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剛出門口，婆婆一個趔趄朝我的方向跪了下來。

我回：「快起來！還沒到拜年的時候呢。」

 

陳知誠一手抱著團團，一手推著行李箱。

 

沒有多餘的手出來攙扶她。

 

「媽，快跟上我們，別走散了。」

 

最後她拖著顫顫巍巍的老腿，艱難地跟著我們。

 

我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揚。

 

站了五個小時啊……

 

真的不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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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按照計劃，我們先去打卡餐廳吃飯。

 

我點了網友們推薦的特色菜品，黑松露燴飯、雪花牛肉炒時蔬、焦糖舒芙蕾、甲魚雞肉煲和辣子雞。

 

等菜上齊，我先拍了一張照片，就忍不住開吃了。

 

團團和圓圓手舞足蹈：

 

「爸爸，我還要吃這個甜甜的面包。」

 

「媽媽，好好吃啊，快吃快吃。」

 

「奶奶，你嘗嘗這個。」

 

婆婆隻是靜靜地看著，讓服務員拿來幾碟小菜。

 

然後她夾一口小菜吃一口米飯。

 

一邊是大餐，一邊是稀飯配榨菜形成了對照組。

 

有客人在背後指指點點，小聲議論著我是惡兒媳，苛責婆婆。

 

婆婆眼神裡的得意一閃而過。

 

我目光轉冷。起身，拿起她面前的稀飯和小菜，一股腦兒地倒進垃圾桶裡：「不想吃就別吃，故意做這副鬼樣子給誰看！不知道的還以為我虧待你了！」

 

她筷子拍桌子上，大聲嚷嚷：「你拿著我兒子的錢大吃大喝，你當然不心疼，我就不知道，少吃點能怎麼了？會S嗎？」

 

氣得我兩眼冒金星：「老太婆，你是耳朵聾了對吧？我和你說過無數次了，我花的是我自己的錢，我想吃就吃，關你什麼事？」

 

陳知誠給我使眼色，我當作看不見。慣得她蹬鼻子上臉的！

 

「你兒子啊，你大概還不知道吧，你的好兒子已經在家待業了兩個月了，是我在養家，你有什麼資格對我嚷嚷，是給我錢了還是怎麼著？」

 

她臉上露出驚訝的表情：「她說的是真的嗎？」

 

陳知誠用沉默來回答了。

 

可老太婆絲毫不覺得他兒子有什麼不對：「那又怎麼了？男人本來就是天，女人就應該在家裡相夫教子，伺候好自己的老公。」

 

我都不理解她為什麼還會有這種以男人為天的思想，又不是生活在古代。

 

明明她也是自己撐起半邊天，獨自撫養陳知誠長大的，現在又看不起自力更生的女性。

 

莫非是我以前誤會她了？她撫養陳知誠長大不是因為自己本有獨立自強的思想，而且因為陳知誠是他陳家唯一的根了？

 

我咬著腮幫子，冷冷地看向陳知誠：「你也是這樣認為的嗎？」

 

「不是不是，我自己願意在家裡做家務的。」他頭搖得和波浪鼓似的。

 

「你聽見了嗎？是你兒子自己樂意的！」

 

經過這麼一段插曲，我也沒胃口吃飯了。

 

全程壓著脾氣照顧著團團圓圓吃飯。

 

忍到這頓飯結束，出了門，我不爭氣紅了眼。

 

團團和圓圓跑過來埋進我的頸窩裡：「媽媽你怎麼哭啦？不哭不哭，圓圓幫媽媽吹走煩惱哦。」

 

沒怎麼，就是突然——

 

覺得很委屈而已。

 

好沒意思。

 

7

 

為了讓團團圓圓玩得盡興，我第二天還是按照計劃帶他們去了遊樂場。

 

玩到一半，從來不會痛經的我，痛經了。

 

我捂著腹部強撐了一會，痛感越來越明顯。

 

冷汗直流。

 

實在撐不住了。

 

我喊陳知誠過來，轉了八百過去給他們。

 

「你先帶團團圓圓去玩吧，我肚子疼，坐在這裡休息一會兒。」

 

「你自己在這裡沒事吧？」

 

婆婆陰陽道：「能有什麼事？我們那時候剛生完孩子，連月子都沒坐，就要忙碌家裡的活了。」

 

我當場翻了個白眼：「剛生完孩子就要幹活你還自豪上了？那還不是你男人沒本事，生完孩子都不照顧你。」

 

我現在摸清她的命脈了，要戳就要戳她的痛處。

 

「沒事，他們隻要不是提過分的要求，你盡量滿足他們，出來玩一次不容易，玩的時候就要好好玩，但是你一定要牽著他們的手，看好他們啊。」

 

圓圓一步三回頭，走到一半又兜了回來：「媽媽，我不去玩了，我留下來陪你吧。」

 

看著她小臉上擔憂的樣子，我心裡很欣慰，但我還是拒絕了：「不用，媽媽沒什麼事，在這裡坐一會兒就好了，你快去和爸爸他們玩吧。」

 

等她走後，我徹底癱瘓在長椅上。

 

我還是低估了痛經的厲害。

 

隨著時間越長，我的臉越發地蒼白起來。

 

其間，幾個調皮的小朋友推搡間撞到了我，我整個人都麻了：「你們可以到旁邊去玩嗎？阿姨身體不舒服。」

 

「這是你家的地啊？」一道豪邁不滿的聲音響起。

 

我看著眼前和我差不多年紀的中年婦女，解釋：「不是，我現在身體不太舒服，我怕他們不小心撞到我，會疼。」

 

中年婦女得理不饒人：「生理期來了吧？那你不在家好好待著，連老公都不在身邊，出來幹嘛？」

 

她冷漠的語氣立刻引起了人們的同情心。

 

有女孩子站出來替我說話：「生理期就不能出來了？大嬸怎麼說話呢？有空的話報個語言藝術班進修一下吧。」

 

也有男生送來熱水袋給我。

 

我沒想到會收到這麼多陌生人的善意。

 

眼睛酸澀。

 

「我老婆又沒有說錯，你們兇她幹嘛？說不定這女的老公帶小孩去玩了，留她自己一個人在這裡，這不是沒良心嗎？老婆疼成這樣都能去玩。」中年婦女身邊的男人，提著大包小包為她出頭。

 

我忽然好想哭啊。

 

不是因為腹部太痛了。

 

而是，那個男人會義無反顧地站在她的身邊。

 

8

 

和他們道謝後，快速地逃離了現場。

 

走了沒幾分鍾，我碰到了陳知誠他們幾個正站在棉花糖的攤子前面。

 

圓圓正眼巴巴地看著團團吃棉花糖。

 

我走過去問她：「小饞蟲，你這麼快就把自己的吃完啦？」

 

團團伸過來給她：「姐姐吃。」

 

圓圓滿足地舔了一口，回答我：「沒有呀，奶奶說棉花糖太大了，一人一個吃不完，我和弟弟共吃一個就可以了。」

 

我冷眼掃過去。

 

婆婆幹巴巴地說：「我怕他們浪費。」

 

怕他們浪費是一回事，她無非是覺得遊樂場裡的東西貴，想省那幾塊錢。

 

可我沒力氣爭辯了。

 

此時此刻隻想躺在床上，緩解肚子的疼痛。

 

我又買了一個棉花糖給圓圓，全家人打道回酒店。

 

我蜷縮著身子，睡到半夜被疼醒。

 

我搖醒了正在睡覺的陳知誠：「你就不能去給我買點布洛芬嗎？」

 

他語氣不耐煩：「這麼晚了我去哪裡買！」

 

我驀然間呆住了。

 

恍惚間想起了我和陳知誠剛在一起那會兒，他會在備忘錄記下我的喜好和每個月的生理期時間。

 

在我生理期來的時候，他會為我備好暖宮貼，再動手做飯給我準備好營養餐。

 

我那時覺得好笑，打趣他：「我又不會痛經，你準備這個我也用不上啊。」

 

他臉一下子燒得通紅：「不痛也可以貼吧？貼著應該會舒服一點。」

 

如今，當我真的腹痛難忍時，他卻隻有我打擾他睡覺的不耐煩。

 

時隔多年，這些話，好像在嘲笑我當年的幼稚。

 

也許是夜太深了。

 

我的心也一點點地冷下去了。

 

9

 

還好接下來婆婆都沒有再醜人多作怪。

 

平穩地度過了三天兩夜的旅行。

 

回到家裡，我也要繼續上班了，陳知誠照例在家裡當全職奶爸。

 

我偷摸地問過陳知誠，他媽什麼時候回去。

 

他說：「很快了，我已經警告過她了，估計她再待一陣子自己就膩了。」

 

可能是陳知誠的警告真的有用。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婆婆很本分，衣服扔進洗衣機裡洗，不半夜打掃衛生，吃飯的時候也不會再裝模作樣地吃剩飯剩菜膈應人。

 

但是某一天，公司裡的小雨跑來我的工位小聲地問我：「悠然，你是不是最近家裡困難，很缺錢啊？我還有點存款，可以借給你。」

 

小雨是我的大學舍友兼閨蜜，畢業後我們進了同一家公司，現在分別是兩個不同部門的主管。

 

聽到這話，感動之餘我又有點疑惑，問她：「怎麼這樣問？我有錢啊。」

 

小雨湊在我耳邊小聲地說：「那我媽昨天去菜市場，她怎麼說看到你婆婆在撿地上的菜葉啊。」

 

我忽而想起來了這些天的飯菜，因為我比較挑食，魚蝦都是S的，吃起來的口感沒有那麼新鮮，我還和陳知誠說過下次買活的。

 

我甚至以為他是沒有錢了，為了節省生活費才這樣做，當即給轉了五千塊過去。

 

結果……我仿佛一個笑話！

 

我提前一個小時下班，S回了家，圓圓正蹲在地上摘菜葉，婆婆倚靠在門口，自以為是地教育她：「對！女孩子就要多吃點苦，先苦後甜，光讀書有什麼用，讀書以後出來還不是要嫁人。你和弟弟不一樣，弟弟是傳宗接代的，你以後就算是嫁出去了，也要幫扶他，知道了嗎？」

 

「可是媽媽說，我和弟弟都是平等的呀。」圓圓小聲地辯解。

 

「賤人，你懂什麼！」婆婆踢了圓圓一腳，「教你你就學著，還敢頂嘴！」

 

我心底積壓的怒火瞬間燃燒起來：「圓圓，你先帶弟弟回房間玩玩具。」

 

婆婆被突如其來的聲響嚇了一跳。

 

我的語氣寒如冰，一步步上前。

 

婆婆不斷倒退：「你……你要幹嘛？我和你說，你不要胡來。」

 

我隨手從右邊抓起一個凳子，迎面向她砸了過去，她額頭上瞬間溢出鮮血。

 

「救命啊！S人啦！兒媳婦造反啦，要S婆婆。」

 

可還不夠，這不足以平息我 1% 的怒火！

 

我一次次地和我女兒說「女子獨立自強」、「女生和男生同樣重要」、「大家都是平等的」。

 

結果，她上來就要把她重男輕女的思想強行安在我女兒的腦子裡。

 

說的女生生來就是為了附庸男人一樣。

 

我揚起手對著她的臉左右開弓。

 

力度太大，沒幾下她的臉腫得跟個豬頭一樣。

 

葛優癱趕來的陳知誠急忙攔在她面前，惱怒地吼我：「悠然，這是我媽！你動手應該嗎？」

 

我冷笑：「你就不問問我原因嗎？」

 

「什麼原因都不是你動手打人的理由！」

 

真的是好得很呢！

 

我的情緒逐漸崩潰，不管三七二十一，抓起身邊的東西我就向他倆身上砸。場面一片狼藉。

 

「陳知誠，她是你媽，不是我媽！我心疼她撫養你長大不容易, 所以我一忍再忍，她呢？她怎麼做的？她打圓圓！」

 

想起她打圓圓我心裡揪疼得厲害。

 

我從小到大捧在手心裡的孩子啊……

 

她就這麼理所當然地打了。

 

「沒錢可以和我提, 拿我給你們的買菜錢, 去買一大堆S魚S蝦，去菜市場裡撿別人不要的爛菜葉，摳也不是這樣摳的吧？你被辭退在家我怕給你壓力，我說過什麼嗎？我們家的條件也不差，又不是吃不起那些食物, 故意在我面前吃剩菜剩飯, 表演性人格？想我愧疚？沒苦硬吃？有病吧你。陳知誠，我們離婚吧, 我什麼都不想說了。」

 

陳知誠情緒激動：「這點小事就要離婚？那我夾在中間，你要我怎麼辦？」

 

我怒極反笑。

 

失望是一點點累積的。

 

「小事？我是嫁給你，不是嫁給你媽！你以為你沒錯？她幹那些事的時候，你從來沒有站出來阻止過，每次都是打哈哈帶過去, 我痛經到走路都困難的時候, 你連止痛藥都沒想過給我買, 我喊你起來幫我買，你還嫌棄我吵你睡覺。陳知誠，因為你的不作為，你的敷衍才任由事情發展成今天這樣！」

 

老太婆捂著臉, 大叫道：「兒子, 跟她離婚！我就不信了，喜歡你的人那麼多，隨便來一個都比她好！」

 

陳知誠直勾勾地看著我：「你確定？」

 

我冷靜地說：「嗯, 確定，最好現在就去離。」

 

「好, 你最好別後悔。」

 

10

 

我爸媽從圓圓那裡得到了風聲，過來的時候我剛好準備和陳知誠出去。

 

於是，他親自送我們去辦理離婚手續。

 

環節全部走完。宴客們開始大吃大喝，嘮嗑打趣，我和陳知誠開始一桌桌的敬茶，場面很是溫馨。

 

「（我」我問過團團圓圓，想要跟著爸爸還是媽媽？

 

我尊重他們的選擇。

 

他們兩個小小的跑過來分別抱著我一條大腿：「媽媽在哪裡, 我們就在哪裡。」

 

11

 

多年後，團團已經考上了好大學，圓圓也出來工作了, 我也開始在家裡養養花, 打發時間。

 

「叮咚——」某一天，門鈴突然響了。

 

我看了下時間，一大早的會是誰啊？

 

不可能是陳知誠，以前離婚的時候我不想孩子的童年裡沒有爸爸, 因此沒有幹預他對孩子的探視權。

 

他一開始每個月都會來陪孩子兩三次。後來聽說他要結婚了，他老婆不希望他和前妻還有孩子有糾葛，從那以後, 他就再也沒有來看過了。

 

我帶著疑惑開了門。

 

不是陳知誠, 但是是陳知誠他媽。

 

老太婆在我面前哭訴：「你和陳知誠和好吧, 我絕對不會再說什麼了，他那個老婆簡直不是人，我這麼大年紀了還吩咐我去河邊洗衣服, 我兒子不在家，她就不給我東西吃。她，她還打我！」

 

我的唇角情不自禁彎起：「你不是喜歡吃苦嗎？她這樣做不是正合你意？慢慢吃去吧你。」

 

我拿出掃把掃了門前她踩踏過的地方：「晦氣！」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