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大理寺少卿睡了,甚為滿意並賦豔詩一首:
【快活今朝醉,】
【來日枕相憐。】
【抓衾挽春風,】
【我亦骨消融。】
大理寺少卿惱羞成怒,將我捉拿歸案:
「還敢寫藏頭詩挑釁?隔壁命案兇犯就是你吧!」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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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五花大綁在大理寺,仰天高呼:
「青天大老爺,我冤枉啊!」
身前月白色的颀長身姿一撩衣擺,轉過身來。
正是那位豐神俊朗的大理寺少卿陸天闌。
他將我那狗屁不通的詩丟在我面前,語氣冷淡:
「那你倒是說說,這是什麼意思?」
我嘻嘻一笑,如同偷到路人手中胡餅的猴精:
「大人第一次去平康坊?
「昨日你我春風一度,我覺得甚美,所以賦詩一首贈予你。」
這話讓旁邊的衙役都吃吃笑起來。
長安城的妓館都在平康坊,此地近皇城,最是繁華。每當落日換華燈之時,那些個達官貴人便如過江之鯽鑽入巷弄裡,各找各的快活去。
本朝詩作興盛。
是以春風一度後,那些個文人騷客再賦詩一首詳盡描述,最為風流。
而我昨日有幸睡了這位大理寺少卿,學人留下了一首絕句:
【快活今朝醉,來日枕相憐。】
【抓衾挽春風,我亦骨消融。】
隻是他似乎不怎麼滿意。
陸天闌冷峻的目光掃過衙役們,周圍頓時噤聲。
他冷著一張臉,似乎並不在乎這般揶揄,還在冷靜地與我道:
「昨日平康坊發生了一起命案。
「在你我一牆之隔,一位名妓被自己的琵琶長弦勒S。
「而你贈給我一首藏頭詩,寫明『快來抓我』。
「迎枝,你在挑釁,兇犯就是你對不對?!」
2
我有些錯愕地抬頭。
怎麼會有這麼巧的事情?
我脫口而出:「S的是擅長琵琶曲的名妓木蓮嗎?」
話剛出口,我便知糟了。
果然這位大理寺卿眼中的懷疑更深,一副「果然是你吧」的神態。
我連忙道:「大人我真冤枉啊,昨晚你是知道的啊,你抱著我都不肯撒手,我現在還腰酸背疼呢!哪有工夫作案去啊!」
周圍衙役連咳帶喘地憋紅臉,都開始對著空氣瞎忙碌起來。
不多時,就因為憋不住紛紛告退。
屋子裡隻剩我與這位大理寺卿。
我這才發現,他的耳尖不知何時也泛了紅。
可他語氣依舊平緩冷淡,開始揭我老底:
「迎枝,你乃平康坊J女所生。
「你生在平康坊,長在平康坊。
「五歲那年被你娘送去同恩客學藝,學了些偷雞摸狗的本事,此後便在平康坊以偷盜為生。」
我臉色大變:「不偷了大人,我早就不偷了!」
他的目光輕飄飄地落下來,如同在看一隻蝼蟻。
他又繼續道:
「如今你倒是混出頭了,江湖人都要稱你一聲遊俠。
「枝迎南北鳥,葉送往來風。
「你這迎來送往,交了些三教九流的朋友,如今以販賣消息為生。
「是也不是?」
我駭然看他,不過半日工夫,這人竟就將我查了個底朝天?
見我總算怕了,他勾起一抹嘲諷笑容:
「遊俠迎枝,你也算是個有名有姓的人物。
「你昨夜主動送上門來——
「怎麼,你要學你娘重操舊業,幹起皮肉勾當嗎?」
這話聽得我血直往頭上湧!
我惡狠狠地啐他一口,反唇相譏:
「憑什麼隻有男人睡女人?
「我睡了你還給你寫了詩,我怎麼不算是你的恩客呢!」
3
陸天闌面色鐵青地看著我。
這話屬實倒反天罡,因為他身份尊貴而我低賤,哪有我是他恩客的道理?
而且我後知後覺地想起來,我沒給他錢。
錢都沒給,算哪門子恩客?
隻不過此刻我也滿肚子氣惱。
為他羞辱我娘,也為我這一連串的倒霉事情。
最終還是我先敗下陣來:
「我承認,昨夜我睡你是故意的。」
「詩也是我特地寫的。」
「因為——我想讓你幫我破一樁舊案。」
陸天闌明顯不信:「遊俠所為,可不像是求人的姿態。」
我尬笑兩聲,幹巴巴地同他解釋。
我是平康坊長大的,見過最多的便是痴男怨女。
我娘年輕時也是個嬌媚多姿的名妓,眉毛一蹙就能讓人心都碎了,曾有許多達官貴人想為她贖身,帶她回去做妾,可是她都拒了。
她愛上了一個男子。
那男子才學頗豐,出口成章,為她寫了不少詩。
她笑盈盈地說:「隻有在他的詩裡,我是鮮活的,如同枝頭綻開的花。」
隻是她從盛放到凋零,也沒等來情郎為她贖身。
來平康坊的男子,哪有幾個真心呀?
我老老實實地告訴陸天闌:
「隻需要同她睡一覺,再賦上幾首酸詩,她便對那人S心塌地的。」
「後來我又見了平康坊許多姐妹,皆是如此。」
「所以我以為同你睡一覺,再給你一首詩,你便會全心全意地幫我。」
陸天闌冷笑幾聲,似乎是覺得這理由荒唐。
但是這確實是真的!
能睡到這位大理寺卿,還是那S了的木蓮幫的我。
我想陸天闌如今對我這副態度,定然是因為我的詩寫得不夠好。
不然平日裡那些姐妹得了好詩,都激動得要S要活的。
怎麼到了我這裡卻不管用了?
陸天闌似乎想到什麼,驀地抬頭問我道:
「你是說——」
「是木蓮幫你……的?」
4
他似乎有些難以啟齒。
這人瞧著真有趣,看上去沉穩內斂,實則耳尖都紅透了。
趁他慌亂,我連忙討好地說:
「大人,您給我松開吧,我給您講講木蓮的事情?」
陸天闌卻又道:「我總得先聽聽,你的消息值不值得我放了你。」
說到平康坊的事,可沒有人比我更懂了。
我學了一身好輕功,聽牆角翻窗戶都不在話下。
但凡有些名氣的,有幾個好姘頭我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木蓮生得清秀,一張小臉就像那含苞待放的荷花;她同我一樣在平康坊長大,隻不過我去偷雞摸狗的時候,她都在跟假母學琴棋書畫。
我回憶了一番這位「發小」的過去,又繼續道:
「她原本是住在北曲的,是被中曲的假母看上了,才被買了過去。」
「北曲的妓館是不入流的,中曲和南曲才是達官貴人愛去的好地方。
「木蓮苦學琴棋書畫,技藝比那些大家閨秀還要厲害。
「而木蓮最出名的,便是彈得一手好琵琶。」
本朝盛行作詩。
詩是要譜曲傳唱的,所以彈得一手好琵琶的木蓮,很受歡迎。
「原本她也隻是小有名氣,直到——」
「直到什麼?」
我收了聲,眼巴巴地瞅著陸天闌:
「哎呀大人,我被綁得手腳酥軟,腦子也暈乎乎的。
「這血流不到腦子上去,我想不起來啊!」
陸天闌無語地看了我半晌,最終還是幫我解開了。
你看,量他是威風凜凜的大理寺少卿。
也受不了故事聽了一半沒下文嘿。
他把繩子扔在一邊,繼續問:
「現在可以繼續了吧?」
5
我揉了揉肩膀,抻著手臂繼續話題:
「這人啊,是要有些氣運的,不然一輩子也翻不出浪來。」
平康坊裡美貌女子眾多,有的一輩子籍籍無名,有的卻能剛接客便揚名了。
木蓮的氣運來自一名落魄文人。
那文人被貶謫將離開長安,臨行前友人送別,便喊了木蓮彈琵琶助興。文人悲從中來,聽得琵琶聲是涕泗橫流,揮筆寫下一首《春宵琵琶吟》。
此作一出,滿座皆驚。
有不長眼地提議:「好詩啊好詩,不如諸位也陪一首如何?」
於是拿來筆墨,眾友人洋洋灑灑。
一炷香後,仍未有一人應聲。
不長眼地又問:「諸位為何不言語呀?」
一友人拍案而起,把自己剛做的詩揉吧揉吧,直接吞進肚子裡:
「這等糟粕不該存活於世!!!」
隨即又一友人撕吧撕吧自己的詩,哭得肝腸寸斷:
「有他珠玉在前,我們還寫嘛啊,趕緊洗洗睡了!
「你看我這寫的都是嘛啊這是,拿回去擦腳丫子都嫌硌腳!」
……
陸天闌聽得我添油加醋,頓時一噎:「寫的真有那麼好?我怎麼沒聽說過?」
他也是個讀書人,興致上來了。
聽得他恨不得立馬拜讀。
我樂了:「大人想聽還不容易?我唱給你聽就是了。」
我記性好,不僅能記名妓姘頭,傳唱高的詩歌我也是都會的。
當然平康坊的詩作啊,那可不是常規詩作。
《春宵琵琶吟》是首豔詩。
詩裡大致內容呢,是描述歌伎彈琵琶催郎君就寢的故事:
第一聲催促是歌伎含羞帶怯,眉梢生情,此間少不了打情罵俏的浪蕩詞句。
聽得陸天闌耳尖又開始泛紅了。
他欲言又止,最終還是什麼也沒說,或許是想再聽聽……萬一後面好聽呢?
第二聲催促則更加狂放大膽了,從言語撩撥到動作描寫,那可真是狂放不羈。
陸天闌似乎有些忍無可忍。
他問我:「這也能算是傳世佳作嗎?!」
可我沒理他繼續唱,好東西還在後頭呢。
終於唱到了第三句,催促了。
唱到這一句,其實兩人已經完事了,隻剩歌伎哀聲問郎君什麼時候回來。
似乎在寫歌伎對情郎的思念,又似乎在寫文人此番離開長安不知何時能回。
總之吧,這首《春宵琵琶吟》——
比它豔的沒它悲,比它悲的沒它豔。
當時第一次聽到這首詩的木蓮,眼中迸發出激烈的光芒,她一個滑跪上前:
「大人,這首詩能讓我唱嗎?」
落魄文人佝偻著身子道:
「本就是為你作的,你不唱誰唱?」
木蓮高興壞了,當場就拽著落魄文人入了裡屋要熱烈感謝。
她想,這恐怕是她氣運要來了。
……
陸天闌皺著眉,總算聽完了,長舒一口氣:
「你怎麼知道木蓮怎麼想的?難道你們關系如此親近,她都告訴你了?」
我嘿嘿一笑。
那自然是沒有,這都是我自己躲床底下聽的。
碰巧那日我去找木蓮,也遇上了她人生的高光時刻。
我聽著床上吱呀亂響了半炷香。
很快木蓮送走恩客,將我從床底拽出來,滿眼都是欣喜:
「迎枝,迎枝!你知道嗎?
「人啊,也就活那麼幾個時刻。
「今日得了這首詩,我這輩子算是值了。」
有了恩客送的傳世詩作,她木蓮也要出名了。
你問出名了有什麼用?
當然是今後要見她,恩客們花的錢更多咯!
6
陸天闌聽出我口中豔羨,徒生厭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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