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初二年,新帝選秀,黎州刺史宋恆之女在冊。
一個月後,我將嫡姐踢到池塘摔斷了腿,自己則作為宋家選秀女,風風光光去了京城。
人人都說我是皇帝最寵的女人。
隻有我知道,他心中喜歡的,一直另有其人。
他寵我,不過是讓我做他心上人的替身。
1
我最近迷上了一個男人。
黎州多雨,我打著傘跑到江邊時,他已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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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今日晚了。」
我呼哧呼哧喘著氣:「你要是家裡有三個婆子看著你,你試試能不能每日偷跑出來。」
他的嘴角一翹。
「你的故事還沒講完。」
「哦。」我將傘交給他,自己撐著跳上江壩,與他並肩而坐。
「若說那宋刺史的功績,就不得不提那年洪災,他日夜奔走……」
「宋刺史的豐功偉績你已經講了很多了,還有別的嗎?」他打斷我。
要說別的……
「最近還真有一件新鮮事。」我笑嘻嘻湊近了些。
說實話,湊近看,他真好看呀。
長長的睫毛,深邃的眸子,帶著雨水的發絲。
「你聽說了嗎?陛下馬上要來黎州了。」
2
一時安靜。
「是嗎?」他笑容淡淡,「你想見陛下?」
「想啊。」我從他手掌攤開的絲絹上拿了塊甜糕,這是他給我的故事報酬。
「見了陛下想說什麼?該不會也是給他講宋刺史的政績吧。」
「自然不是。」我抹抹嘴,「會問他看不看得上我。」
他的臉色微變。
「妄議聖上,不怕掉腦袋?」
「我上趕著伺候他,他緣何砍我,又不是暴君。」
我歪歪頭,「所以你說,他會不會看上我呀?」
「你啊……」他不答。
「話說,我給你講了這麼多天的故事,因為偷跑出門都挨了好幾次爹爹的棍子了,」我看向他的目光委委屈屈,「你就拿些便宜甜果子打發我,著實不夠厚道。」
他聽出了我的話外意思。
「你想要什麼?」
我指了指他腰間的玉佩。
雕得太好看了,我第一次之所以與他搭話,便是因著這玉佩。
「不行。」他斬釘截鐵,「我會再送點桂花糕給你的。」
切。
誰稀罕。
我鼓著嘴不高興,他卻笑笑,收了傘。
原來雨早就停了。
「我要走了,明日就不來了。」他跳下江壩,遠處立著幾個玄色衣衫之人,應是在等他。
「好,」我也收了傘,「記得補給我梨糕,我不愛桂花糕,太甜。」
他點點頭,轉身離去。
雨又下了起來。
淅淅瀝瀝。
我趕忙撐傘,卻看到他頓住腳步,回頭。
「陛下不會看上你。」他說。
隔著雨簾,他的神情莫辨。
「S了這個心,好好去嫁人吧。」
3
偷偷從後門的狗洞鑽回家,渾身都是泥。
爹爹派來看管我的三個婆子還在睡,蒙汗藥的效果不是一般的好。
進了屋子,錦珍一邊麻利地替我換裝,一邊熟練地向我匯報府中情況。
「二小姐今日回來得及時,老爺提前下值了,剛叫公子和兩位小姐到前廳呢。」
「可知何事?」
「沒說,但前院婆子說看著心情不佳。」
我挑挑眉。
急匆匆趕到前廳,果然,母親,阿姊和徽文都在。
我爹低頭撫著額,眉頭緊蹙。
「……陛下怎麼會突然越過黎州前往青城,不是說兩日後便會到嗎?這一切都備好了,怎麼說不來就不來了。」母親驚訝道。
「誰知道,」我爹沉聲,「丞相還傳話讓淑容這次見陛下一面,提前培養感情,誰知……
「還有我準備了十頁大紙的政績,也沒給陛下看成,浪費了……」
「也許他已經聽膩了,不想再聽了吧。」我託著下巴。
「扶楚你說什麼?」阿姊轉頭。
「沒什麼。」對上眾人目光,我面露惋惜,「一想到爹爹為了黎州百姓宵衣旰食,如此感人事跡卻未能上達天子,女兒就替爹爹難過。」
沒多久大家便散了,我回到自己院子,錦珍遞來一封信。
我將信放在桌上,看著窗外烏壓壓的雲。
「今夜雷聲怕是很大了。」
「是啊,最近多雨,二小姐明日要出門,可要記得帶傘。」
我搖搖頭,輕聲呢喃:
「不用去了呢。」
那個人已經走了。
我起身,去尋了阿姊。
「以後莫要再替我與他傳信了。」阿姊未接,隻是低頭繡著帕上的鴛鴦,「我不日便要北上了,又何必糾纏不斷?」
「阿姊的意思是,已不心悅趙公子了?」
針一下子扎到了她蔥白的手指,她咬了咬唇:「對。」
「阿姊這般說……」我作勢要拆信,「那我可看嘍,也不知道趙公子有沒有寫什麼肉麻的話……」
她頓時慌了,衝過來搶我的信,我跑到院子裡,她追到院子裡,結果我突然轉身,一踢。
「撲通!」
大雨到來的同時,阿姊也落入了池塘。
4
我被罰在祠堂跪著。
阿姊腿傷了,百日都不能動,醫官說日後恐會落些小毛病。
宋家不可能送身上帶傷且有殘疾風險的女子去宮中。
大雨傾盆,半夜值守的婆子們過於無聊,聊天的聲音蓋過了雨聲。
「二小姐可真真是從趙姨娘肚子裡爬出來的,夫人這些年如此待她,她居然做出這樣的事……」
「有其母必有其女,都是養不熟的白眼狼,當年夫人善待趙姨娘,她不也給夫人下藥嗎……」
「我看當年下藥那事沒準就是母女一起謀劃的……」
「你們在說什麼?!」一聲呵斥突然傳來。
「公子!」
等了一會兒,門被推開,又關上。
「門開個縫,你是故意偷聽她們聊天嗎?」徽文走過來,嘆氣。
「是啊,」我笑笑,「睡不著,出不去,好無聊。」
他跪在我旁邊。
燭臺上的燈芯已經快燃盡了。
「你倒是樂得清靜,外面都鬧翻天了。
「阿姊如今不能去,丞相之命不可違,隻能你去了。
「你是故意的,對吧?」
「徽文,」我攤攤手,「我都說了是不小心了,你是不是也想替阿姊打我?那你打吧……」
「你能不能正經一點?
「當年趙姨娘讓你送那碗藥給母親,你一直覺得母親是因為喜歡你才毫無戒心地喝了,這才失了那個馬上就會出生的嫡子,你這些年一直想要贖罪,所以才要替阿姊進宮,你明知道進了就會身不由己……」
「徽文,別把我想得太高尚。」我託著下巴,「以前的事,我早就忘了,反正宋家總要派一個人去的,我覺得進宮挺好的,應該比這裡有意思,你也知道我每日待著有多無聊……」
「我不管你是怎麼想的,別讓別人那麼說你啊!」他聲音一下子提高了起來。
看著他激動的模樣,我撲哧笑了。
有時候,徽文還是挺可愛的。
明明是雙生子,我倆一點都不像。
「不是,你笑什麼啊?」他更氣了。
「徽文,你是不是舍不得我?」
他沒再說話,眼睛卻微紅了。
唉,到底還是舍不得我。
「明年我會考上進士。」半晌,他握緊拳頭,「我會成為你的靠山。」
「別擔心啊!」我手掌拍在他額頭,「皇帝會很喜歡我的,以後誰罩誰不一定呢。」
應該是很喜歡吧,要不然每天來和我聊天幹嘛呢?
他捂著額頭,無語搖頭。
「對了,徽文,再借我五兩銀子吧。」
「……你要幹啥?」他目露警惕。
「給阿姊看腿的那個鄭醫官。」我眨眨眼。
「還差點尾款沒結。」
5
上京的日子,很快便定好了。
我帶著錦珍坐船從黎州出發,用了一月時間,日夜顛簸,終於到了京城。
沒得休息,便開始在順貞門學習宮中禮儀。
選秀那日,京城罕見地下了雨,天子貴體有恙,第一輪乃是太後和曹貴妃主持。
考察的主要是家世、樣貌、品性、學識。
作為丞相大人最看重的宋家女,前一夜李公公遣人送來的小紙條頗為有用,太後提了幾個問題,皆出自那裡。
又過五日,是為第二輪,由陛下親自主持。
叫到名字時,我上前一步。
「宋刺史家的女兒哀家見著便頗為喜歡,」太後轉頭微笑,「陛下以為呢?」
「一般,無甚特色。」我聽到那個聲音說。
一直繃著的緊張情緒似乎在這一瞬沒了,我抬起頭,與他四目相對。
精致的眉眼依舊,隻是與在黎州時不同,褪下那身玄色衣衫,他如今身著一身明黃色華服,那是帝王才能用的顏色。
可他的眼眸,卻如完全不認識我一般,毫無波瀾。
我居然……落選了。
滿懷心事走在出宮路上,一位小公公突然攔住了我的去路。
「宋家小姐,李公公說,陛下如今在碧春園,小姐既然崴了腳,自然不能即刻出宮,去碧春園休息下也好。」
我看了看自己的腳踝。
崴腳……嗎?
6
宮中碧春園的花,確實比黎州的好看些。
「哪位秀女如此不懂規矩,竟然擅闖碧春園擾陛下清靜。」
李公公的聲音高昂尖刻,不愧為老戲骨。
我「驚慌失措」地跪下:「請陛下恕罪,臣女不慎崴了腳,出宮路過此處想休憩一二,並非故意驚擾陛下……」
龍紋靴出現在了眼前。
「無妨。」他的語氣淡淡,「讓太醫院派個人來看看,再送出去吧。」
說著,他就要走。
「陛下!」我一下子抱住了他的大腿。
他一下子愣住。
一旁的李公公一下子驚掉了下巴。
顯然不知該如何接戲。
「這這,這位秀女,你這是做什麼,快快快放開陛下……」
「臣女還有話要對陛下說。」我執拗地不松手,「陛下,陛下,臣女有冤情!冤情!冤情!」
李公公的下巴已經合不上了。
「什麼冤情?」他蹲了下來,與我平視。
就像在黎州,每次我給他講故事那樣。
「有人欠我梨糕不給,還要趕我走。」我委屈巴巴。
他一怔。
「我明明為了來找他,路上差點被浪拍到江裡,被魚啃掉了。」我眼圈發紅。
這是真的,來的路上,船艙進水,要不是有漁民相救,我就真的成為那些肥美鱸魚的零食了。
「陛下說他是不是壞人?」我聲音嗡嗡的。
夏日午後,風很燥很熱。
「不是,這位秀女,你,你到底在說什麼……」李公公看著已經碎了。
「宋扶楚。」他突然張口。
「臣女在。」
「腳崴了?」
「是。」
「走不了了?」
「是。」
「這是你想要的?」
我點點頭,真摯無比。
下一瞬,我整個人忽地被他打橫抱了起來。
「回飛霜殿。」他說。
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