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咔嚓」一聲，是爸爸在對著我們拍照。

媽媽瞥了他一眼問這有什麼可拍的，爸爸隻是眯著眼笑。

 

我也捂著嘴笑，我聽見爸爸的心裡話啦，他說：「給明明長大後看。」

 

那天爸爸給我們拍了很多很多照片，最後還拜託另外一家的媽媽幫我們拍了合照。

 

很多年以後我才知道，那是我們唯一的一張全家福。

 

我甩了甩頭發上的水珠，依偎進爸爸的懷裡。

 

「爸爸爸爸，你快點好起來吧，等你好起來，我們再一起去放風箏，好不好？」

 

「你放心，不用你出馬，我一定會讓媽媽和我們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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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越來越大，打湿了爸爸的被角。

 

有人在敲門：「明明爸爸你在家嗎？」

 

11

 

是李阿姨！

 

我去把門打開，李阿姨的頭發也被雨打湿了，她的身邊還站著幾個陌生的叔叔阿姨。

 

李阿姨一見我就長舒了一口氣：「幸虧沒事，嚇S我了。」

 

「虛驚一場，我還擔心我一個人弄不了，把物業都喊過來了。」

 

「明明，你爸爸呢？

 

我回道：「爸爸的病還沒好，他在睡覺。李阿姨，你能不能救救我爸爸？」

 

李阿姨對著那些叔叔阿姨嘆了口氣：「唉，這小孩也挺可憐的。爸媽感情不好，他基本上是爸爸帶著，這不，爸爸也病倒了。」

 

「明明，李阿姨帶著這些叔叔阿姨進來看看可以嗎？也把你爸爸帶去醫院。」

 

我重重地點頭。

 

那些叔叔阿姨幫我關窗，我帶著李阿姨來到爸爸的臥室，李阿姨上前看了一眼。

 

下一秒，她尖叫出聲。

 

那聲音比打雷還要刺耳，我趕緊捂住耳朵。

 

客廳裡的叔叔阿姨立馬衝了進來，他們圍著爸爸竊竊私語。

 

「我去，S了。」

 

「看起來S了好幾天了，臉都青了。」

 

「不行了，我害怕，趕緊報警吧！」

 

沒一會兒，警察和醫生都來了。

 

媽媽，也回來了。

 

12

 

爸爸S了。

 

我不懂S是什麼，可我聽到叔叔阿姨們都在說。

 

我問李阿姨，S是什麼？

 

她隻是搖頭，還哭了。

 

我不敢再問了。

 

我又去問媽媽：「媽媽，爸爸S了是什麼意思？」

 

媽媽站在爸爸身邊，像是沒聽見我說話一樣。

 

警察和媽媽說：「S亡時間大約在前天早上 6 點，初步排除他S，具體S因等法醫鑑定吧。」

 

「這不可能，我昨天上午回來的時候，他還是好好的啊。」

 

媽媽說得不對，我糾正她：「媽媽，你昨天回來的時候爸爸已經生病了，我想告訴你他一直叫不醒，可你走得太快了，我沒追上。」

 

「媽媽，爸爸為什麼還不醒啊，他不餓嗎？我隻給他喂了水。」

 

媽媽沒有回答我，她的身體晃了一下，然後她捂住臉，我看到有眼淚從她的指縫中流出：「怎麼會這樣？怎麼會突然沒了……」

 

她突然衝上前，扶住爸爸的肩膀搖晃：「你騙我，你在騙我對不對？季川，你就會拿捏我，你醒過來！你給我醒過來！」

 

13

 

叔叔阿姨們趕緊圍過來把媽媽拉開。

 

「顧小姐，我們知道你很傷心，可季先生確實是S了。剛才警察的話你也聽到了。

 

請您節哀，您還有兒子在呢，別嚇著他。」

 

媽媽SS咬著唇，在掙扎間頭發都亂了。

 

她蹲下身，抱住自己。

 

沒一會，就有悶悶的哭聲從她的懷抱中傳來。

 

一聲一聲，撕心裂肺。

 

爸爸還沒醒，媽媽又哭得這麼傷心，我不知道該怎麼辦。

 

我也跟著哭起來，走到媽媽身邊說：「媽媽你別哭呀，明明在，媽媽別怕。」

 

媽媽慢慢地抬起頭，把我摟進懷裡，我的背很快就湿了。

 

旁邊的叔叔阿姨都在嘆氣。

 

過了好一會，媽媽松開我，她的妝都哭花了。

 

她擦了擦臉上的淚，讓一個阿姨先帶我出去。

 

我牽著阿姨的手，走到臥室門口時回頭看媽媽，她也正在看著我，嘴角掛著一絲笑。

 

那笑容我見過的，爸爸的臉上也曾有過，比哭還難看。

 

我還是聽話地跟著阿姨走了，阿姨帶我去了樓下。

 

樓門口已經站滿了人，見我下來，他們的目光都鎖在我身上，我往阿姨身後躲。

 

「作孽啊，聽說孩子爸爸前天就沒了，這孩子和屍體待了兩天，也沒吃的，太可憐了。」

 

「他爸爸還年輕吧，好好的人怎麼突然就沒了。」

 

「唉，他爸爸也是個可憐人，是個啞巴，據說和孩子他媽感情不好，正鬧離婚呢，一直都是自個帶孩子。」

 

我覺得他們說得不對，爸爸生病起不來，媽媽哭得那麼傷心，就和我一樣，他們不會離婚的！

 

後來，叔叔阿姨們都下來了，李阿姨也下來了，但我沒看到媽媽。

 

他們推著一輛車，車上躺著一個人，上面蓋了一層白色的布。

 

我知道是爸爸躺在裡面。

 

前幾天爸爸和我說過，如果看到他躺在白色的布裡，就趕緊藏起來，然後數羊，等數到一百隻羊的時候，爸爸就會來找我了。

 

我很乖的。

 

於是我按照爸爸說的，趁叔叔阿姨不注意，躲進了旁邊的草叢裡。

 

「一隻羊、兩隻羊……」

 

數到五十隻羊的時候，我聽到李阿姨在喊我，嘿，我才不會讓你找到呢。

 

「人呢，剛剛還在的啊！」

 

數到九十隻羊的時候，媽媽也在喊我。她嗓子都啞了，還在叫我的名字。

 

「明明，你去哪了？明明！」

 

怎麼辦，我還差十隻羊呢，可媽媽那麼著急。

 

最終，我顫顫巍巍地站起來，朝媽媽喊：「媽媽，我在這！」

 

媽媽向我飛奔過來，一把抱住我，轉瞬間又松開我，拿手指著我的腦門說：「為什麼要躲？為什麼要躲？你差點嚇S媽媽你知不知道！」

 

媽媽的呼吸急促，漂亮的臉上全是淚水。

 

「是爸爸讓我躲起來的。」我小聲說。

 

「你爸爸S了！S了！從今以後，你沒有爸爸了！」媽媽吼道。

 

從前魏雪說，沒有爸爸的孩子很可憐的，會被其他小朋友欺負。

 

原來爸爸不是生病，是不在這個世界上了。

 

「爸爸，你騙我！」我站在原地嚎啕大哭。

 

14

 

媽媽開始整天待在家裡。

 

除了給我做飯、哄我睡覺，她總是坐在沙發上，看著爸爸拍的錄像和照片，然後長久地沉默著。

 

悄悄告訴你們一個秘密，媽媽做的飯很難吃。

 

但我不想讓媽媽再哭了，她哭得眼睛都腫了，所以我沒說。

 

這一天，沈叔叔找上了門。

 

我討厭他，於是我搶先對著門口說：「大壞蛋，你已經來氣過我爸爸了，還來做什麼？」

 

媽媽站在我身後，也沒有開門。

 

她很平靜地說：「你走吧，我不想見到你。」

 

沈叔叔沒有放棄：「小月，季川已經走了，你把自己關在家裡也無濟於事啊，我很擔心你。」

 

「擔心我？」媽媽輕笑一聲，「這麼多年，你騙得我好苦。」

 

「你……你在說什麼小月。我是愛你的啊，我心裡隻有你。」沈叔叔語氣激動。

 

「你大概不知道，我家裡有監控的，言盡於此，以後我們不要見面了。」媽媽說完又坐回了沙發繼續看錄像。

 

沈叔叔不依不饒地敲了好一會門，李阿姨開門說了句：「煩不煩？人家剛S了老公，你就上趕著來哭喪，誰不知道你安的什麼心思，要不要臉啊？」

 

沈叔叔走了。

 

我在錄像裡看到了爸爸S的那天早上。

 

他從床上坐起，伸了個懶腰，突然捂著腦袋，表情痛苦。

 

爸爸SS地盯著某處，開口，卻聽不到任何聲音，最後他自嘲地笑笑。

 

他掙扎著撥了一個電話，可惜電話隻響了一聲就掛斷了。

 

媽媽的身子一抖，她又哭了。

 

「媽媽，我知道爸爸說了什麼, 我聽見了。」

 

「爸爸說，能不能, 再給我一小時，我要給我兒子做好早飯。」

 

「那讓我打個電話給她媽媽可以嗎？」

 

「最後他說，他後悔了, 如果再來一次，他絕對不會選擇和系統打這個賭。」

 

媽媽聽到這裡突然生氣了，她說我一定記錯了，爸爸不會說這樣的話。

 

我也很生氣, 我說我記性很好的, 爸爸說的所有話我都記得。

 

媽媽又不說話了, 錄像突然一轉，是那段爸爸給媽媽念詩的片段。

 

從前我沒仔細聽過，現在我聽清楚了。

 

爸爸念的是：我會和我的星辰，長長久久, 在流動的宇宙，沉醉不知歸路地夢遊。

 

星星, 我知道了。

 

「爸爸！」我指著窗外的星空大喊。

 

媽媽驚訝地順著我手的方向看去。

 

「那顆最亮的星就是爸爸！」

 

15

 

一個月後，外婆過來看我們。

 

外婆嘆息著說：「我之前兩頭勸, 季川聽進去了, 你呢？」

 

「你和季川結婚的時候我就和你說過, 你要好好考慮，他不是沈晏, 你偏要一意孤行。」

 

「季川這孩子，是真的對你好, 可惜啊，現在說這些也晚了。」

 

李阿姨從前對我說過，媽媽在外面已經有了另外一個家，那個叔叔是媽媽的白月光，媽媽很愛他，她不要我和爸爸了。

 

「（無」「你要還認我這個媽，你就趕緊回公司主持大局, 好好養明明！」

 

外婆走後的第二天，媽媽開始上班。

 

她僱了個保姆來照顧我。

 

媽媽變了好多。

 

她每天都陪我一起吃早飯，送我去幼兒園前會和我擁抱，如果有空的話，她一定會來接我放學。

 

每年她都會帶我去一趟爸爸帶她去過的寺廟，跪在那裡很久很久。

 

我問她, 媽媽你在求什麼呢？是在給爸爸祈福嗎？

 

媽媽搖了搖頭：「我誰也沒有求，他不會回來了。」

 

爸爸去世一周年的時候, 媽媽出了嚴重的車禍。

 

外婆帶著我趕到醫院的時候, 媽媽正在搶救中。

 

外婆又急又氣，嘴裡不住地嘟囔：「想S也不是現在！顧明月, 你還有個兒子要養呢！」

 

「你想讓季川在地下也不安心的話，你就去S，讓我這個糟老婆子來養，明明沒爸沒媽, 到時候不知道要吃多少苦, 這是不是你願意看到的？」

 

幸好媽媽被救了回來。

 

睜眼的第一句話是：「明明，媽媽在呢。」

 

十四年後，媽媽已經是成功的女商人。美且單身。

 

她很忙，卻從來不缺席我人生的任何重要時刻。

 

高考後, 我報了航空航天專業。

 

外婆對我沒有讀商科這件事頗有微詞，媽媽卻很理解我。

 

無垠的星空裡，我總能和爸爸相遇。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