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女兒嬉皮笑臉，絲毫不在乎他爸手都在抖，還厚著臉皮半開玩笑地提出了這個要求。

我搶先一步開口：

 

「我們怎麼會這麼不信任你呢，說了給你自由，就是相信你能把自己照顧好。」

 

女兒聳聳肩，毫不留戀地提著行李上了車。

 

當天，她就發了朋友圈，上面寫著：

 

「二十多年，我才終於真正活過！」

 

配圖是她城中村的房間。

 

我給她點了贊。

 

山珍海味吃多了，一碗白粥也覺得美味，但若將那白粥當飯吃，遲早會消化不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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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有經歷過生活折磨的過來人才知道，人單單是活著，就已經很艱難了。

 

生活的柴米油鹽能磨平任何一顆激情的心。

 

可惜女兒現在還不懂。

 

她從家裡到城中村，住在一個月六百的民房裡，誤以為那是全新的生活在向她招手。

 

實際上，這隻是一個披著華麗外衣的棺材，一旦進入了，就會明白那裡面的空洞和窒息。

 

要不了多久，她就會因為受不了夏天的炎熱和冬天的寒冷而變著法地向我們要錢，然後再將自己的不幸編成一個巨大的帽子扣在我們頭上。

 

我以為自己做好了準備，卻沒想到，女兒的方式竟然比我想象得更加愚蠢。

 

8.

 

上班還沒幾個月，女兒就說有點兒事要和我商量。

 

我以為她隻是單純地討點生活費，沒想到，她卻帶了陳碩一大家子一起上門。

 

大概從沒來過這種高檔的小區，陳碩爸爸的眼睛都直了。

 

他貪婪地上下打量著我們家，興奮的臉都有些扭曲。

 

陳碩的姑姑雖然強裝淡定，但她的視線從進屋起就沒離開過我脖子上的鑽石項鏈。

 

陳碩就更不用說了，一副得意洋洋的樣子，自然地招呼著家人坐下，仿佛是自己家一般。

 

女兒沒地方坐，乖巧地站在陳碩身後，為大家倒茶端水。

 

時不時地，陳碩還要吩咐她：

 

「小薇，快去洗幾個梨，沒聽到爸剛才咳嗽了？」

 

女兒唯唯諾諾地照辦，儼然陳碩的丫鬟。

 

我由著他們表演，並未開口說話。

 

最後還是陳碩的爸爸按捺不住了，他嘬了口茶，露出滿嘴黃牙，笑得一臉猥瑣相：

 

「其實呢，我們是來提親的……」

 

和陳碩交換了一下眼色，他靠在沙發上，翹起二郎腿，鞋底的泥全蹭在了茶幾邊上。

 

「本來不想讓我們家碩碩這麼早結婚，想嫁給他的人都排隊呢，但是沒辦法，小薇懷孕了！」

 

最後一句話說完，他滿臉都是得意，似乎吃準了我會拿這事沒辦法。

 

陳碩的姑姑也在一旁補充道：

 

「是啊，我們是不著急，但小薇的肚子越來越大了，再不結婚，怕是你臉上也沒光啊！」

 

「畢竟女孩子，名聲最重要嘛！」

 

……

 

幾人你一言我一語，話裡話外的意思都是木已成舟，我就認命吧！

 

女兒在一旁一言不發，儼然已經站在了陳碩那一邊。

 

陳碩的姑姑看著更加得意，一雙眼睛滿是精明：

 

「我們家的情況呢，確實不太好，也拿不出彩禮，但這婚肯定要結，你就這麼一個女兒，你肯定不想讓她寒酸地出嫁吧！」

 

女兒在這時開口了，可說的卻是：

 

「媽，你就成全我們吧！」

 

我笑了笑，毫不猶豫地轉身從抽屜裡取出戶口本扔在桌上：

 

「戶口本給你，你想什麼時候結婚都可以。」

 

9.

 

女兒有些不敢相信，陳碩家人也蒙了。

 

沒想到我會這麼爽快地交出戶口本。

 

愣了幾秒後，陳碩姑姑最先反應過來，她眼疾手快地把戶口本裝進包裡，笑得臉都扭曲了。

 

「哎喲，親家母，你放心，小薇到我們家啊，我們絕對把她當親閨女看待。」

 

轉過身，她拍拍陳碩的頭：

 

「我這侄子啊，配你姑娘也不虧，我們村想跟他的人都排隊呢！」

 

陳碩的爸爸也贊許地看了陳碩一眼，然後吐了口大煙圈，隨意地問道：

 

「那咱們的婚禮什麼時候辦？」

 

我詫異：

 

「婚禮？什麼婚禮？」

 

女兒撒嬌：

 

「哎呀媽！就是辦酒席！」

 

我「哦」了一聲，然後一臉無辜：

 

「都行啊，聽你們的，你們定，我過去就行。」

 

陳碩臉色變了變，氣氛沉默了幾秒後，他爸開口道：

 

「親家母，你恐怕沒明白我的意思，我剛才不是說了嗎，我們家條件不好，可能辦婚禮這塊，還需要你多費心！」

 

我瞪圓了眼睛：

 

「你們來不是提親的嗎？我把戶口本都給你們了。」

 

女兒急得跺腳：

 

「媽！你難道就想讓我這麼不明不白結婚嗎？」

 

我寵溺地看著她。

 

「媽媽說了，媽媽給你絕對的尊重，彩禮房子車子媽媽都不要，媽媽相信你們兩個會奮鬥出一切的！」

 

女兒眼淚都急出來了：

 

「可是現在情況不一樣，我要結婚，哪有不辦婚禮的道理！」

 

我聳聳肩：

 

「不急於這一時，證都領了難道還怕他跑了嗎？」

 

陳碩姑姑打斷我：

 

「小薇能等，肚子裡的孩子可等不了！我們不怕別人說三道四，隻是你……」

 

我白了她一眼。

 

「都什麼年代了，我可沒那麼封建。」

 

「我相信小薇能為自己的選擇負責，她既然選擇了未婚先孕，就不怕別人說闲話，作為媽媽，我無條件支持她的選擇。」

 

我話說得滴水不漏，女兒雖然生氣，卻也啞口無言。

 

臨走前，陳碩的姑姑還在小聲嘟囔：

 

「看來文化高也不是什麼好事！」

 

陳碩憤憤地在我們家門口吐了唾沫，用剛好我能聽到的聲音說：

 

「你就這麼一個女兒，你S了錢不還是我們的！」

 

女兒也哀怨地看著我。

 

「媽，你不愛我了。」

 

我笑了。

 

「怎麼會不愛你，愛才會讓你自由選擇啊。」

 

10.

 

這件事過後，女兒將近半年沒有和我聯系。

 

我從她朋友那裡得知，女兒前不久剛辦了婚禮。

 

陳碩家人一開始以為我說的是氣話，最後總會為了面子出了這婚禮錢。沒承想左等右等不見我主動聯系，女兒的肚子又已經鼓了起來。

 

陳碩家人想收份子錢，加上女兒鬧得厲害，最後就在村裡搭了個小臺子，請了同村開面館的小伙子掌勺，辦了場簡陋的婚禮。

 

沒有車隊沒有跟拍沒有主持人。就連女兒的婚紗都是在二手平臺兩百塊淘來的。

 

那天還下著大雨，村裡的路泥的沒法走，女兒化的妝早花了，又沒有跟妝師補，到了儀式的時候，整個眼窩都成了黑色。

 

好不容易熬到敬酒，陳碩家搭的棚子又因為質量奇差塌了一半。

 

一場婚禮，成了全村人的笑柄，女兒狼狽不已，在同學朋友面前丟盡了面子。

 

朋友傳來的視頻裡，有人問她，想對媽媽說些什麼。

 

她惡狠狠地咒罵道：

 

「隻管生不管養的人，不配當媽！」

 

我平靜的刪了視頻。

 

毫不意外是這樣的結果。

 

在我女兒身上，我明白了，有些孩子生來就是討債的。

 

在她的字典裡，沒有感恩，隻有虧欠。

 

她會把自己的人生不幸歸咎到所有人身上，卻唯獨不會注視自己。

 

一個隻想享受權利，不願承擔義務的人，不管我怎麼做，結果都是一樣。

 

我已經做好了女兒恨我的準備，可我沒想到，撕破臉皮之後，她比我想象得更加可怕。

 

也是後來的事，才逼得我終於下定了決心，徹底與她劃清界限！

 

11.

 

接到租客電話時，我正在練瑜伽，電話那頭的人急得都要哭了：

 

「陳姐，我先搬出去了，他們一家人太可怕了，都要動手砸我的東西呢。」

 

一問才知道，女兒帶著陳碩一家人，去了我們市區的房子，將租客強行趕了出去。

 

等我趕到的時候，他們東西都搬得差不多了。

 

女兒挺著大肚子，正在打掃房間。

 

陳碩姑姑在鋪床，陳碩和他爸坐在沙發上看著電視，對我的到來絲毫不意外。

 

「親家母，你來了！」

 

說話自然的儼然把這裡當成了自己家。

 

我怒極反笑。

 

問女兒到底怎麼回事。

 

女兒挺著大肚子，理所當然地解釋：

 

「我要生了，總不能在出租屋裡生吧。」

 

陳碩姑姑也笑眯眯地：

 

「是啊，你們家房子多，我們也得有個地方照顧小薇嘛。」

 

我掏出手機準備報警，女兒一把打掉我的手機，氣勢洶洶地質問我：

 

「你能給你表弟借那麼多錢，就不能給我一套房子了？」

 

我看著她那張扭曲的臉，終於下定了決心。

 

撿起手機，我坐在沙發上，示意女兒坐下後，我問她：

 

「知道咱們家這麼多房子，為什麼房本上沒有你的名字嗎？」

 

她愣了愣沒接話，陳碩姑姑卻想明白了。

 

她一拍大腿：

 

「因為你嫌她是閨女不是兒子！不對啊，你也沒兒子啊！」

 

我笑了笑，反問她：

 

「我是沒有兒子，但這閨女，難道就是親閨女嗎？」

 

「你也是女人，你會給抱養的孩子留那麼多錢嗎？」

 

這番話無疑是重磅炸彈。

 

說出口的瞬間，包括女兒在內，所有人都驚了。

 

陳碩臉色更是差到極點。

 

他以為吃定了我這個絕戶，隻要孩子生了就萬事大吉，我的財產遲早是女兒的。

 

萬萬沒想到，女兒竟然不是親生的！

 

女兒難以置信地看著我。

 

「你的意思是，我不是你親生的？」

 

我點點頭。

 

本以為她會接受不了，沒想到女兒眼前一亮。

 

她迫不及待地問我：

 

「那我的親生爸媽在哪裡？」

 

12.

 

一聽女兒不是我親生的，他們一家子都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

 

我還沒來得及回答女兒的問題，陳碩姑姑就義憤填膺地衝了過來，激動得唾沫橫飛：

 

「好啊！怪不得你對親閨女都這麼狠心，原來你壓根不是她親媽！我就說呢！虎毒還不食子呢！」

 

她們一家子都是地地道道的封建思想，一聽女兒不是親生的，我不給她留財產就變成了理所應當的事。

 

我一下子坐實了惡毒養母的身份。

 

而女兒則在一旁不停地追問親生父母的下落，

 

「你當初到底是怎麼撿到我的？」

 

我沒有隱瞞。

 

原原本本地告訴了她當年的真相。

 

聽完後，女兒一臉憧憬：

 

「這麼說，我爸媽是因為計劃生育，不得已將我送人了？」

 

我點點頭。

 

聽到計劃生育，陳碩眼睛一亮，冷不丁地問我：

 

「小薇的父母也是城裡的吧。」

 

當年農村的人不怎麼管計劃生育的事，隻有城裡的正式職工，擔心懷二胎會丟了工作，才會偷摸地將孩子送人。

 

陳碩這小子夠精明，一下子就抓到了重點。

 

當他聽到我說不但是城裡人，而且還是個領導的時候，差點沒興奮地跳起來。

 

他拽著小薇的手，義正言辭的對我說：

 

「那你還不告訴我們她親生父母在哪兒？你不願意養小薇，自然有人願意養！」

 

女兒也情緒激動地指著我：

 

「你憑什麼要收養我！你有問過我願不願意當你的女兒嗎？」

 

真可笑！

 

當年那家人把她丟在公園裡，想讓她自己走丟，卻陰差陽錯被我撿了回來。

 

若不是我救了她，她也許早就被人販子不知道拐到哪個山溝裡去了。

 

到頭來，一把屎一把尿帶大她的人，卻成了她的仇人。

 

我冷冷地掃她一眼，開口道：

 

「你親生父母在哪裡我不知道，畢竟養了你就沒想著把你送回去，但警察興許知道，你想找也罷，不想找也罷，但都請你先從我的房子搬出去。」

 

「一周後我來收房，如果你還沒搬走，我們就叫警察處理吧！」

 

女兒沒有說話，看我的眼光仿佛我才是那個遺棄她的人。

 

三天後，女兒給我打電話：

 

「我親生父母找到了！」

 

13.

 

再次見到女兒，是在一家消費不低的西餐廳。

 

看得出陳碩下了血本。

 

女兒坐在親生父母身邊，得意洋洋的看著我。

 

「我找到我親生父母了！」

 

畢竟親生父母的信息都是我讓閨蜜給他們透露的。

 

我毫不意外。

 

「那恭喜你了。」

 

陳碩一邊殷勤地給那打扮得珠光寶氣的女人倒茶，一邊開口：

 

「既然小薇找到親生父母了，你們兩個也該做個了斷了。」

 

我不解：「什麼了斷？」

 

女兒接話：「當然是家庭關系的了斷啊！我已經找到親生父母了，總不能有兩個爸兩個媽吧！」

 

「媽，你說是不是？」

 

女兒討好地看著那女兒，對方則親昵地攬住她的肩，然後得意揚揚地看向我。

 

雖然是抱歉的話，言語裡卻是掩飾不住的喜悅。

 

「這些年，辛苦你撫養我女兒了，當年我們把她送出去也是迫不得已，第二天我就後悔了，但滿大街地找都沒找到。」

 

「還好老天有眼，終於讓我們娘兩重逢了。」

 

「到底是有血緣關系，這麼多年沒見，我們和親母女沒什麼兩樣！」

 

我坐在一旁，差點笑出聲來。

 

滿大街地找？

 

我帶著女兒天天在公園裡等，愣是沒等到一個尋來的家人。

 

閨蜜幫我找了一年, 才找到遺棄女兒的人是誰，我偷偷去看了一眼, 那天她們正給兒子辦滿月酒，各個喜氣洋洋，壓根沒有一點兒丟了孩子的緊張。

 

我怕她送回去後過得不好, 這才自作主張將她留下。

 

沒想到還留成仇人了。

 

深吸一口氣，我問女兒：

 

「我這些年養育你的情分也不顧了嗎？」

 

沒想到女兒情緒激動，恨我的眼神似乎要S了我：

 

「你不配當我媽！你不在乎我的學習，不幫我的工作, 什麼都不管我！哪有你這麼當媽的？」

 

我波瀾不驚地聽著和上輩子莫名熟悉的答案。

 

哦, 原來她的人生過得不順, 永遠都是別人的錯！

 

「我這樣都是你害的！你怎麼不去S！」

 

「（我」「那你現在是想怎麼樣？」

 

不等女兒回答，陳碩啪一下從包裡掏出一張紙拍在桌上。

 

我湊近一看。

 

親子關系斷絕協議。

 

果然是陳碩的作風。

 

生怕我以後後悔了, 要讓女兒養老。

 

可他這個文盲，難道不知道這種協議是沒有法律效應的？

 

為女兒的命運深深嘆口氣後, 我拿起筆毫不猶豫地籤了字。

 

條件是女兒一家子必須一天內搬出我的房子。

 

14.

 

女兒搬走不到一個月，我和老公辦了內退, 將所有的房產與股票變賣, 然後雙雙買了去國外的機票。

 

我後來的計劃之所以能進展得這麼順利, 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女兒的大肚子刺激了老公。

 

莫名地, 老公也想起了上一世的事。

 

我們很快就達成了共識。

 

放棄這個白眼狼，雙雙去國外定居。

 

表弟聽到我們要來, 非常開心，已經用我匯給他的錢，在他們家隔壁為我們買好了一套房子。

 

他家裡有三個小孩，但都已結婚生子, 他開玩笑說，等我們去了，就四個人組團養老。

 

我們在國外的日子愜意自由，我和老公發展了不少愛好，手裡闲錢也足夠我們滋潤地過完後半輩子。

 

而女兒那邊，已經為陳碩生了三個女兒, 聽說還在繼續生，公公放話說, 到生出個兒子為止。

 

她的親生父母早已和她斷絕往來, 畢竟他們一開始隻是想白撿個女兒養老，沒想到女兒被我慣得嬌氣無比, 還為了陳碩經常問他們要錢，他們很快對她厭惡透頂。

 

加上親生兒子怕女兒日後分家產，沒過多久，他們就搬了家, 與女兒斷絕了往來。

 

閨蜜曾給我傳過一張照片, 女兒蹲著膝蓋，坐在我們曾經的家門口，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看著她那張快速衰老的臉，我唏噓不已。

 

明明是二十多歲的年齡, 卻看著像是四十有餘。

 

我很好奇，這次她為人生親自做了選擇，不知道心裡還會再有遺憾嗎？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