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想起埋在江南的那些人,實在編不出一句安慰他的話。
7
宮宴上我為皇上算了那卦後,邀我赴宴的人少了許多。
他們改請我算命了,也有請我做法的。
我故作高深,統統以一句「泄露天機是大禍」送客。
於是京都又盛傳,相國府未來的夫人,是個用禁術的巫女。
因為用禁術算卦,命數活不過二十五。
想來巫女比病秧子好,能再多活幾年。
縱是二十五,我也很滿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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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日子裡,我跟著後廚的孫大娘學廚。
她曾說,蕭衍離不開她做的飯。
要是蕭衍也離不開我就好了。
我學東西一向很快。
但是蕭衍好像不大欣賞我的廚藝。
比如現在,他看著我端給他的糕點,直皺眉。
我再三向他保證,隻是醜了些,吃了不會有任何不測。
在我殷切的目光下,他不得不用修長的手捻起一塊,咬了一小口。
眉頭終於展開了些。
我看著他的表情眉開眼笑:
「味道如何?你覺得好吃的話,明日我就研究研究這賣相。」
他打量著手中的糕點,挑了挑眉:「明日?」
明日怎麼了?
他看著我呆愣的模樣,沉吟了一下。
「若你明日,確實不想去宮中了,我可以……」
我恍然大悟,截斷他的話:「是我忘了,明日是中秋宮宴。
「我自然是要去的。」
我岔開這個話題,滿懷期待地追問他:「怎麼樣,好吃嗎?」
他放下手裡的糕點,重新拿起書卷:「嗯,一般。」
不好吃就不好吃嘛,怎麼還不高興了?
我斂起笑意,伸手端了那碟糕點就要走。
「我又沒說不吃了。」
他清冷冷地開口,並不抬頭看我。
隻是垂眸翻過一頁。
窗外的落日映著他的模樣,讓我晃了晃神。
我眉眼彎彎,把糕點重新擺到他桌上。
8
中秋宮宴轉眼便至。
一個月不見師兄,他消瘦了許多。
此刻他站在高臺上,拿著精美的匕首,手有些抖。
禮官高喊著:「請皇上認祖歸宗!」
兩旁的珠簾內,一邊是執刀的禁衛軍,另一邊是捧著新袍的內官。
臺下一雙雙眼睛殷切地看著他。
等著他命運的歸處。
在場這麼多人,好像隻有他剛剛知道,今天這祭祖真正的目的。
秋風獵獵,卷著孟行川寬大的龍袍,顯得他愈發單薄。
他臉色蒼白地走向那具冰冷的骸骨。
他終於不像師父口中那個莽夫了。
可師父看到,會心疼的吧?
我看了看遠方滿地的枯葉,嘆了口氣,終於開口:「皇上自毀龍體,有傷國運。」
眾人順著聲音望向我。
除了我身旁的蕭衍。
我裙裾與蕭衍的長袍擦身而過,步步走向高臺。
他沒有攔我。
所以沒人敢攔我。
我在師兄慌亂的目光中,輕輕拿走他的匕首。
「民女鬥膽,代皇上執刀。」
我握住他的手,飛快地割下一刀。
血順著我們的手滴落,頃刻滲入那具骸骨上。
愣在一旁的禮官見狀,顧不上我,歡喜地高喊:「先皇庇佑,龍子歸朝!」
臺下跪成一片,慶賀聲此起彼伏。
內官拿著新龍袍,快步走來。
我躲過師兄復雜的目光,掙開他的手。
借著內官的遮擋,退後幾步,將手藏在衣袖下。
緊緊地捏住手上的傷口。
而蕭衍,正站在人群中,越過眾人望著我。
9
祭祖一結束,我就尋了個時機悄悄溜走。
趁著四下無人,我蹲在後花園,費力地用嘴從裡衣衣角邊扯下一塊布。
「既是自己下手,也不知輕重嗎?」
身後傳來蕭衍的聲音。
我轉頭看向他,嘴裡還叼著剛扯下來的布條。
今天的月亮很圓,他的臉很冷。
他問我:「傷得重嗎?」
我很清楚,我在臺上幹的事,瞞不過他。
所以我站起來,十分乖巧地向他展示了我的左手。
血漬已經凝了滿手。
他的臉更冷了。
這麼看,這手是挺髒的。
我垂下頭,訥訥地收回手:「我包扎完再去池塘邊洗洗。」
他幾不可察地嘆了口氣,妥協了一般低聲道:「手伸出來。」
他扣住我的手腕,拿出一瓶藥粉,慢條斯理地往傷口上鋪著藥粉。
慢得我眼睜睜地看著月亮好像又爬高了一些。
但我不敢催他快些。
上個月,馬車外那個男人,也是S在這樣的月色下。
「蕭衍,你生氣了嗎?」
我問得小心翼翼。
他避而不談:「你不該冒險救他。」
師父臨終前,和我說過類似的話。
「小禾,去哪裡都好,千萬別想著去京都救你師兄。」
我看著他身後那輪圓月,突然很想師父。
我問蕭衍:「蕭衍,你知道我師父嗎?」
他幫我包扎的手頓了頓:「孟策,曾任虎賁侍郎。」
他果然知道。
我看著他輕聲說:「我好看的阿娘,在我四歲的時候就S在了臘月天裡。
「要不是師父找到了我,我活不過那年冬天。
「孟家世代從軍,滿門忠烈。
「如今,隻剩師兄了。
「蕭衍,我不能眼睜睜看著師兄喪命。」
我的手被他用布條纏了一圈又一圈。
他嗓音清冷地問我:「那你可知道,大晉皇室,也隻剩下最後一支血脈了。
「若今日之事被人發現,你們會是什麼下場?」
我知道。
意味著我不僅救不下師兄,還將代替師兄,淪為別人口中,北狄人養的皇室種馬。
北狄人已經操縱了大晉太久。
對如今的北狄來說,割地不夠了,言聽計從的大晉皇上也不夠了。
他們如今,想要一個流著北狄血的大晉皇子。
然後兵不血刃地將大晉徹底收入囊中。
先皇沒能生下,如今就輪到了他唯一的孩子——大戰當年,逃出皇城的薛貴妃,腹中那個胎兒。
可以是師兄,也可以是我。
如今決定權在蕭衍手上。
「所以蕭衍,你要把我獻給北狄嗎?他們或許會賞賜你不少珠寶。」
他綁布條的手驟然收緊。
他抬眸看向我,晦暗的眸色裡,有肅S之氣。
「不如你先告訴我,你是不是真的為了救你師兄而來?
「一開始,你裝作為了皇室富貴。
「後來,你裝作為了報復你師兄。
「小禾,你一直在騙我。
「我如今又有什麼理由相信你,把你留下?」
我迎著月光,看著他的眼睛,說得認真:「我喜歡你,蕭衍。」
他神情一滯。
「我從來沒有騙你,我隻是沒有說出全部真相。
「而我想嫁給你的那些話,都是真心的。
「你看,如今我把我的命都交給了你。
「不管你如何決定,我都不怪你。」
秋風蕭瑟,吹落幾片枯葉。
我偏頭看了看他身後的月亮:「對了,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就想問你。
「若我們能成婚,能有個孩子,可不可以叫晚照?
「此時不問你,我怕沒有機會了。」
我沒有說謊。
我真的想和他生個孩子。
他是大晉權勢最盛的人。
除了他,我沒有其他人可以依靠了。
他神色動了動,卻沒有回答我。
我亦分不清,他眼中一閃而過的,是動了S意的寒光,還是動了心的粼粼波光。
10
蕭衍沒有把我交給北狄。
但也沒有與我定下婚期。
我隻是被他禁足在了相國府裡。不知他是不是在等什麼時機。
我每日闲來無事,隻能找孫大娘聊聊天。
她問我,怎麼不繼續研究糕點了。
我癱在搖椅上,曬著太陽,興致缺缺。
她以為我和蕭衍吵架了。
為了勸和我們,她和我說了很多蕭衍的事。
她說蕭衍雖然名聲不好,但他不是壞人。
她說蕭衍父母S於北狄人的鐵蹄下,他孤身一人爬到今天的位置。
她絮絮叨叨說的這些,其實我來京都之前,都知道。
我想來想去,忍不住問她:「孫大娘,我長得不好看嗎?」
孫大娘一愣:「好看啊。」
我又問:「我不夠乖巧懂事嗎?」
她說得順溜:「小禾,你是我見過最乖巧懂事的女娃。」
我頹然地躺回搖椅上:「那為什麼蕭衍還不和我生孩子。」
她結結巴巴:「小,小禾,你還小……」
「可我真想要一個孩子。」
日光灼眼,我眯了眯眼喃喃。
我實在不知道要如何,才能讓蕭衍對我情根深種。
如果做不到,有個孩子也可以。
想來北狄人也不會允許大權在握的攝政王,竟有個皇室血脈的孩子。
總之,情愛也好,血脈也罷。
隻要他能背棄北狄,堅定地站在我身邊。
「孫大娘,聽說皇上一直在用一種與女子歡好的秘藥,你說哪裡可以搞一點來,我想給蕭衍用用。」
我蔫巴巴地窩在搖椅上信口胡謅。
孫大娘羞得老臉一紅。
幾日後,她神秘兮兮地塞給我一包藥粉。
喜滋滋地說,她向藥鋪做工的小兒子提了一句,今日她小兒子便特意送來府上的。
她的小兒子已經很久沒來看過她了。
如今破天荒地來,還要住些時日,孫大娘連皺紋都喜氣洋洋。
我看著手裡的藥發了發呆。
京都真是臥虎藏龍。
孫大娘一個廚娘都有這樣的門路。
早知道我直接和她要點別的了。
比如蕭衍的心。
11
拿到藥的第二日,我端了碗桂花酪去尋蕭衍。
他正坐在書案前批公文。
在我殷切又心虛的目光下,他無奈地放下筆,端起了瓷碗。
他勺起了一口桂花酪,薄唇邊的話意味不明:「小禾,你知不知道,原本我入口的東西,是要層層檢查的。
「也就你敢這樣。」
最後那句話,我聽得不太分明。
因為我看見窗外有竹影輕顫。
愣神之間,他放下已空的瓷勺。
我向他挪近了幾步,又瞄了眼窗外,有些緊張地問他:「好……好吃嗎?」
他勾了勾唇角。
不等他開口,幾支弩箭刺破窗紙。
是向他去的。
我眼疾手快地撲上前推開他。
順勢讓一支弩箭,恰到好處地劃破我的肩頭。
我倒在蕭衍懷裡。
他那雙總是清冷的眸底,終於有了些不同。
像是被我撞裂了些縫。
「生擒回來!」
他沉著臉吩咐,屋內一閃而出幾道黑影。
行刺的人很快就被抓住了。
是孫大娘的小兒子。
我口唇發白,靠在蕭衍的懷裡,醫官已為我包扎好了傷口。
孫大娘得了消息趕來,跪在我們面前,沒了素日裡齊整的模樣。
「大人,大人你饒他一命,他還小,他什麼都不懂。」
清瘦的少年看著聲淚俱下的娘親,隻是恨道:「無知婦孺,求這賣國賊做什麼?!
「要S要剐,悉聽尊便。」
他仰著頭,竟笑了起來。
「蕭衍,未能手刃你是可惜了些,可你終究也是S在了我的手上。」
他不知道,江南的人為了活命,什麼樣的事都能幹得出。
可他卻把自己的命,當著自己母親的面,說得那樣輕賤。
我看向桌上的桂花酪,輕聲說:「孫大娘給我的,不是什麼歡好的秘藥,是嗎?」
我不是傻子,皇上用的秘藥,哪能那樣輕易就被一個藥鋪小伙計找到。
我聲音越來越低:「可我聽說那種藥傷身,所以……我沒放。」
他臉上的得意戛然而止。
房中隻剩下孫大娘的哭聲。
他這樣一腔孤勇的人,大概無法理解,世上竟有連春藥都不敢用的姑娘。
我不忍看他,算起來是我對不起他。
我利用了他。
他想要蕭衍S,可我想要蕭衍活著。
不僅如此,還要蕭衍把我放心尖上。
「都拖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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