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深夜刷到一條求助。

 

「給兒子買了房，如何說服女兒幫忙還貸？」

 

一片罵聲裡，有人一本正經地回：

 

「不著急入住的話，我建議找個中介把房子租給女兒。」

 

「這樣不僅無痛解決房貸，還能在最大程度減少裝修成本。」

 

「我女兒平常愛算計得很，自從被我用這個辦法忽悠，她已經老老實實給我兒子還了九個月房貸了。」

 

我的目光停留在最後一句話上，心底突然咯噔一下。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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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巧合的，我現在租的這套房剛滿九個月。

 

這位 id 名叫「心如止水」的用戶，用的荷花頭像也和我媽的一樣。

 

我皺起眉，下意識地點了進了她的主頁。

 

她的頁面一片空白，但 ip 地址正是我所在的城市。

 

難道真有這麼湊巧的事？

 

我揉了揉有些僵硬的脖頸，覺得自己一定是想多了。

 

我是單親家庭，從我有記憶起，我媽對我就明顯比我弟偏袒得多。

 

我弟如果弄壞我的東西，我媽一定會第一時間教育他。

 

平時飯桌上，我媽做的菜也往往偏向我的喜好。

 

就連上學時的零花錢，我也普遍比我弟多個幾十塊。

 

就憑我媽這種態度，我相信她是絕對不可能做出這種重男輕女的事的。

 

按照我衝浪多年的經驗，一般像這樣奇葩又歹毒的發言多半是為了博眼球蹭流量。

 

我滑動屏幕瀏覽著評論區，正準備像大多義憤填膺的網友一樣噴兩句，卻突然看到有一條新的熱評被頂上前排。

 

在「心如止水」的留言下，有人問她：

 

「你這樣光明正大地發出來，就不怕你女兒刷到嗎？」

 

「心如止水」很快囂張回復：

 

「刷到又能怎麼樣？當初合同是我幫她籤的，她根本沒來得及細看，下周她要是敢不交房租，那上面的十倍違約金可賠不起！」

 

這一瞬間，我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

 

按照租房 app 上的日期算，我確實下周就該交第四季度的房租了。

 

而且我記得很清楚，當時我媽怕我第一次租房被坑騙，便極力主張她來幫我尋找房源，籤合同時也是她以嚴格把關的名義幫我代籤的。

 

最重要的一點是，我突然發現自己那份合同上的違約金，也確實白紙黑字、明明白白寫著整整十倍！

 

如果說之前的頭像、坐標是論壇上最常見的巧合，那現在這些又該如何解釋？

 

我壓抑著那股翻湧的異樣感，又將目光移回了屏幕。

 

「心如止水」的奇葩回復發出後，跟帖的人立刻變得更多了。

 

有人吐槽她讓女兒給兒子當吸血包，還有人表示要把這個帖子轉載到其他 app，讓這個倒霉的女兒認清她的真面目。

 

「呵呵，罵我給兒子買房的，沒有房以後他拿什麼娶媳婦？」

 

「女兒嫁出去就是別人家的了，我不趁現在想辦法讓她多拿點錢，萬一以後連彩禮錢都賺不回來怎麼辦？！」

 

「我怎麼對不起我女兒了？我親手將她帶到這世上，我可是給了她一條命啊！」

 

「心如止水」一開始還會理直氣壯地和攻擊她的人互噴，可看到越來越多為女兒發聲的人後，她便立刻刪除回復注銷了賬號。

 

我放下手機，輾轉反側一夜未眠。

 

2

 

第二天下班回來時，我發現隔壁許久未住人的房子迎來了新鄰居。

 

對方名叫林聽，是和我同校的應屆生，因為公共課見過幾次，我對她有點印象。

 

見到我，她連忙放下快遞，熱情地邀請我去她家坐客。

 

在和林聽闲聊時，我意外得知她租的這套精裝房價格是兩千一個月，竟比我這套毛坯還要便宜五百塊。

 

看著我咋舌的表情，她連忙拿出手機給我展示了她的看房記錄。

 

「你瞧，這小區的出租房價格近兩年一直是這樣，要不是因為急著辦入職，我還能租到更便宜的呢！」

 

我的心一點一點沉了下去。

 

當初租房時，因為信任我媽，加上她反復強調自己有一個幹中介的老同學，我便將這件事全權交給了她，全身心地投入了職場。

 

我們一共看了四套房，其他三套她那位老同學給的報價都大大超出了我的預算，隻有這間一無所有的毛坯屬於咬咬牙還能接受的。

 

可是這隻刷了一層白膩子的毛坯房，實在是太空蕩簡陋了。

 

而且我雖然沒租過房，但多少也對各大軟件上這個小區的出租價有一些了解，按理來說這種條件其實價格不應該這麼高的。

 

就在我準備掏出手機自己再看看時，我媽像看穿了我的心事，伸手將我拉到了一旁。

 

她語重心長地說：

 

「囡囡啊，你千萬別信那些網站上的便宜房子，那都是黑心中介為了引流掛出來騙你們學生的！」

 

我看了眼不遠處連工作牌都沒戴的叔叔，有些躊躇：「可是......」

 

我媽立刻打斷我：「可是什麼？租了毛坯房，你就可以按照自己的喜好去裝飾房子了。」

 

「而且因為是毛坯，所以不用擔心房東以損耗的名義進行敲詐，還可以避免那些新房殘留的甲醛風險，你仔細想想，這不是一舉多得嗎？」

 

對於人生第一次租房，我確實有過很多幻想和期待，但我媽說的話也確實不無道理。

 

見我不發話，我媽有些急了。

 

她上前一步拉住我的手：

 

「這些年媽媽什麼時候騙過你？就聽媽的，相信我們這些過來人的經驗，總比你被騙踩坑好。」

 

在我媽斬釘截鐵的言語輸出下，我沒多想便很快付了定金。

 

現在回想起來，我媽當時那種急不可耐的態度確實有些可疑。

 

可我媽平日裡對我的親昵和寵溺並不是假的。

 

高中時，我和我媽逛街碰到她朋友，她就會挽著我的胳膊，甜蜜又得意地對別人炫耀我是她的貼心小棉袄。

 

提起我弟，我媽說過最多的話是：「家旺那個上不得臺面的玩意兒，如果能像他姐姐一樣爭氣就好了」。

 

甚至在我大學畢業時，她還表示要攢錢給我買一套房作為婚前財產，讓我弟以後憑自己的努力娶媳婦。

 

這樣的環境令我一度認為她愛我遠勝過愛我弟。

 

所以無論如何我也不願輕易相信，這二十幾年的親情背後會隱藏著巨大的算計。

 

思來想去，我決定這周末先回趟家想辦法探探我媽的口風。

 

3

 

我告訴我媽這周末準備回去待一晚，順便取點冬天的厚外套。

 

為了顯得不那麼刻意，我在下班後又加了會兒班，才踏上了回家的地鐵。

 

到家時，我媽正背對著我在廚房忙碌。

 

趙家旺剛從衛生間出來，隻路過廚房一眼，他便大聲地嚷嚷抱怨：

 

「我操，媽你偏心吧，怎麼又做的都是我姐愛吃的菜？」

 

「傻兒子，咱娘倆不把你姐哄得開心了，以後她怎麼——」

 

我媽笑著轉過身，在看見站在門口的我後突然收住了話。

 

她推開我弟，像往常一樣迎了上來，接過我手裡沉重的電腦包，又伸手摸了摸我的臉。

 

「上班累不累乖囡？瞧你，都瘦了一大圈了。」

 

「媽，不累。」

 

我擠出一個笑應和著，心底卻漸漸冷了下來。

 

看剛才我媽和我弟的反應，他們一定有事瞞著我。

 

難道我媽真的就是「心如止水」？

 

懷著五味雜陳的心情，飯桌上當我媽詢問這個月我拿到的提成時，我幽幽地嘆了口氣。

 

「媽，最近公司項目接連黃了好幾個，效益也越來越差，再這樣下去我都在考慮換個便宜點的房子......」

 

「不行！」

 

我媽手中的筷子砸進湯裡，陡然拔高了好幾層音量。

 

察覺到自己的失態後，她深吸了一口氣，朝我扯了扯嘴角：

 

「囡囡啊，你怎麼會突然產生這種想法？我記得你當初籤了三年租約，現在要是換房子，那筆賠償金可是不小的數目。」

 

我媽果然是仔細看過合同的！

 

我強忍著心悸，繼續裝作猶豫道：「可是這毛坯房......」

 

我媽再次打斷我，「這毛坯房怎麼了？我記得你雖然租的是毛坯，可人家房東硬裝用的都是國外大牌電器，你看看從你入住到現在，那史密斯的熱水器都沒報修過一次！換成別的，哪還有——」

 

「媽。」

 

我克制著顫抖的呼吸，疑惑地開口：「你是怎麼知道我出租屋的熱水器從來沒報修過的？」

 

我媽老同學當初讓我下載的 app 上，租客想要維修家電或者燈具，必須在上面向房東提報才行。

 

「你這傻丫頭，」我媽的臉上閃過一絲慌亂，隨即露出一個訕笑，「前不久在電話裡你剛和我說過的，現在轉頭就忘了？」

 

渾身的血液一點一點涼了下去。

 

我從沒對我媽提過這件事，記憶力也不可能出錯。

 

所以，她在撒謊。

 

我看了眼對面一臉置身事外、大口啃著雞腿的趙家旺，平靜地扯開了話題。

 

既然如此，那我隻需要確認最後一件事了。

 

4

 

吃完飯後，趙家旺扔下碗就衝進房間打遊戲。

 

畢業後他也曾接觸過幾份工作，但最終都因態度問題被老板趕了回來，我媽一提讓他找工作就要被他破口大罵，時間久了竟也默許他在家混吃等S。

 

在噼裡啪啦的鍵盤聲和不堪入耳的髒話裡，我媽一邊收拾桌上的殘羹冷炙，一邊罵他是白眼狼。

 

換在以前，我一定會主動攬過這些活讓她去休息，再等著她美美地將我誇上一番。

 

但現在，我不準備再繼續這麼做了。

 

趁著我媽在廚房忙碌，我悄悄走進了她的房間。

 

床頭櫃最下層的抽屜裡，不知什麼時候多了個鐵質的密碼箱。

 

我觀察了一陣，毫不猶豫地輸入了 0428。

 

隨著輕微的聲音響起，密碼箱果然順利打開了。

 

雖然早已做過心裡準備，但在清楚地看到整整三本房產證上都隻寫著我弟的名字時，我的心裡還是泛起難以言喻的苦澀。

 

上學時，我媽總隔三差五向我抱怨她一個女人養兩個孩子特別辛苦。

 

這種源源不斷的輸出使我對她愧疚不已，不僅主動申請將生活費減少為我弟的一半，工作後也常常給我媽轉賬，生怕她虧待了自己。

 

可她卻已經悄悄全款給我弟買了兩套房，還將第三套租給我，讓我幫他以房租低貸。

 

甚至從一開始，她就已經打好了算盤將合同的賠償金改成十倍、又催促我籤下三年租約，以保證我弟的房貸還款不會出現紕漏。

 

原來這世上，真的會有母親偏心到連自己的女兒都要算計。

 

想起「心如止水」的種種發言，我垂下眼嘲諷地笑了笑，將箱子原封不動地推了回去。

 

為了不用一整晚面對我媽，我借口公司臨時有線下會議，準備提前離開。

 

穿鞋時，我媽追著將兩個包裝精美的袋子塞進我手裡。

 

「囡囡啊，這是媽從超市買的山東紅富士，你多拿點和同事分著吃。」

 

我點點頭，卻在起身的那一刻，瞥見她藏在沙發下的整整六盒進口車釐子。

 

那是趙家旺最愛吃的東西。

 

我沒有再看她一眼，徑直推門走了出去。

 

零下五度的上海，連裹挾而來的風都透著股刺骨的寒意。

 

冰雹拍打在我的臉上，和眼眶奪眶而出的酸澀融成一片湿潤。

 

我媽不知道，其實我也很喜歡吃車釐子，隻是小時候為了顯得聽話懂事，才推脫說自己喜歡吃便宜的紅富士。

 

可我表現得再聽話懂事，到頭來她還是愛不學無術的趙家旺勝過愛我得多。

 

房產證上寫的是他的名字。

 

B險箱用的他的出生日期。

 

各個角落藏著他愛吃的零食。

 

甚至連大門的密碼鎖，也是趙家旺的生日。

 

多麼放肆又顯而易見的偏心啊。

 

我卻被騙了整整二十五年。

 

5

 

接下來的幾天，我都有些悶悶不樂的。

 

一想到交房租等於在給趙家旺還房貸，我就感覺自己是個大冤種。

 

如果考慮換房的話，那便屬於個人原因提前退租，得賠償一筆違約金。

 

工作後，扣掉每個月給我媽打的錢，和那些重要節日給她買禮物的錢，我的卡上其實並沒有剩下多少。

 

就在我猶豫不決時，經理將我叫到了辦公室。

 

「最近兩個月你的工作表現很不錯，經過考慮公司決定從今天起將你的績效增加百分之四十。」

 

心頭的鬱結一下消散許多。

 

我是做銷售工作的，薪資結構中佔比最多的就是績效，按照這樣算下來加上底薪，我的收入簡直翻倍還有餘，完全可以輕松地租下一個離公司更近的精裝房。

 

我立刻將這個好消息告訴了閨蜜，準備下班後和她好好地撮一頓火鍋。

 

誰知在熱氣騰騰的白煙升起時，我還沒來得及涮第一片肥牛，便接到了我媽的電話。

 

我媽的聲音聽上去很興奮：

 

「囡囡啊，隔壁張阿姨說你漲薪了，我記得她在你們公司做財務的，這是真的假的呀？」

 

放在以前，我一定會認為她是在為我高興。

 

可現在，我卻敏銳地從她喜悅的音色中捕捉到一絲探究。

 

我隱去笑意，淡淡地答：「是真的。」

 

直覺告訴我，她接下來的話才是重點。

 

果然，我媽很快趁熱打鐵道：

 

「那咱就別換房子了，大冷天的搬家怪折騰的，萬一著涼就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