽外面傳來婆婆的哭罵聲,還有護士的呵斥聲。


 


不一會兒,聲音越來越遠,估計是許致遠把她給架走了。


 


我心裡亂糟糟的,也不知道許致遠能不能搞定他媽,但事情已經到了這地步,隻能強迫自己,把心思放在眼前的事上。


 


10


 


處置室裡,我排在第二號,感覺有些緊張。


 


反倒是前面那個二十歲左右的小姑娘,非常淡定。


 


醫生看著她的資料,問:「你不是第一次懷孕?」


 


「嗯,這是第二次。」小姑娘渾不在意地說。


 


「你們這些小姑娘,怎麼就不懂得愛惜自己?」


 


醫生一邊做著準備,一邊說:「你知不知道做引產,對你身體傷害很大?」


 


「沒事,我年輕,身體好。上次做完流產,第二天我就去上課了,啥事也沒有。」


 


「你現在以為沒事,等你年紀大了,就知道落毛病了。」醫生的語氣一下子嚴厲起來。


 


「你不珍惜自己也就算了,你也不顧你肚子裡的孩子嗎?」


 


「你要是不想要,就做好避孕。實在不小心懷上,就早點做掉。你知不知道,胎兒三個月就有痛覺了?」


 


我在旁邊聽著,渾身繃得緊緊的。


 


原來,胎兒三個月就有意識,就知道疼了!


 


醫生的話一句句地傳進我的耳朵裡:


 


「你別以為他在你肚子裡,還沒出來,就不把他當回事。胎兒的命,也是命!你就忍心親手扼S自己的寶寶嗎?」


 


醫生訓斥的聲音,讓我手心冰涼!


 


胎兒的命,也是命!


 


我有什麼資格,隨隨便便地把他扼S在腹中?


 


我的手情不自禁地放在肚子上,裡面似乎也感受到,輕輕踢了兩下回應我。


 


這時,前面的女孩已經打完針,穿好衣服準備回病房。


 


醫生叫我:「下一個。」


 


我退後兩步:「對不起,醫生,我、我不想做了。」


 


醫生看了我一眼,又瞅瞅我的肚子,溫和地說:「你再考慮一會兒,我先給下一個做。」


 


「謝謝醫生,不用考慮了,我不做了。」


 


我逃也似地出了處置室。


 


11


 


循著聲音,我在樓梯口找到了許家母子。


 


婆婆看到我,用顫抖的手指著我:「安梅,你咋那麼狠心!那是你肚子裡的兩塊肉,你說做就做……」


 


說到這兒,她泣不成聲。


 


許致遠看向我,眼中帶著痛色。


 


「媽,安梅已經打完針,你就別再說了。打掉孩子,她比誰心裡都不好受。」


 


我走過去,從另一邊扶住婆婆。


 


「媽,我沒打針,孩子還在。我不做了,咱們回家吧。」


 


「你說的是真的?」婆婆抬起頭,不敢置信地看著我。


 


「真的。」


 


「那你弟弟……」


 


「媽,我會給小松捐骨髓,但孩子也不能不要。不到最後關頭,我不會再輕易放棄他們的。」


 


「安梅,謝謝你。」婆婆緊緊拉著我的手,淚眼婆娑,「媽向你道歉。前幾天是我不好,為了孩子說了很多不該說的話,你別往心上去。」


 


「要不然,你帶我去做配型吧。要是我能合適,我給你弟弟捐骨髓。隻要能保住兩個孫子,你讓媽做啥都行。」


 


我心裡湧過一絲暖流。


 


「媽,謝謝你。你年紀大了,不能捐骨髓。至於小松那邊,我會再想辦法的。」


 


許致遠摟著我的肩膀:「我陪你一起。」


 


12


 


回到家,我立刻讓許致遠陪我去見小松的醫生。


 


我要確切地知道,我還擁有多少時間。


 


主治醫生告訴我,以小松目前的身體狀況,最多還可以堅持兩三個月。


 


不過,這也隻是一種預測,畢竟病情隨時會有變化。


 


回到家,我開始上網搜索資料。


 


在加拿大,曾經有一個媽媽在懷孕 21 周零 5 天時分娩了一對龍鳳胎。


 


這是我能查到的世界上最小胎齡成活的雙胞胎案例。


 


我把這個案例和我弟弟的病例打印出來,去咨詢我的婦產科醫生。


 


我說了要為弟弟捐骨髓的事,她這才恍然大悟,明白我前一天為什麼要打胎。


 


「醫生,我可不可以早點把孩子生下來,然後去給弟弟捐骨髓?」


 


「國內外是有雙胞胎 20 幾周早產成活的案例,不過這麼做,風險非常大。」醫生顯然是不贊成我的想法。


 


「你看到的都是成功的案例。生活中,還有很多早產兒因為提前出生,發育不全而沒有活下來。總的來說,我不建議這麼做,存活概率太小了。」


 


「我知道,但這是我能做的最優選擇。」我苦苦央求,「我不能放棄弟弟的命,同樣,我也不想放棄這兩個孩子。隻要有一線希望,我都要去爭取。醫生,求求你了。」


 


「好吧,我明白了。」醫生被我的堅持所打動,「你這個病例太特殊,你把資料留下,我過幾天找你。」


 


一周之後,等我再次來到醫院時,婦產科醫生已經給我拿出一套方案。


 


「我已經拿你的資料跟我們主任和血液科醫生共同會診,他們建議把你弟弟轉到我們院。一旦到了關鍵時刻,可以做完剖腹手術後,直接進行捐骨髓手術。我們主任說,她會親自操刀你的手術。」


 


「不過,雙胞胎早產,很可能出現新生兒呼吸窘迫綜合徵、新生兒敗血症、肺部感染、新生兒凝血功能異常等各種病症,誰也不能保證他們一定存活,這個你要有心理準備。」


 


「另外,你要記住,讓孩子在你肚子裡多拖一天是一天。隻要能熬到 28 周,孩子就有機會活下來。」


 


醫生的話像是給我打了一針強心劑。


 


漫漫長夜,終於看見一絲曙光。


 


許致遠陪著我媽,把小松轉到我要生產的醫院。


 


接下來的日子,我每天隻有三件事:吃飯、鍛煉和睡覺。


 


婆婆知道我會提前剖腹,為了讓寶寶在肚子裡長得更健康,特意讓許致遠弄了個適合孕婦的營養菜譜,每天調著樣地給我做。


 


我也會盡力地吃。


 


因為孕期反應,有時會惡心和孕吐。每次吐完之後,我都會重新坐回桌旁,再吃一頓。


 


有時許致遠見我難受,就會勸我:「實在吃不下就算了,別太強迫自己。」


 


我會笑笑:「沒關系,我多吃一口,兩個寶寶就能強壯一點。」


 


吃完飯休息一會,就到了運動時間。每次餐後我都會散步一個小時,風雨不誤。


 


對於平時不怎麼鍛煉的我來說,這個運動量有些大,每次回來都會感到疲憊不堪。


 


但我,從未想過退縮。


 


我心裡很清楚,我現在就是在跟時間賽跑。我要在僅有的兩個多月裡,讓自己和寶寶都變得更強壯。


 


這樣,才能在真正的考驗到來之時,有更大的資本與命運較量。


 


這一刻,我深刻地體會到什麼叫「為母則剛」。


 


13


 


時間一天天過去,20 周、22 周、24 周、26 周……


 


孩子在我肚子裡一天天成長,小松的身體也開始出現了重度貧血、感染等症狀。


 


我默默祈禱:老天,請讓小松挺過 28 周。


 


醫生說過,隻要過了這個時間線,兩個寶寶就有機會活下來。


 


然而,命運就是這麼捉弄人。


 


就在我懷孕 26 周第 3 天的時候,我接到醫院的電話,小松突然出現高熱、鼻腔出血等症狀,已經有生命危險了。 


 


我和許致遠、婆婆趕忙拿了事先準備好的東西,準備以最快的速度趕到醫院。


 


忙中出亂。下樓梯的時候我腿一軟,居然一腳踏空,從三個階梯高的地方摔了下去,下面當場就見了紅。


 


許致遠嚇壞了,抱起我就往外跑。


 


「老婆,你和寶寶一定要挺住,我這就送你去醫院。」


 


等我們到醫院的時候,那邊已經準備好了手術室。


 


產科主任見我褲子上都是血,嚇了一跳。


 


「這是怎麼了?」


 


「從樓梯上摔下去了,出了好多的血。」


 


產科主任立刻讓人備血。


 


有幾個醫護人員把我往手術推車上搬,要送我進手術室。


 


這工夫,有一個年輕醫生拿著手術知情通知書,飛快地向許致遠講解著,並讓他籤字。


 


本來懷孕隻有 26 周,早產就有很大風險。現在又加了一個大出血,大人和孩子都有生命危險。


 


許致遠聽得臉色慘白,他忙亂中瞥了我一眼,眼中盡是生離S別的痛。


 


最後,他用顫抖的手籤了字,拉著年輕醫生隻說了一句:「醫生,如果術中遇到危險,一定要盡量保大人。」


 


婆婆也在一邊哭著說:「對,一定要先救我兒媳婦。」


 


……


 


混亂中,我被推進手術室,大門在身後關上。


 


一群醫護人員在我周圍走來走去,忙碌地做著準備。


 


過了一會兒,產科主任穿著一身手術服走到我身邊,說:「我們準備給你實施麻醉了, 別緊張。」


 


一位男醫生把一個透明罩樣的東西放在我旁邊。


 


我知道最後的時刻到了, 我衝產科主任笑了一下。


 


「主任, 一會兒如果遇到危險,請務必先保住兩個孩子,完成骨髓移植,這是我最大的心願。」


 


意識消失前, 我做的最後一件事, 就是在心中默念:


 


「寶寶們, 加油!」


 


14


 


三個月後。


 


我坐在家裡的沙發上,焦急地等候著。


 


今天,是兩個寶寶出院的日子。


 


那天,產科主任親自主刀為我做的手術, 雖然過程中一波三折, 驚險萬分,但最終還是母子平安。


 


兩個兒子由於早產, 剛生下來時一個 820 克, 一個 850 克,看上去隻有巴掌大。


 


他們出生後,不能自主呼吸, 立刻轉至新生兒科 NICU 病房。


 


經過九十多天的特殊護理, 經歷了一次次的生S考驗, 他們終於達到了出院指標。


 


因為我身體還有些虛弱,許致遠就讓我在家等著,他和婆婆去接兩個寶寶出院。


 


門鈴聲響, 我急忙撲過去打開門。


 


許致遠和婆婆一人手裡抱著個襁褓,都是面帶喜色。


 


「老婆,快進去, 門口有風。」


 


許致遠一手抱著孩子,一手扶著我在沙發坐下。


 


他和婆婆一邊一個, 打開包裹給我看。


 


許致遠:「這是大寶。」


 


婆婆:「這是二寶。」


 


兩個孩子睡得正香。


 


他們看上去粉粉嫩嫩, 隻有剛出生的嬰兒那麼大,但對於我來說, 已經很滿足了。


 


婆婆指給我看:「你瞧, 這兩個孩子長得還不一樣。老大秀氣, 像你;老二壯一點, 像致遠。」


 


我正仔細端詳著,大寶突然抽了抽鼻子,緊接著二寶也咧了下嘴。


 


我驚訝地問:「媽, 他們在幹嗎?」


 


「他們在睡婆婆覺呢。」婆婆樂呵呵地說。


 


說笑間,門鈴又響, 這次來的是我爸媽和弟弟安松。


 


「姐, 姐夫說今天要接兩個寶寶出院, 我和爸媽特意過來看看。」


 


安松做完骨髓移植手術後, 恢復得很快。現在看上去就跟個正常人一樣,隻是平時不能太累著,人也清瘦了許多。


 


這段時間, 他和爸媽經常過來看我。


 


我媽當初逼我打胎救小松,我曾經心裡有怨。但現在看到全家人齊齊整整的,我隻想感謝上蒼, 再也沒什麼不滿足的了。


 


人生在世,難免經歷各種苦難。


 


但願一家人都能勠力同心,共渡難關。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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