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謝謝你,靜姝。」


他叫了我的名字。


 


一隻獐子疾奔而過,他嫻熟的彎弓搭箭,似乎沒有瞄準就射出了,一聲弓弦嗡鳴,獐子應聲而倒。


 


「左手射箭,也如此精準。」我贊道。


 


「射箭是七歲就練了,左右手都會。」


 


他抬頭看向天空,飛鳥遠小。


 


他搭上箭,這次仔仔細細的瞄準了,箭帶著呼嘯而出。


 


飛鳥墜落。


 


他笑言:「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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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縱馬去追。


 


我在原地闲逛,射中了一隻野兔,一隻山雞。


 


林牧之回來了,是一隻大雁。


 


他遞給我:


 


「雖然S了,不過是新鮮的,這是欠你的。」


 


婚姻六禮,納採用雁。


 


我拿在手上良久,問道:


 


「你記不記得,你曾經給過我一封信。」


 


他怔愣片刻:


 


「每三月都一封家書,你說的哪一封?」


 


我聞言,笑了笑,沒再說什麼,把大雁交給僕從拿著。


 


林牧之解釋說:


 


「家書不是我寫的,是帳內文書執筆。」


 


我點點頭。


 


我收的那封,和平素工整的字跡不同,力透紙背,筆勢縱橫,是他親筆寫的。


 


也許是這封信前後戰事吃緊,又發生了布防圖泄露的大事,所以這件小事,他全然忘了。


 


6


 


兩日後我們盡興而歸,回城時遇到了太子殿下。


 


眾人下車施禮,太子著常服,似是踏青出遊。


 


他溫柔笑道:


 


「打獵去了?」


 


眾人應是。


 


「清兒,袖子破了。」


 


我低頭,左側袖口劃破了一個口子。


 


我沒有發現,一直隨我同行的林牧之沒有瞧見,公婆、弟弟妹妹們都沒有看見。


 


隻有太子,明察秋毫。


 


「多謝太子殿下提醒。」我說。


 


太子打馬而去。


 


晚飯後,我坐在廊下乘涼,林牧之從西廂房走出來。


 


「太子是不是斯文過頭了。」


 


我忍俊不禁。


 


「何出此言?


 


「你久不在京中,不知太子的厲害。他外表謙和有禮,卻城府頗深。」


 


我說了一樁舊事。


 


當年太子選妃,他選了我堂姐,卻被周家半路截和。


 


官家把周家嫡長女欽點為太子妃。


 


不到一年,周家被查出貪墨獲罪,太子妃病逝,太子一步步推倒了這個百年官宦世家。


 


「他竟也狠辣。」林牧之笑了笑,語氣卻比剛才輕松了。


 


過了幾日,我生辰。


 


母親送了厚禮來,太後送了一套頭面,太子殿下也送來十匹上好的浮光錦,並五張狐皮,說給我做披風。


 


公婆,弟妹皆有禮物。


 


就連我院子裡的丫鬟也給我做了一雙鞋。


 


唯獨林牧之沒有。


 


三弟提醒了他。


 


他晚飯沒吃,出了門。


 


我快要睡下時。林牧之敲響了我的房門,手裡拎著一盞小小的走馬燈。


 


繪制了美人騎馬圖,轉一下,馬兒跑了起來,活靈活現的,燈火璀璨,非燭火,是裝了上百隻螢火蟲。


 


已到九月中旬,螢火蟲難尋,想必抓了很久。


 


我身邊的大丫鬟看了我一眼,想要說話。


 


我按住了她。


 


伸手接了,輕聲道謝。


 


林牧之有些得意,他說:


 


「從今往後的每一年,我都給你捉螢火蟲。」


 


我笑了笑。


 


他走後,我立刻就把螢火蟲放生了,上天有好生之德。


 


翌日,婆母聽說了,來問我:


 


「清兒,你怎麼想?」


 


我從妝奁裡把那封信拿出來。


 


婆母看完,深深的閉了眼。


 


「清兒,可有轉圜的餘地。」


 


我輕輕的搖頭。


 


婆母看著我,掉了淚。


 


她疼我,我知道。她早已把我當成了自己的女兒。母親怎麼舍得女兒為難,所以她一句勸解的話都沒說,隻是把我抱進懷裡哭了一場。


 


在等待中,平淡的過年了。


 


在白馬胡同的年關並不難過,反而少了很多虛與委蛇的應酬,輕松了很多。


 


而我和林牧之在沉默的對峙。


 


7


 


林牧之想和我同房。


 


他婉轉的表達了這個意思。


 


而我表情淡漠,平靜的說:


 


「我不願意。」


 


他轉身離去,再沒回來。


 


往後的日子裡,他進出不再跟我打招呼,也不再和我同桌吃飯。


 


李師傅說:


 


「林公子的左手已經可以打贏我了,右手力量稍弱,但更有技巧。」


 


我點頭:


 


「他快好了。」


 


李師傅說:


 


「那就趁現在猛虎遭困,緊緊抓住,待他日虎嘯山林,就望塵莫及了。」


 


李師傅好意,我笑了笑。


 


「他是個練武奇才、將才,吃虧在前面的路走的太順,志得意滿,才栽了大跟頭。需要有人扶一把,必能重新站起來。」


 


「少夫人就是這個人。」


 


「您才是。」我搖頭。


 


元宵節後,太子殿下親臨白馬胡同。


 


全家匆忙跪了一院子。


 


太子面容和煦的問:


 


「皇祖母差我來看看,牧之的傷情恢復的如何了。」


 


林牧之的左手刀法已成,右手雖不復從前,亦能拿起二十斤的兵刃。


 


一年了,他已重生。


 


太子的到來在意料之中,林家不問政事,我卻一直在留意朝廷動向。


 


黔州邊境戰事不斷,回鹘王庭,召集了三十萬大軍,要打進關內。


 


朝廷派出去的大將,去一個折一個。回鹘騎兵勇猛,利用山脈地勢隱蔽,屢出奇兵偷襲。


 


朝臣進言,需要派遣了解回鹘大軍,又熟悉當地地形的將領。


 


官家不得不想到林牧之,捏著鼻子派太子來看看林牧之是S是活。


 


一年前,我率全家跪在宣德門前的苦肉計,贏得了官家的憐憫,如今他施舍給了林牧之被重新啟用的可能。何況私通賣國,至今沒有實證。


 


在連S八個主帥,失去五座城池後,官家傳召。


 


當著滿朝文武的面,立下軍令狀:


 


若不能擊退回鹘大軍,收復失地,不僅他要S,林家全族陪葬。


 


林牧之官復原職,掛帥出徵。


 


臨走之前,他身披甲胄,在全家面前抱住我:


 


「清兒,等我得勝歸來,你是否願意,給我個答復?」


 


我答:


 


「好。」


 


我想我可以準備離開了。


 


林牧之戒驕戒躁,汲取教訓,第一仗就旗開得勝,不到半年,便直搗黃龍,打進回鹘王宮。


 


軍情傳回時,官家龍顏大悅,拍著大腿連說了三聲「好」!


 


他再次成為了萬人敬仰的大將軍,全城百姓都在稱贊他的功績。


 


昔日不來往的權貴們再次登門,踏破了家裡的門檻。


 


又是一年的芒種時節。林牧之班師回朝。


 


他的親信快馬先回來送消息。


 


我單獨詢問:


 


「將軍受傷了嗎?」


 


親信答:


 


「並未。」


 


我再問:


 


「將軍的愛妾,是不是在回鹘王宮找到了?」


 


親信默了一瞬,答道:


 


「將軍有命,如果少夫人問起來,就說實話,是。」


 


「她一起回來嗎?」


 


「不!將軍S了她,她的確是回鹘公主,將軍怕有變故,就砍下一個宮女的頭帶回來了,她的屍身已毀。」


 


我沒有說話。


 


親信怕我不信,指天發誓絕無虛言。


 


我有什麼不信的,林牧之對她再有情,在大是大非面前也不可能犯糊塗。


 


8


 


還似上回,林牧之還未回到京城,林家就接到了聖旨。


 


恢復爵位,賜還舊宅,工部甚至還修繕了一番。


 


失而復得,全家欣喜若狂。


 


公爹激動的說:


 


「清兒,你說的對,我們真的翻身了。」


 


我也很激動,我終於可以走了。


 


家裡開始收拾,婆母又買了一批下人回來。


 


我也把凝萃軒收拾妥當。


 


林牧之回來了,就搬家。


 


那天,萬人空巷,都去看大軍凱旋。


 


我沒去。


 


官家犒賞三軍,宮裡也設宴,款待林牧之及其幾個先鋒大將。


 


林牧之推說傷重,滴酒未沾的回了家。


 


他先去給公婆磕了頭,又匆匆的來到我的院子。


 


他梳洗過了,換了舒服的常服,頭發上還有皂角的味道。


 


他把我抱的很緊很緊。


 


當他要吻向我的時候,我偏了頭。


 


他深情的看著我,眼神炙熱:


 


「清兒,你說過,會給我個答復。」


 


我輕笑:


 


「嗯,我記得。」


 


林牧之勾起唇角,看著滿屋子箱籠,隨口道:


 


「一會兒,我叫幾個副將過來幫你搬。」


 


「不用了,我哥哥會來幫我搬。」


 


「你有哥哥?」他不經意的問。


 


我點點頭。


 


林牧之坐在一個樟木大箱子上,把我拉進懷裡,讓我坐在了他的腿上。


 


林牧之說:


 


「清兒,若不是愛上你,再次遇到飄飄,即便我已恨她入骨,也下不了手。」


 


他的愛妾的確是潛伏多年的回鹘公主。


 


我聽完沒有什麼表情,隻是問:


 


「將軍,你說你愛上了我?」


 


「是!」他目光灼灼的注視著我的眼睛。


 


「你知道我叫什麼嗎?」我笑道。


 


他疑惑的說:


 


「王靜姝,你說過。」


 


我從他懷裡站起來:


 


「其實,我就叫古清。」


 


「什麼……」他不解的看著我。


 


「你回京一年多,從來沒有去打聽過半點我的事,你愛上的是一個願意扶持你的人,不管她叫什麼?是誰?你並不愛我。」


 


我從袖子裡掏出一封信,遞給了他。


 


「兩年前,你親筆寫下的休書。」


 


我沒有被休。


 


他叫了一百兵士進來圍了凝萃軒,不讓人進出。


 


公婆在門前痛罵,弟妹們也叫喊,他充耳不聞。直到婆母氣急攻心暈過去,他跪在了床前。


 


「她獨守空房五年,你在哪個溫柔鄉裡?」


 


他無可辯駁,隻說:


 


「我以後會彌補她。」


 


「你知道她怕蟲子嗎?包括螢火蟲。」


 


他無言以對。


 


「你鍾情於她,就要把她桎梏起來嗎?你對那個愛妾也是這樣嗎?」


 


他沉默著。


 


但仍未撤去守衛。


 


他把自己也關了起來,官家封的兵部尚書也不去入職,氣的官家摔了茶盞。


 


9


 


十日後,我去看望他。


 


他垂頭坐在床前的地上,不修邊幅,神色倦怠,一動不動。


 


聽到我的聲音他抬起了頭。


 


「恭喜尚書大人。」


 


「我不歡喜,清兒,我悔不當初,你能給我回頭路走嗎?」


 


他聲音裡是濃濃的哀傷。


 


我有些難過,我從未想過傷害他。


 


「你早已打算好了拋棄我,為什麼還要拯救我,在我廢了的時候,為何不直接離去?」他每個字都痛。


 


「抱歉。」我說。


 


「我隻是不明白,你明明真心實意的待我,為何又在我功成名就的時候離開?」


 


我給了他答案。


 


「十二年前,在臨安城外,你曾救過我和母親、哥哥的性命。」


 


他怔住了。


 


「我外祖去世,我們一家回鄉奔喪,守孝期滿,我父親來接我們回京,在臨安縣外遇到了一伙強盜,他們窮兇極惡,S了我們百餘名府兵護院。


 


「我父親為了自己逃命,砍斷了馬車的韁繩,騎馬跑了,拋下了我們母子三人和兩車錢財。


 


「我當時十三歲,賊人垂涎我母親美色,絕望之際,是你神兵天降,帶著一隊人馬S光強盜,救了我們。」


 


那段殘酷的記憶,我如今說起來,已經可以平靜的像是敘述別人的故事。


 


林牧之也想起來了。


 


「是有這麼回事,當時路過,S了一群烏合之眾,但是……」


 


但是他不記得救的是誰。


 


志得意滿的少年將軍,急匆匆回京述職。


 


「你救了我們,所以議親時,我願意嫁你,但是你明明可以晚一日出徵,卻跑了,我甘願在林家守五年,你傷重歸來,林家遭難,正是需要我的時候,我更願意幫再起東山。」我說。


 


他定定的看著我。


 


「這幾年,我在林家,不僅僅是侍奉公婆,打理內宅,也在賺錢,如今,在京城,我手上有百餘間店面。」


 


這些事,從沒有人和他說過。


 


「我用七年時間償還你的恩情,這是彼時我的選擇,如今,我依然敬重你,你的才能、抱負世無其二,可我卻不願意再做你背後面目模糊的女人了,這是此時我的選擇。」


 


「你怎麼會面目模糊呢?」


 


「因為你從未看清楚我,在你眼裡,我隻是能幫助你的人。你從未想過去了解我,你不知道我的喜好,不知道我有個弟弟,甚至不知道我的名字。」


 


他無可辯駁,隻深深的看著我。


 


我又問:


 


「將軍愛我的話,如何愛?禁錮我?」


 


他的眼裡有淚滑落。


 


「清兒,放你離去,我這輩子恐再難愛上任何人了。」


 


我笑而無言。


 


這句話,此刻是真心的,但是人心是會變的。


 


他當初愛飄飄銘心刻骨,後來還不是愛上了我,再過些時日,亦會對別人情根深種。


 


我一直記得,父親拋妻棄子絕塵而去的身影。


 


也沒有忘記,成親前,相看時林牧之眼神飄向別處的不屑。


 


我自小就明白,我愛我自己。


 


我要報恩,不留遺憾,但我亦不會為遲來的深情妥協。


 


兩日後,我帶著我的陪嫁,這些年賺到的私產,以及公婆給我準備的再嫁的嫁妝,與新封的兵部尚書林牧之合離了。


 


我不打算回娘家,搬去了早已買好的院子。


 


搬家那日,公婆和幾個小叔子小姑子,依依不舍的站了一排,他沒有出來。


 


10


 


和離後我不但沒有被說闲話,還身價倍增,牽線紅娘都要踏破我的門檻。


 


傳言,我是個有福之女,當初林家都那樣了,還能旺起來。


 


也許這是我婆母放出的話,女人永遠最懂女人的處境,也最懂女人需要什麼。


 


我沒有回絕說親的人。


 


我始終對這個世界充滿熱愛,我喜歡種花種草,喜歡雲卷雲舒。


 


我隻不喜歡蟲子。


 


對於再婚,生兒育女我都願意嘗試。


 


太後總愛召我進宮, 在太後宮裡, 我見過林牧之,他沉默著望著我。我也見過太子,他總是笑意盈盈的。


 


「清兒,今天的墮雲髻很適合你。」


 


「清兒,今天的粉藍色襦裙很襯你的膚色。」


 


「清兒,今日神色倦怠, 是不是沒有睡好?」


 


他總是注意到我的細節,他喜歡清晰的我。


 


所以,合離的第二年,我嫁進了東宮。


 


我從來沒有什麼堂姐,當年太子選妃,選中的是我。


 


「你剛及笄, 我就向父皇求娶你,沒想到被周家攪和了, 還好, 兜兜轉轉還是你。」太子夜裡枕在我的肚子上, 撒嬌。提到周家,話語裡帶了厲色。


 


他面上溫和, 內裡腹黑。


 


小時候太子就喜歡我,我知道。我又不傻,男人愛不愛我, 我能看出來。


 


可當年,我不願意嫁給太子,我怕他會像我父親一樣丟下我, 我想嫁給少年將軍,他永不會背叛妻兒。


 


少年時, 我這樣想, 十幾年過去了,我已經不怕了,因為年紀和閱歷給了我能力, 他跑得掉, 我也可以。


 


太子仍然愛我,那我願意。


 


大將軍林牧之炙手可熱,想和他結親的世家很多。


 


但是他再未娶妻。


 


這些年他一直在到處打仗,平復邊疆, 為我朝贏得了長期的穩定和平, 他S在了最後一場戰役, 當年的親信已經是先鋒大將了, 他說, 大將軍最後一戰存了S志。


 


那是我們合離的第十二年,我已經是一國之母,誕下了第五個孩子。


 


聽聞他的S訊, 我淚如雨下, 他說他會一輩子愛我,但他沒有告訴我,他的一輩子這麼短。


 


我會永遠記得,臨安縣外那個S光劫匪, 面頰上帶了幾滴血的少年將軍,自那多少年,他的身影都出現在我的夢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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