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我好久沒有見到他了。

 

這個和我隻相差幾分鍾的弟弟，在他成為「天才」之後，再也沒有叫過我一聲「姐姐」。

 

現在的他，身姿挺拔，穿著這個年齡的男生喜愛的潮牌，與這裡的環境相融合。

 

而我一身校服，點單時被服務員翻了好幾個白眼。

 

他的神情有些煩躁，隨意抓了一把頭發對我說：

 

「你參加的那個綜藝，立刻推掉！」

 

「我拒絕。」

 

「為什麼？江喻思，你是在報復我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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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麼多年了你怎麼還糾結這點小事？

 

「行了，我知道你缺錢，我給你轉賬，就當買下你的名額。」

 

最近幾年，媽媽在想辦法讓他進入演藝圈。

 

她多年前撒下的謊如回旋鏢一般時刻環繞在頸側。

 

她早就知道弟弟不是什麼天才，於是她用了一種很巧妙的辦法把他隱藏起來，而是營銷自己「天才媽媽」的身份，將自己推到大眾面前。

 

給江喻辰的人設則是「高智商的阿斯伯格綜合徵患者」。

 

在錄制節目時，以此為借口減少他露面的時機，也給他一些不恰當的行為兜了底。

 

但時間一長，沒有人願意看一個上了年紀的阿姨傳授自己的育兒經驗。

 

還好弟弟的臉長得不錯，在自媒體上吸引了一部分粉絲。

 

於是在最近幾個月，在媽媽辛苦的「治療和幹預」下，江喻辰的「病」也逐漸好轉，開始利用積攢的人氣進入娛樂圈，想要一步步洗掉「天才」這個虛假的標籤。

 

這次的綜藝就是媽媽為他選好的敲門磚。

 

而我的出現隻會給他們增加變數。

 

見我不說話，他還想繼續說服我：「姐，家人是一個整體，你不能太過自私，這是媽媽下一步的計劃，你不能……」

 

我揚手潑出去一杯咖啡，打斷他的施法。

 

「江喻辰，那是你的家人，不是我的。」

 

服務員拿著打包好的餐品走過來，見此情景不知該如何是好。

 

我伸手接過，對他說：「你的話冒犯了我，作為道歉，麻煩親愛的弟弟付一下款吧。」

 

臨出門，我回過身說：「江喻辰，你真的覺得媽媽是在為你著想嗎？

 

「你這幾年惹的事不少吧，你隻是個蠢材的事實，估計小範圍傳開了。她隻是趁你的人設還沒倒之前，榨幹你的剩餘價值。

 

「在她肚子裡的寶寶長大之前，讓你再頂一陣。」

 

江喻辰不可置信：「你怎麼知道她懷孕了？

 

「啊，我不知道啊。

 

「隨口一說而已，原來是真的嗎？那你可更要小心了。」

 

我推門離去，留下江喻辰在原地咬牙切齒。

 

14

 

綜藝的直播現場。

 

就在剛剛，我刷到媽媽軟件裡剛剛置頂了一張 B 超圖。

 

而那個置頂的位置，在此之前都是江喻辰的照片。

 

此時，江喻辰正坐在一旁頻繁地刷手機，想必也是看到了這張照片。

 

節目採用觀眾投票制，哪方說服的人最多，則贏得勝利。

 

本期的辯題是：天才的「天」指代先天還是後天？

 

這個題目是專門為江喻辰設置的，作為正方支持「天才是先天」的論調。

 

為了節目效果，也為了凸顯他，節目組給出了臺本。

 

隻要他一步步來，今天即使我在，也必然不會翻車。

 

可惜江喻辰像是要急於證明自己，辯詞激進且漏洞百出，場面有些失控。

 

隊友表情管理失敗，對他頻頻翻白眼。

 

直播間的彈幕炸了鍋。

 

【江喻辰在做什麼？！完全被對方帶偏節奏了。】

 

【急S了，他怎麼就是說不到點子上！】

 

【他是不是還自稱天才來著？他怎麼敢的！】

 

這畢竟是一檔以辯論為看點的節目，思維遲緩、表述不清就是最大的過失。

 

我暗自發笑。

 

我那天是隨口一句挑撥離間的話，真的讓江喻辰聽進去了。

 

媽媽為了人設，一直對他的行為有約束。早些年還可以，隨著江喻辰長大，他叛逆的心理也愈發明顯。

 

一方想要控制，一方想要逃離。

 

兩人的矛盾隻多不少。

 

這時隻需要一些似是而非的話。

 

就可以將他們瓦解。

 

輪到我方辯論時，我閉上眼睛，回想這段時間，我從人生的低谷中重新找回自我。

 

「天賦又如何，它依然不能幫之前的我走出困境。

 

「或許小時候的我真的是個天才。但現在的我，隻是個努力的普通人。

 

「我也會拖延、會走神。但腦子裡時刻有一根弦，把我從下墜中拉回來。」

 

而你，江喻辰，你本就不是天才，還在享受著放縱的自由。

 

當然，這句話我沒有說出來。

 

但是江喻辰看向我的眼神復雜，我知道，他明白了我想要說的話。

 

最終，我方的辯論以百分之七十五的票數獲得勝利。

 

15

 

江喻辰的表現和他早先營銷的「天才少年」的人設完全不符。

 

他的行為更是被很多人詬病。

 

節目結束後，不少正方的隊友在網上發文陰陽：【臉不錯，可惜是用智商換來的。】

 

還有脾氣暴的直接痛罵：【媽的，哪裡來的蠢貨！】

 

我卻因為亮眼的辯論吸引了很多人的關注。

 

有我的粉絲出來發彈幕：

 

【這是學霸小江啊！經常看她直播刷卷子刷到凌晨，她是真學啊！】

 

直播剛結束，我的粉絲數量就開始瘋狂上漲。

 

我則立刻坐上了回學校的車。

 

還趁機發了一條動態：【爸爸媽媽，我自己也可以過得很好。】

 

附上和節目名牌的合照。

 

名牌上寫著我的名字：江喻思。

 

立刻有人評論：【你和江喻辰是什麼關系？名字這麼像，你們是家人嗎？】

 

我沒有回復，隻是點了個贊。

 

然後關掉手機，走進學校。

 

幾天後就是聯考，我又將全部的精力投入了學習中。

 

老師都去上課了，宿舍裡沒有人，但桌子上滿滿的都是積攢的卷子。

 

我拿起一張，上面標注了做題的優先級，還有留言：

 

【時間不夠的話先做這些，都是新題型。】

 

我看著這行字，眼睛湿潤。

 

我的家人有老師，也有同學，但唯獨沒有他們。

 

我直到聯考結束後才打開手機。

 

無數的消息彈出來。

 

原來是我點贊的那條評論被頂到了熱門。

 

我早就在日常的視頻中透露過我的經歷。

 

媽媽如何苛待我，她和弟弟如何互相配合，撒下這個圓不回來的謊。

 

在我消失的一周裡，好奇心旺盛的網友們已經把我零零散散講出來的往事拼湊出了原貌。

 

還有人扒出她在直播裡說我夜不歸宿的那天，我卻窩在簡陋的宿舍裡刷題的事。

 

有人將其命名為「瞞天過海學」，做成了課件，廣而學之。

 

接著，那些原本聲音很小的控訴也浮出水面。

 

拖欠員工工資、無償加班、直播賣假貨……之前埋下的隱患如多米諾骨牌一樣壓下來。

 

最後徹底崩盤。

 

16

 

媽媽找到了我，還是在那家咖啡廳。

 

她的肚子已經在顯懷了，她小心地護著肚子，像是護住她最後的救命稻草。

 

她還想著翻盤呢。

 

媽媽越過桌子想要來牽我的手，被我躲開。

 

她毫不在意：「思思啊，媽媽知道你心裡有怨氣，我沒有養好小辰，也忽視了你，是媽媽的錯。

 

「我給小辰鋪好了路，但是他自己把事情搞砸了，我已經準備把他送到國外去了。」

 

她臉上帶著瘋狂的笑容：「所以你要不要回來，跟媽媽一起奮鬥？」

 

「回去做什麼？」我反問，「等你肚子裡的寶寶出生，再把我像一顆棄子一樣丟掉嗎？」

 

她又突然暴怒，猛然一拍桌子：「我說了，江喻辰是他自己不爭氣！」

 

「我不想聽。」

 

我緩緩翻過一直扣在桌子上的手機，上面顯示著和弟弟的通話。

 

他剛打電話過來要我澄清所有的負面消息，卻聽到了這樣一番話。

 

「媽媽，有什麼苦衷，自己去和他說吧。」

 

電話那端立刻掛掉了。

 

真是的，一個兩個的都跑來自說自話。

 

下次得給他們搞個預約才行。

 

17

 

自從翻車事件後，他們背後的 MCN 已經正式和他們解約。

 

又因為媽媽當初和公司籤合同時涉世未深，相當於籤下了一份賣身契。

 

現在他們被踢出公司，不但這些年的心血付之一炬，甚至背上了巨額債務。

 

爸爸聽到風聲，立刻卷走家裡的錢, 和他早就養在外面的小三跑了。

 

但媽媽也顧不上這些了。

 

我接到醫院的電話：「請問是陳媛女士的家屬嗎？她現在的情況不太好，需要您來看一下。」

 

原來那天談話後, 媽媽回去就出了事。

 

弟弟在電話裡聽到了媽媽的話，去找她對峙。

 

許是媽媽毫不在意的語氣激怒了他，他一把將媽媽從樓梯上推了下去。

 

她沿著樓梯一階一階地滾下去時, 江喻辰就在樓梯上面看著她的肚子一下一下地被碾壓，直到鮮血在她的身下蔓延開。

 

江喻辰逃走了，他坐上媽媽早就為他準備好的飛往國外的航班，一去不返。

 

直到家政來上班時才發現了失血過多的媽媽, 那時她已經昏迷了, 經過一整天的搶救才保住了性命。

 

但她醒過來時卻神志不清, 總是胡言亂語。

 

她常常抱著枕頭，把那當成是自己剛出生的孩子，對著來查房的醫生說：

 

小姑秉著公平公正的原則，調出剛才錄像的片段，檢查了一番。

 

「（我」我去看她時，媽媽看著我的臉恍惚了很久, 最後說了句：

 

「這像是我的女兒，也很聰明嘞。

 

「可惜是個女孩子。要不是她和辰辰是雙胞胎, 我肯定不會生下她的。」

 

困擾我許久的問題終於有了答案, 卻是這麼一個荒謬的原因。

 

如此我也就沒有牽掛了。

 

18

 

我的期末成績下來了, 我成功取得七校聯考的第一名。

 

下學期的獎金穩了。

 

我考前直播的時候押中了一道大題，有幾個看了我的直播, 又恰巧參與聯考的考生激動地發帖，又給我漲了一波粉絲。

 

我竟然也在直播間收到了禮物。

 

加上我在那期節目中拿到的報酬, 我在假期租了一間小房子。

 

搬進去的那天，幾個老師都過來給我幫忙。陶老師一邊給我掛窗簾，一邊誇我選的房子好，明亮而通透。

 

她說：「江喻思, 你的人生就該是這個樣子，勇敢地繼續前進吧！」

 

我經營著賬號，在安靜的房間裡學習，準備衝擊明年的物理競賽，有時老師也會來給我送吃的。

 

一切美好得像夢幻一般。

 

未來的日子裡，我一路過五關斬六將, 先後取得省級以及國家級的競賽名次，拿到了清華的保送。

 

保送通知下來的那天, 我在陶老師的辦公室裡, 和她緊緊地擁抱、痛哭流涕。

 

我們暢快地期望未來時，她手機上的新聞軟件突然彈出消息：

 

【一名中國籍男子在美國搶劫便利店, 被老板拔槍擊中，不幸身亡。

 

【據知情人透露，該男子是附近的流浪漢，身份信息不明, 如有線索, 請與警方聯系。】

 

附上的照片是一張監控截圖。

 

上面赫然是江喻辰的臉，隻不過滿臉的胡茬。

 

陶老師沒有認出他，隻是感嘆了一句「世事無常」。

 

「是啊。」

 

我附和了一句，又繼續和老師聊起別的話題。

 

無論如何, 那都是別人的命運。

 

我已經把自己的人生從深淵裡打撈了起來，迎接我的，隻有更加燦爛的陽光。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