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把火燒得越旺才越好。
宴席過半,小姐莫名覺得心悸。
我隨她去園子裡透氣。
意外聽到了小薛將軍在範陽關遇伏、生S不明的消息。
小姐登時暈了過去。
將人攙進廂房後,我急著去給小姐打口水喝。
卻不想迷了路,拐至偏僻處,迎面撞見了三皇子梁焱。
三皇子在宴席上面對不少人阿諛敬酒,都能如銅牆鐵壁般不予理會。
我對他頗有好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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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是現在,他突然捏起我的下巴打量我:「你是哪個府裡的家眷,瞧著有些面生。」
小姐在吃穿用度上待我極好,不怪三皇子誤會了。
我剛想稟明。
卻見三皇子對身旁隨侍的小太監使了個眼色:「就她了,安排下去吧。」
小太監臉上掛著猥瑣的笑,駕輕就熟應了聲「是」便退下了。
事情發展到這裡。
我要是再拎不清狀況就是傻子了。
隻是沒想到表面正直端方的三皇子,私下裡居然是這樣的人。
但我轉念又想。
三皇子行事出了名的謹慎,公子至今未成功在其府邸安插進眼線。
或許,這是一個深入虎穴的機會。
迎著三皇子逐漸焦灼的目光,另有一道聲音從我身後傳來:
「夫人在此處,讓為夫好找。」
8
祁湛依舊邁著他吊兒郎當的步伐。
等走到三皇子身邊,他探著身子,努力眨了眨眼睛:
「呀,原來表哥也在。」
「請恕臣弟無禮之罪,您也曉得我這眼疾吧,實在是太遠了沒看清您吶。」
「隻是您怎麼在此處,宴會那邊還在等您主持大局呢。」
三皇子不著痕跡松開我,笑著說道:
「無妨,是弟妹迷路了,本宮原要順路送她一程。」
祁湛嘴上連連說著:「不敢勞煩表哥。」
將三皇子送走後,我從祁湛懷中抽身:「世子您認錯人了,奴婢是朱顏。」
他歪著頭,嘴裡嘟囔著:「朱顏?什麼朱顏,我還綠顏呢,夫人莫不是還在因宛娘的事同我置氣?」
宛娘入府後,祁湛快一個月未踏入過小姐的院子。
他不記得我的名字也屬正常。
隻是看祁湛現在雙頰駝紅雙眼迷離的樣子,莫不是喝多了?
正想著,他一頭栽倒在我肩頭:「夫人好心,扶扶我吧。」
我深知和醉鬼爭辯無用的道理。
索性扶他去九曲廊下安坐,又問後廚要了碗醒酒湯。
等回來時,見祁湛正抱著柱子吟詩。
我把解酒湯遞到他眼前。
他像沒長手一樣非要我喂,剛喂了一口又說苦。
想起我的小姐還在等我。
我強行給他塞了一口,催促道:「快點,你須得都喝了。」
他又嚷嚷著要蜜杏。
我愈發不耐煩起來:「我去哪給你找蜜杏,我現種一棵杏樹給你成不成!」
他突然探身在我唇上啄了一下。
隻分開一瞬。
又湊過來貓兒一般舔了舔。
祁湛勾著眼尾,一副得逞的壞笑:「蜜杏,吃到了。」
我心尖顫動,半天說不出話來。
祁湛倒是乖乖喝完解酒湯,靠著柱子睡著了。
我悄然抽出與他十指交纏緊握的手。
默默離開。
9
小薛將軍遭遇不測更讓小姐堅定了和離的決心。
不僅如此,她開始盤算著北上去尋小薛將軍。
她說:「朱顏,我想為自己活一回。」
隻是北方山路多艱險,尋一個人如大海撈針,絕非易事。
就在這個時候,我又一次收到公子要見我的消息。
公子依然端坐於屏風後,帶著同樣的儺神面具。
他讓我送一封密信到幽州南部的會昌鎮。
看清信上落款人,我激動不已:「小薛將軍!公子,小薛將軍還活著是不是?」
公子不言,算是默認。
組織從不缺傳遞密信之人。
公子是故意為之。
他什麼都知道,甚至安排好了一切。
我再三道謝,公子卻說:「我欠那人一個人情,順水推舟罷了。」
當我把這個好消息告訴小姐後,她欣喜得連夜擬好了和離書。
小姐對我全然信任,壓根沒細究我是怎麼得來的消息。
我原本準備好的說辭都沒派上用場。
隻說認識一位老鄉,可以順便捎帶我們一程。
計劃離開的那夜。
小廝突然過來傳話,說祁湛要見小姐。
斜月上窗,燭影搖晃。
小姐在祁湛屋外堪堪停下,轉頭對我道:
「朱顏,我想,他真正要見的人是你。」
10
宛娘請來的神醫剛給祁湛用過藥。
他眼前覆著遮光的白綢,手上卻闲不下,還在逗弄籠中鸚哥。
隻聽鸚哥嘴裡念念有詞:「朱顏,朱顏。」
我嚇了一跳。
難道祁湛發現了什麼?
還是說自己已經暴露了!
祁湛悠悠放下鳥食罐子,喚我過來。
我剛走到他身前,被他一把拉坐到大腿上。
他環著我的腰,下巴隨意擱在我肩頭:「夫人聽聽它在說些什麼?」
我僵著脖子一動不敢動:「我、我聽不出。」
鸚哥眨著豆豆眼,上下撲稜,賣力討食:「朱顏,朱顏朱顏......」
我差點兩眼一黑。
我的祖宗喲......
祁湛若有所思:「我知道了,一定是剛剛神醫同我說,多揉按手指上的珠圓穴對眼疾有益,結果被它學了去。」
我稍微松了口氣:「真是隻好學的鸚哥,是夫君養得好。」
他卻嘆氣:「這鸚哥本是一對,這些天我總能聽見哀鳴之音,想是它配偶在呼喚著它吧,我不好奪人所愛,有意放它離開......」
「罷了,不說這傷心事了。」
「我這眼睛自從壞了,常年瞧人隻有個囫囵影子,原以為這輩子也就這樣了,結果用了神醫的藥竟真有好轉。」
「我就在想啊,萬一哪天眼疾治好了,我認不出夫人豈不是鬧了笑話?」
他引我面朝向他,略有粗粝的指腹撫上我的眉骨:
「所以,讓我摸摸看。」
紅燭銀臺,暖光映照在祁湛側臉,襯得他極溫柔。
溫煦彌漫一室。
我不禁去想。
恣意張揚、玩世輕佻的。
含情脈脈、一往而深的。
究竟哪個才是真正的他?
我曾旁敲側擊問過祁湛,他的腿傷從何而來。
他說是他喝醉酒不小心在臺階上摔的。
可我識得那樣的傷口,分明就是黨項人的彎刀所致。
祁湛究竟是個怎樣的人,我至今無法看透。
但今夜過後。
縱有一日再相逢,不過是陌路罷了。
11
舟車輾轉小半月,我與小姐終於到了會昌鎮。
小薛將軍遇伏受傷後率兵退至會昌。
目前正駐扎在鎮子幾裡地外,修整兵力等待與主軍匯合。
這是我第一次見到真正的小薛將軍。
她穿著武人常穿的利落勁裝,墨發高束,眉眼凌厲英氣。
同齡的京城貴女們還在談論脂粉妝奁、髻發華裳時,她就已經在戰場上保衛家國了。
三年前的定川之役,梁軍慘敗。
被將士們奉為大梁戰神的薛明津將軍也犧牲在這場戰役中。
大梁皇帝歷來奉行黃老之學,與民生息。
到了如今這代,兵備廢弛,朝內再無人可用。
眼看幽州失守。
小薛將軍臨危受命頂替已故兄長駐守西北。
將士們見到薛明津將軍,渙散的軍心重新凝聚。
小薛將軍女扮男裝一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所以她從來都是自己換藥。
我少時家中曾開醫館,懂些許藥理,主動提議過來搭把手。
小姐原本不眠不休急著趕來見小薛將軍。
不知為何,如今相見,兩人卻都沉默。
又到換藥的時間。
我拎著藥箱正要敲門,裡面傳來小姐和小薛將軍的聲音。
「難道你非要我嫁給自己不愛之人,困頓一生才滿意嗎?」
「檀雨,我不是這個意思......」
「反正我來之前都想好了,我喜歡你,這輩子是生是S我都要跟你一起!」
「檀雨,我知你自幼就願和大哥玩,大哥去了,這些年,你從我身上看到了他的影子,所以才......」
小姐平日說話溫聲細語,我第一次見她如此氣惱。
「薛明意,你這個榆木腦袋!」
「你從小偏愛舞刀弄槍,不借明津哥的名義,我又如何同你親近?」
公然聽牆角不是個好習慣。
我離遠了去,直到小姐開門喚我進來。
留意到小姐衣衫不甚整齊,唇上的口脂也掉了色。
大概......兩人誤會算是解除了。
換完藥,我想起一事問小薛將軍:「您是否認識林樾將軍?」
若能打聽到林樾哥哥的埋骨之地。
我想去給他上炷香。
小薛將軍已經知曉我與小姐的侯府種種,再加上我手持「歸雁」密信而來。
她早已將我當做自己人直言不諱:
「我總聽兄長提起林樾將軍,兄長說林樾將軍待他如兄如父......」
我越聽越覺奇怪。
小薛將軍口中的林樾似乎不是我認識的那個人。
性格,習慣都不同。
最重要的是年齡對不上。
我說出心中疑惑,問道:「會不會是重名之人?」
「不會的,定川之役中犧牲的將士名冊我曾一一翻閱過,不過......」
小薛將軍像是突然想起什麼,又道:
「祁兄年少時曾在西北待過幾年。」
「當時他瞞著家裡人,說是去遊山玩水,實際跟著林樾將軍,做過他的副將。」
「我朝歷來對旁支皇親領兵多有忌憚。」
「祁兄為了不暴露身份,曾用過林樾將軍的名諱。」
12
會昌鎮距幽州城不過幾百裡地。
近鄉情怯,我不敢多思。
怕夢見震耳欲聾的馬蹄聲,硝煙彌漫,屍橫遍野。
這夜,我卻難得做了個好夢。
爹爹在醫館煎藥,娘親用絹帕替他擦汗。
我採草藥歸家,用板車拉回一個從山裡撿的受傷少年。
少年後背插著箭,膝蓋也挨了很深一刀。
爹爹說,那箭上淬了毒,毒已上行入眼,他隻能盡力幫少年將毒排出避免失明。
清理完傷口後,少年足足過了一天一夜才醒來。
隻是他醒了卻一聲不吭,不吃飯也不喝藥,和S人沒什麼兩樣。
我在他耳邊喚他:「二狗,二狗?」
少年終於開口說話,他嗓音嘶啞:「誰是二狗?」
我用手指戳了戳他:「你啊,都說賤名好養活,你得快點好起來,好和家裡人團聚呀。」
他疼得抽氣,聲音裡卻多了一絲笑意:「那你又是誰?」
我嘿嘿一笑,起了玩心騙他:「我是翠丫啊。」
二狗沒多說他的來歷。
但我們都知道,他是傷兵,是為保護我們這些百姓才受的傷。
我爹替他用最好的藥材續了骨。
我得了空就在後院陪他練習走路,當他的拐杖。
一月後,二狗的眼睛終於能看清點東西。
隻不過需要我離他很近很近時,他才恍然開口:「翠丫,你來了。」
剛撿回二狗時,他灰頭土臉,模樣都瞧不分明。
如今人洗幹淨了,居然有稜有角,俊美異常。
我心中的小鹿蠢蠢欲動,吞了下口水:「我救了你,你是不是該以身相許呀?」
他肉眼可見漲紅了臉:「好。」
隻是沒過多久,便有身著鐵甲的軍官找上門,要帶二狗走。
我這才想起問他:「二狗,你叫什麼名字?」
他欲言又止,最後告訴我他叫林樾。
「雙木林,兩木交陰之下的樾。」
「我會記著我們之間的約定,你等我。」
隻可惜。
我沒等到心悅的少年來娶我。
等來了西夏十萬鐵騎踏破幽州。
13
我做隨軍軍醫三月有餘。
從最開始被那些軍醫伯伯們質疑,到後來他們紛紛把醫書贈與我,搶著收我做徒弟。
小薛將軍的傷幾乎痊愈。
照看她的這段時間,我偶爾能聽到一些京城傳來的消息。
聽說祁湛的眼睛治好了。
還聽說三皇子府裡多了個美豔的侍妾,入夜琵琶聲不絕。
近來,一些黨項人在會昌鎮裡多有騷擾。
西夏軍燒S搶掠,從來不把百姓的命當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