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可能是我招惹它們了。
成舒說:「那你為啥想給人家餓S捏?」
她撿起擱在羊和我之間的草,往樹底下去了。
我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原來那堆草不是垃圾,是給羊的。
以及,羊是需要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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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向她和羊都表示了歉意。
但與她不同,羊是一種十分記仇的生物。
於是等我修完了籬笆,把羊從樹上解開之時,兩隻羊分別給了我一蹄子,隨後踢翻了半邊籬笆,朝著外頭狂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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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開始追羊。
成舒在屋裡對付那灶臺,不知道有沒有聽到動靜。
等我跑得喉嚨裡開始冒血腥氣時,那兩隻羊終於也跑累了,停在了一戶人家門口。
隨後我就發現它們不是跑累了,而是回了原主人的家。
院裡出來了一個大爺,熱情地對著羊招呼道:「上哪兒撒野去啦?」
我連忙試圖抓住羊的角,但羊又給我了一腳。
大爺拍拍羊,那羊就開始往他家的院子裡走了。
我大聲對他說:「這是我們家的羊!」
大爺眼睛一撇:「放屁,這兩隻養在我們家三年了,怎麼能是你的呢。」
我目瞪口呆。
片刻的震驚後,我試圖有理有據地告訴他,以及聚攏起來看熱鬧的人們,這羊是我夫人今天早上跟你買回來的,你收了鹿茸可不能賴賬吧。
大爺把肩上的鋤頭往地上一敲:「哪來的鹿茸?」
我怒道:「你——你這厚顏無恥的老賊!」
圍觀的人哄笑起來。
有個大娘說:「到底是京城來的小少爺,吵架都吵不來。」
旁邊人大聲地竊竊私語道:「哎喲聽說是太傅的兒子呢,還陪太子讀書的,也不曉得犯了什麼事。真是,落魄鳳凰不如雞。」
另一人道:「說是把皇帝祖墳刨了。」
他們紛紛露出了敬畏的神色。
我忍無可忍道:「沒錯!你不把那兩隻羊還我,回頭我就去刨你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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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爺震驚得倒退了一步:「這還有沒有王法了!老子要去報官!」
我:「去,怎麼不去,我正想去呢。」
身後的大嬸一把拉住了我:「小公子,你可去不得啊,流放的再遭罰是要去做苦役的。」
大爺揚揚得意道:「怎麼地,不敢了吧?不敢了就麻溜地滾,改天記著上門來賠禮,否則我跟你沒完。」
我冷笑一聲:「怕是你自己理虧,不敢對簿公堂吧?我這就去,你等著——」
我其實當真有些心虛。
寧古塔守備是個六親不認的。
歷年流放來的官員大多都在京城裡有根基,他若是每個都照拂,怕是要引得原住民造反,幹脆一律不理。
隻在最初分地時拿些銀子辦事,反倒誰也不得罪。
成舒在京城時,找刑部尚書看過寧古塔的卷宗。
但凡流犯與本地居民有了官司,沒有一次是判流犯贏的。
連上一任丞相都不例外。
我心裡默默地想,要不我還是走吧,明天去野外抓兩隻羊回來。
這時外頭有人擠進來了。
我看著那個熟悉的身影,頓時長出了一口氣。
也不知為何,凌成舒來了,我便覺得這事一定能解決。
她下半張臉上全是煙灰,見我盯著她臉看,不解道:「我臉上有東西?」
我說沒什麼,好看。
她哦了一聲,轉頭就對著那大爺道:「姓劉的,把我那兩隻羊還我。」
大爺:「你叫那羊,那羊應你嗎?憑啥說是你的?」
成舒伸手朝他房子一指:「你叫你這屋子,這屋子應你嗎?」
大爺愣了片刻。
她朝房門前一站,叉著腰道:「諸位記好了啊,這是我家。晚上這兒請全村人吃酒。」
大爺氣急敗壞:「羊會叫,屋子咋認主呢,這哪裡來的潑婦,出去出去。」
成舒深吸了一口氣。
她要開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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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為啥衝你叫?你這老臉長得像豬腰子似的,我家羊見了都嫌砢碜,可不給嚇得直叫喚嗎?你早上應下的事,太陽還沒下山呢就能忘個幹淨,痴呆了還是得找大夫開些藥,這人老了啊,千萬不能硬來,光買鹿茸不頂用的!
「就憑你那黃豆大的腦仁兒,還想蒙我做買賣,早上你自己可是白紙黑字看了契書,按了手印的,張嬸就在院外看著呢,是不是張嬸?
「真要拿到官府去,那縣尉隻要不是個瞎的,都得說我佔理,我氣量大,不想跟你計較,你還擱這兒蹬鼻子上臉了,我尋思你這鼻子塌得跟凹陷了沒差多少,上哪兒蹬去?改天別自己掉那坑裡了,還怨我沒提醒啊。」
大爺看著快厥過去了:「你,你,我,我他娘的不識字,分明是你哄我按的——」
圍觀的人開始起哄:「劉能,連個小姑娘都說不過,把羊還人家!」
成舒眼神裡那股子銳利突然變了,開始哈哈大笑:「大爺你這名字好啊,我還認識個叫劉能的,還不如你貪呢。」
劉能憤恨地牽出來那兩隻羊,往她手裡一塞。
「你家兩張嘴全長你身上了,」他氣哼哼地說,「把你那臉擦擦唄,醜得跟糊牆的泥一樣。」
成舒一抹臉,得意道:「我家夫君說好看,你管得著麼?」
我隻會在旁邊不停地點頭,說就是好看。
不知誰在人堆裡感嘆了一句:「凌季豐那狗東西的女兒竟這般厲害。」
我定睛一看。
喲,這不是前任丞相麼。
25
我從成舒手裡牽過那兩隻非常抗拒的羊,走過去和他打了個招呼:「趙大人。」
入仕前我是與他見過很多次的。
後來邊境那場敗仗牽連太廣,據說根源在於兵部糧草虧空。
陛下命凌季豐查案,最後查到了時任丞相趙奕身上。
趙丞相百口莫辯。
論起來,朝中一切大事小事都要經過中書省,出了這麼大的岔子,總能想辦法追究到他身上。
明眼人都看得出這是有人在借機消除異己,可皇帝竟也就這樣默許了。
彼時二皇子一黨已開始與東宮爭鋒,趙丞相在立儲一事上始終不偏不倚。
原以為能明哲保身,誰知竟成了第一個被拉下水的。
他苦笑著擺了擺手:「還稱什麼大人,同是天涯淪落人罷了。你及冠禮時我還來了呢,想不到如今連太傅都……」
他放輕了聲音,說了句:「到底還是我年輕時……哎。」
成舒非常好奇且期待地看了過來。
我幾乎能聽到她的心聲:「有大瓜!」
她立刻說家裡已經煮好了晚飯,不顧趙奕的推拒便把他請回了家,並說:
「吃了這酸菜燉粉條,就不能拿我當外人了啊。」
於是趙奕就像喝了二兩一樣,攔也攔不住地,講出了一個驚天動地的秘密。
26
皇帝懷疑太子不是他親生的。
這還沒完。
他懷疑太子是趙奕生的。
我木然地盯著眼前一身青衫布衣的前丞相,有那麼片刻,也懷疑他是不是在這地方待瘋了。
但很快我就回過味來了。
我娘確實提過,姨母入宮前,是有過心上人的。
她時常念叨起自己當年該替姐姐進宮,念得我爹時常崩潰,想來也是為著這個緣故。
我仔細地回憶著蕭晗燁的長相,又仔細地端詳著趙奕的長相。
可這也不像吧。
趙奕顯然看出了我在想什麼,連連擺手:「我與雪娘就是有通天的膽子,也不敢在她入宮後再接觸啊!」
我心說要不你先別喊皇後閨名了呢?
他又說:「隻是確實有那麼一次。
「她侍奉太後出宮禮佛,暴雨衝塌了山路,我那時還是鴻胪寺卿,在驛站裡遇上了。」
我倒吸一口冷氣:「然後你與姨母就——」
趙奕立刻道:「自然沒有!我不過與她說了兩句話,發乎情止乎禮,太後還看著,能有什麼?
「回了宮後也一直相安無事,誰知貴妃和凌季豐後來便拿此事大做文章,太後和雪娘都已仙逝,陛下又疑心太重,太子這才漸漸失了聖心。」
趙奕扶額嘆息:「說到底,那時忍著不去見她,便也沒有如今這些事了。可皇宮那吃人的地方,我實在想知道她過得好不好。」
成舒又給他盛了半碗粉條:「趙叔,這哪能怨你的,凌季豐就是個混帳,他和貴妃這般配合,說不定二皇子才是他們生的呢。」
她說完這句話,突然愣了:「我去。」
隔了半晌,她又喊了一聲:「我去!」
27
這下輪到我和趙奕期待地看著她。
她喃喃地說:「難怪啊,大姐不是他親生的,所以他才敢讓大姐嫁給二皇子呢。」
我說:「這不是就是我那天說的什麼……真假千金。」
成舒再一次勸誡我,闲著沒事少看點話本。
隨後給我講了一個比話本還要可怕許多的故事。
她說,從前有個大戶人家,正妻懷胎十月時,丈夫突然悄無聲息地帶了個外室回來。
這外室還抱了個兩歲大的女娃,含羞帶怯地對著正妻行禮叫主母。
正妻當時便急火攻心,難產一天一夜後生下女嬰,自己撒手人寰了。
丈夫隱瞞了緣由,在妻子靈前哭得肝腸寸斷。
隻說是那青樓出身的狐媚女人哄騙他上了當,又來他家裡耀武揚威,才害得他痛失所愛,他實在是萬分後悔。
又說那孩子無辜,他也無法放任不管,將人接進了府。
於是那位外室背了所有罵名,隻好在府裡做著沒名分的姨娘,卻看清了那男人的本性。
她對正妻留下的女兒視如己出,並且告訴兩個姑娘,無論外人如何挑撥,你們都是彼此唯一的依靠。
而在姐姐出嫁的前一夜,她終於對兩個姑娘吐露了一個保守十六年的秘密。
她從來都不是什麼外室。
那個即將做皇子側妃的姐姐,是她在青樓裡生下的。
她自己也不知是誰的血脈,但絕不是他們現在這位丞相爹的。
十六年前,還隻是大理寺卿的凌丞相找到了她,給了她一筆銀錢,許諾會養她一生一世。
她自贖後生活太過拮據,養不活孩子,沒細想便應下了。
她對妹妹說,自己這輩子都虧欠她母親,程家家風清正,是個好姻緣。
那皇子府的渾水就讓你姐姐去蹚吧,她長了那麼多心眼,本就該多照顧你些。
誰知凌丞相為了不和太子扯上關系,竟半夜把許給程家的女兒推進了湖裡,想讓她失足落水。
還好她命大,又活了過來。
28
我隻覺得怒火中燒。
又覺得那時自己是瞎了狗眼,才會想著讓她回自己家去。
我愧疚地對她說了,便聽得她輕笑一聲,道:「是啊,凌季豐眼見著程家倒臺了,更不想接手我這個累贅。要是那時候程小公子被判了S罪,他大概當晚就要派人來S我,再給我立個烈女碑呢。」
「我那時實在太怕你S在詔獄裡了,還好你也命大,碰上的是陸大哥。嘿,我倆的命都挺硬的。」
我想起她拿來的一堆人參藥材,更愧疚了幾分。
她看著我的眼睛,彎起嘴角笑了:「心疼啦?心疼就去把碗洗了。眼裡要有活兒!」
我立刻去洗碗。
趙奕對著她長籲短嘆了一番,隨後握著我們的手,問我們是否要加入他助太子復位的宏圖偉業。
凌成舒:「得了吧趙叔,有這功夫借我頭牛行不?明早還得起來犁地呢。」
趙奕爽快地送了我們一頭牛。
第二天他來到了田邊,搓著手對我們說:「不好意思啊賢侄,夫人說家裡一共隻有兩頭牛,送不得,要不你們忙完還是還我。」
他看著我剛犁出來的完美曲線,沉默了。
凌成舒兩手拎著三隻雞,站在田埂上,也沉默了。
她搖搖頭,撂下一句等會兒我來,便去弄雞舍了。
我羞愧地向趙奕請教該如何犁地。
趙奕摸著胡須得意道:「虧你還在工部任職過,看來還是不如我啊。」
等成舒把雞安頓好,拎著饅頭回來的時候,我已經能犁出斜線了。
雖然距離正常的直線還有一定距離,但這樣的成果已經讓我們歡欣鼓舞。
下午凌成舒接手了犁地的活,給我分配了一個重要任務。
她將其命名為暖氣片。
我見過宮中匠人設計的龍和火牆的圖紙,見了她手繪的草圖隻覺得豁然開朗。
若是用鍋爐燒的蒸汽而不是用熱煙,便省了修排煙道的功夫,更不必重修牆體。
尋常人家想安上,備好銅片便是了,定然比燒炭來得舒適。
於是接下來三天我們白天犁地,晚上便開始搗鼓暖氣。成舒請那村裡的銅匠吃了兩頓鐵鍋燉大鵝,他便照著圖紙把暖氣片打了出來。
安好之後,我那晚躺在炕上,熱得淚流滿面。
凌成舒睡在我邊上,安慰地拍了拍我:「看吧,往後你出門穿個羽絨服,回家外套一脫,來份牛五花,羊肋條,鍋包肉,尖椒幹豆腐……」
她再說下去我的眼淚就要流到嘴角了。
她舒適地翻了個身:「啊,暖氣!」
然後笑得眯起眼睛,親了親我的額角:「程央,你真好,我好喜歡你。」
我熱得更厲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