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兄是流落在外的皇子。
一朝回宮,成了皇上。
我去京都找他。
他枕著美人,眼皮都不抬起來看我一眼。
「什麼師妹,孤不認識這小乞丐。」
我在宮牆外哭他負信寡義,哭了半宿。
終於哭來了權傾朝野的攝政王。
我告訴他,師兄那枚被當作皇子信物的玉佩,其實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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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被蕭衍撿回了家。
師父斷氣前告誡我,京都絕無善人。
「小禾,誰也不要相信,包括你師兄。」
我本不該相信蕭衍,和他回家。
可是他一襲白衣,負手而立在月光下。
真的很好看。
「皇上說,你哭得太吵,讓我把你撵出京都。」
不得了,聲音也很好聽。
我抽抽嗒嗒地吸著鼻涕:「孟行川,這個,這個始亂終棄的,王八蛋!」
他挑了挑眉:「你與皇上有婚約?」
「他答應和我一起攢錢開個小茶館,現在,哼哼,他自己跑去當皇帝了!」
我說著說著,愈發難過。
「皇上回朝後,來攀關系的人很多,你知不知道,他們都掉了腦袋?」
他說得漫不經心,一字一句好似落在我的脖頸。
我急忙辯駁:「我沒有騙人!
「孟行川的屁股上有個疤,是我五歲那年咬的。
「他還有塊玉佩,上面雕了條龍,龍尾巴泛著紫。
「你見過沒?那個是我的。
「師兄說拿去給師父換藥錢,後來就再也沒有回家。」
他的影子被月光拉得更長了些。
他笑了:「既然如此,你跟我回家,我帶你去見他。」
我看著眼前骨節分明的手,他和煦的聲音好像在蠱惑著我。
我偷偷將滿手的鼻涕眼淚在衣服上蹭幹淨。
然後搭在他微涼的手上。
2
蕭衍的相國府到處都很明亮。
除了灰不溜秋的我。
他幾不可見地皺了皺眉,讓下人帶我去梳洗。
他說皇上喜潔,不可如此入宮。
放屁,孟行川從小到大最煩洗澡了。
但我不敢反駁他。
因為我瞧見,他洗手的水已經連換了三盆。
嫌我髒的,或許是他。
我老老實實地被侍女搓掉一身的泥,老老實實地換上他挑的衣裳。
再出現之時,他抬眼看我的眼神,看得我臉上發燙。
我知道,我長得確實是有些好看的。
我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試探性地問他:「師父說,我長得很像我阿娘。你說,我阿娘是不是很好看?」
或許是問得太不含蓄。
他沒有回答我,隻是垂眸笑著,品了一口茶。
3
「蕭卿,孤說了,孤流落在外這些年,沒有什麼師妹,你快把她趕走。」
孟行川坐在皇椅上,異常煩躁。
直到他把手塞進了旁邊北狄美人的衣領裡,表情頃刻舒緩。
下流。
我在心裡罵他。
蕭衍神色如常:「當初皇上同臣說,那枚玉佩皇上自幼就戴在身上。
「可孟姑娘卻說,那玉佩,是她的。」
孟行川的臉色變了變。
他拍著桌案,居高臨下指著我罵:「孟起禾!那是我阿娘給我娶媳婦的!
「我不娶你了,那玉佩就不是你的了,你聽懂了嗎?」
我其實聽不太懂。
孟行川哪來的阿娘?
他明明自幼跟著師父這個阿爹長大。
「原來陛下是不想認糟糠之妻了。」那美人輕笑著扶了扶發簪,「那玉佩豈不是臣妾的了?」
孟行川坐回去,蠻橫地攬過她的腰。
「美人想要,孤就送給你。」
蕭衍眉眼從容,眸光卻冷得像霜:「皇上,那是先太妃遺物。」
孟行川像鬥敗的公雞一樣,一下沒了氣勢:「孤就是,就是說著玩玩……」
高臺上,那北狄美人鼻梁高挺,眼眸深邃。
美得像是在挑釁。
師父曾說,我這人最大的弱點就是經不住挑釁。
我深吸一口氣:「孟行川!誰稀罕你那破玉佩!
「我來這鬼地方,還不是因為師父臨S前,讓我來尋你!
「你少往臉上貼金,蕭相國比你好看一百倍!我要嫁也嫁蕭相國!」
孟行川氣得七竅生煙:「蕭卿,你看你看,她又賴上你了,你快把她趕出京都!」
蕭衍的眸子閃了閃,不知在想什麼。
半晌,他輕笑著說:「好。」
我心裡一沉。
下一刻,他轉身向孟行川遙遙一拜:「我與孟姑娘情投意合,還望皇上賜婚。」
孟行川嘴都氣歪, 他攥著雕工精美的扶手,手指骨節發白。
我壓了壓唇角,沒壓住,笑意攀上眉梢。
蕭衍真好。
隻要能讓我留在京都,就是很好。
4
我撒謊了。
師父並沒有叫我來京都。
他從來都說,京都不是好地方。
他讓我葬了他之後,離京都越遠越好。
雖然剛到京都之時,我覺得京都衣裳華美,人好看,巧果都格外甜。
但師父說的,恐怕是對的。
今日是乞巧節宮宴。
滿大殿探究的眼神,都落在我的桌案上。
我埋頭將又一塊巧果塞進嘴裡。
太甜了,甜得我嘴裡發膩。
自從蕭衍求賜婚的消息傳出去,一封又一封的宴帖送進相國府。
今日請孟姑娘賞花,明日請孟姑娘品茶。
我賞不來花,也品不懂茶。隻好今日推脫風寒,明日推脫體虛。
於是京都盛傳,傳聞中的孟姑娘命短,活不過三年了。
我偷瞄一眼坐在我身旁的蕭衍。
摸不清他今日特意帶我來,是不是想向大家證明,我尚且身強體壯。
「小禾,耳杯停在你面前了。」
蕭衍邊說邊從容地給自己沏了一杯茶。
我茫然地抬頭。
桌案前有條蜿蜒流水,據說叫曲水流觴。
蕭衍的話宛若信號一般。
四周的人驟然明目張膽地開始議論我。
「能入相國公青眼的姑娘,想來是出口成章的才女。」
「那也未必,聽聞孟姑娘在江南水鄉長大,十指如青蔥,必是通音律的。」
「我倒覺得孟姑娘身段婀娜,一顰一笑,都是善舞的模樣。」
……
京都人真好,怕我不會作詩,臺階給我遞了一個又一個。
可這些我又怎麼可能會呢?
一個月前,我還在街頭賣草鞋,為師父籌治病的錢。
想來大家也不願意看我編草鞋。
我看向高坐臺上的孟行川。
他懶散地坐著,好整以暇地在等我出糗。
身邊還摟著一個新的北狄美人。
我站起來撈起耳杯,將裡面的酒一飲而盡。
京都的酒太烈,嗆得我直皺眉。
「……我沒什麼本事,但盛情難卻,我便為在座之人起一卦。」
我轉過身,向孟行川挑釁地揚起下巴:
「天機泄露乃是禍事,在場也隻有皇上聖體不懼。
「這卦我就為皇上起,如何?」
我其實根本不會算卦。
但若是孟行川,我能把他屁股上的疤都算出來。
5
宮宴結束,朗月清風。
幾個貴女在荷塘邊賞月闲聊。
「原來是個巫女,怪不得那樣神秘。」
話語傳入我的耳畔,我停住解手歸來,路過的腳。
「我就說,蕭相國怎麼會看上一個來路不明的野丫頭。」
我點點頭。
蕭衍果然把我的身份,瞞得很好。
「皇上身邊的美人換了一茬又一茬,沒一個肚子有動靜,你們說,蕭相國帶個巫女來京都是不是為了皇嗣……」
「可別亂說話。」
「怕什麼,我爹說,中秋祭祖未過,這皇上是不是皇家血脈還尚未可知。」
「就算是又如何,說得好聽,是皇上,其實不就是養在深宮中的種馬。」
「我是讓你們小心那孟起禾。聽說……薛美人見過她的第二日,就墜了湖。」
地上月影斑駁。
就像人心讓人看不分明。
我蹲下去,在樹叢中翻了翻,翻出一個拳頭大的石頭。
「撲通」一聲響,濺碎了池塘裡的那輪月亮。
我迎著風,捏著嗓子嗚咽了幾聲。
貴女們尖叫著抱作一團。
我滿意地轉身離去。
沒走幾步,腳下一個踉跄,撞進了一人懷裡。
撲鼻而來的白檀香。
是蕭衍。
「這麼快就遭了報應。」
我低聲喃喃著。
他似是沒聽清,俯下身來:「嗯?」
我看著他那張好看的臉,突然笑了。
嘿嘿,不吃虧,我這夫婿,真好看。
我的雙手攀上他的脖頸,在他唇上吧唧落下一個吻。
他喉頭微動,眼眸沉靜卻又似有暗流翻湧。
「小禾,你喝多了。」
我點點頭:「嗯。」
他說:「我送你回去。」
我偏了偏頭:「你要抱我嗎?我剛剛險些摔了。」
他沒有動。
就在我要放開攀在他脖頸處的雙手時,一隻手扣住了我的腰。
他的氣息滑過我耳畔。
下一刻,我的雙腳離了地。
他走得很穩。
我靠在他懷裡沒話找話:「蕭衍,聽說下個月,宮裡要中秋祭祖,我能來看看嗎?」
他沒有回答,卻將問題拋回給我:「祭祖之日,皇上要滴骨驗親,驗過了就是皇上,驗不過就是劊子手刀下魂。
「小禾,你想來嗎?」
我無法回答,隻好闔上眼睛,發出微弱的鼾聲。
我身上的酒氣纏繞著他的白檀香,縈繞在我鼻尖。
漸漸地,困意竟真的襲來。
6
再睜開眼,我已躺在相國府的馬車上。
「蕭衍,你真以為你大權在握?你不過就是北狄一條走狗!」
馬車外不知是誰在謾罵。
我斟酌了一下,悄悄掀開一點車簾。
蕭衍面前跪著一個一身血汙的男人,被侍衛團團圍住。
蕭衍的聲音比月色還涼:「誰派你來的?」
跪著的男人強撐著抬頭,啐了一口:「大晉皇室賣國求存,民不聊生!
「你們這些在京都偷生的狗東西,天下百姓人人得而誅之!」
不知為何,我竟覺得蕭衍的背影有些寂寥。
他清冷的語氣沒有什麼起伏:「你在我身邊也有些時日,應該知道算計我,是什麼下場。」
旁邊的侍衛聞言,手起刀落。
那個男人的頭顱在地上翻滾。
月光下,他眼中的恨意如同蛇毒滲骨,盯著我的方向。
像告誡我,算計蕭衍的下場。
我立刻合上車簾,縮回原位,手腳被夜裡的寒氣浸得發抖。
原來掉了的腦袋,能在地上滾那麼遠。
車簾被馬車外的一隻手重新掀起,我飛快闔上眼。
他上了馬車,一陣響動後,清香在狹小的馬車內漫開。
「既然醒了,就喝點醒酒湯。」
蕭衍聲音和煦,我緊閉著雙眼。
「你看看你手抖成什麼樣,這點膽子也敢偷看。」
我咽了口唾沫,捏住手睜開眼,尷尬地辯解:「是夜……夜裡太涼了。」
他擺弄著小爐:「在池塘邊扔石頭的時候,你手倒是一點不抖。」
蕭衍今夜好像有些不一樣。
像立了刺的刺蝟。
我不敢再招惹他。
隻好訕訕地接過他遞給我解酒湯。
馬車內隻剩下小爐內火苗蹿動的聲響。
他靜靜地看著我,不知在想什麼,半晌開口:「小禾,你在江南的時候,過得好嗎?」
北狄離江南很遠,京都也離江南很遠。
十幾年前北狄與大晉的那場戰,還沒來得及打到江南,大晉王室就割地投誠了。
可避過了戰亂的江南,在北狄人的糟踐下,這些年也隻剩餓殍遍地。
而京都,短短幾年,歌舞升平。
我如實告訴他:「我埋了很多人,比如我的阿娘,我的師父。
「可我還活得好好的。
「不知道究竟算好,還是不好。」
可這個答案未必是他想聽的。
我想了想,編出一個蹩腳的馬屁:
「但是大家都說,多虧大晉還有蕭相國。」
或許太過蹩腳,蕭衍沒有笑。
聽說煩惱太多的人會短命。
我不太希望蕭衍短命。
四年試管,無數個針眼,我和顧倦終於要有孩子了。當我要 把這個好消息告訴他時,卻看到他抱著一個男孩。那個孩子 叫他: 「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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