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房在二樓左手第一間,別走錯了。」
他的腳步頓了頓,又繼續說:「當然,你要走,我也不攔著。」
昏暗的落地燈隨著裴聞的動作亮起,我看了看窗外的瓢潑大雨。
算了,還是被埋在床底下比較安全。
洗完澡後,已經是凌晨一點了。
我點開剛充滿電的手機,把僅有的錢都轉給了置頂聯系人。
對面秒回:「還沒睡嗎?」
我發了個微笑的表情過去:「記得收哈。」
「正在輸入」幾個字跳了跳,徹底沒了動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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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同在我置頂欄的,除了這位幫我墊付醫藥費的好心人外,就隻有被我拉黑的裴聞了。
加上裴聞的聯系方式,其實也是個意外。
器材室那天後,很長一段時間裡,我都沒有見過裴聞。
隻是偶爾會在學校的表白牆上,看到他又獲獎的消息。
再次見面,是在那場辯論賽上。
室友託人給我安排了第一排最顯眼的位置,囑託我務必畫下她們隊伍舌戰群儒的雄姿。
作為補償,把她隊伍裡所有的帥哥都推給了我。
裴聞坐在反方二辯的位置上,白色的襯衣外,是修剪得體的黑色西裝,修長的指尖在厚厚的紙張上翻飛。
我沒忍住,在給室友畫像之前,在角落裡勾了一張裴聞的側影。
那張紙,後來被我的情話塞得滿滿當當,又變成了一架紙飛機回到了我的腳下。
我深吸一口氣,呆呆地望著天花板,這下更睡不著了。
7
我打著手電去廚房,原本是要喝點熱水助眠的。
卻無意間撞破了裴聞在窗前打電話的樣子。
「嗯,你乖乖地睡覺。
「我信,我當然信,我也經常……想一個人想得睡不著。」
裴聞指尖捻著一棵吊蘭修長的綠葉,低聲哄著人睡覺,語氣是我從沒聽過的溫柔。
心好像被扎了一下。
雖然剛剛看到裴聞飛回江城給林薇慶生的新聞,但現在親耳聽到這些,還是覺得心揪到了一處。
剛到國外那年,我有時候會忍不住去想,裴聞結婚時的樣子。
半夜失眠時,甚至會把這些畫下來,隻是新娘的臉一直空著,我不願意去想,也不敢去想。
林薇的臉一點點和婚紗圖紙融合,兩人站在一起,竟然也沒有半點違和感。
或許有些人,本就是天生一對。
吸氣時有些抖,在淚徹底落下來之前,我轉身想要上樓,卻不小心碰到了轉角的櫃子。
「砰」的一聲,膝蓋傳來鈍痛的時候,裴聞已經站在了我身後。
裴聞剛掛斷電話,哄人的語氣還沒收起來。
「磕到哪兒了?疼不疼?」
見我沒說話,他打開廚房的燈,蹲下來看著我烏青的膝蓋。
刺目的燈光照下來的一瞬間,眼淚就盛不住了,擦過膝蓋,穩穩地落在了裴聞的指腹上。
「不疼,我……我出來喝口水……」
我語無倫次地說著些什麼,準備繞過裴聞回臥室的時候,卻被他一把握住了腳踝。
8
「我妹妹,睡不著,半夜給我打電話闲聊。」
裴聞仍然保持單膝跪地的狀態,微涼的頭發蹭著我的小腿。
見我沒有反應,他又補充:「裴音,親妹妹,你見過的。」
裴音,我當然見過。
那天,如果不是去裴家拿筆記,我也不會發現裴聞把我的情書給裴音當廢紙玩。
意識到裴聞是在跟我解釋後,一時間,我竟然不知道該怎麼回。
短短幾分鍾,心被他攪得一團糟,抓不到頭緒。
就在我出神的時候,裴聞忽然將我打橫抱起,放在了沙發上。
其實這點傷,和我當年手指骨折的傷根本比不了。
但冰涼的藥膏劃過膝蓋的時候,我還是下意識縮了一下。
「我自己來吧,不太方便。」
我也是剛剛才知道,林薇即將和他訂婚的消息已經傳遍了江城的江湖小報。
「還有,以前我那個……對不起你的事情,要不你算算多少錢,我賠給你吧。
「就兩清了……」
我甚至都覺得,自己今晚就不應該出現在裴家別墅。
我悶頭把心思交代了個幹淨,抬起頭時,才發現裴聞的臉色黑得嚇人,手中的藥膏已經被攥得變了形。
「好,好一個兩清啊。」
等我反應過來的時候,裴聞已經轉身上了樓。
過了兩分鍾,從二樓扔下來一條毛毯,然後「砰」的一聲關上了臥室的大門。
9
第二天早上,我從客房醒來的時候,裴聞已經不在了。
聽說裴聞畢業後就離開了江城,今年才搬回來住。
房間內幾乎沒有什麼陳設,就之前在裴家老宅看到的滿牆圍棋,也絲毫沒見蹤影。
過去的一切,好像都在被慢慢地抹去痕跡。
就好像,我曾經費盡心力才窺見的那個裴聞,根本就是一場幻影。
我收拾好東西後,坐地鐵回了錦繡園。
離上班還有三個小時的時間,我推開自己十幾平的房間,隨手抓起面前的一架紙飛機。
紙飛機搖搖晃晃地繞著頂燈轉了一圈,又落回了我的枕邊。
從國外回來的時候,我除了一身傷和這些裴聞的畫像手稿,什麼也沒有帶回來。
手稿被我折成紙飛機,跟風鈴似的掛在了高處。
江城陰雨連綿,想要將紙保持幹燥,我下了不少工夫。
不過以後,好像就不必了。
如果不常拿出來看,塑封起來壓在箱底,能保存更長時間。
我迷迷糊糊地睡過去,兩個小時後,被溫頌的電話吵醒了。
作為我的主治醫生,他打電話過來,應該隻有一件事。
「念念,是不是該復查了?你什麼時候過來?」
溫頌比我大兩歲,也是外公臨S前,親自為我聯系的主治醫生。
治療的費用,也都是他為我墊付的。
我睡得迷迷糊糊,看了眼排班表:「下周一,下周一我肯定去。」
10
離開裴聞家很久後,我再沒見過他。
我把裴聞從黑名單拉出來很久後,也沒有收到他發來的賬單。
卻開始頻繁地在新聞中見到他的名字,一切就好像……很多年前一樣。
裴聞將公司搬來了江城,和林家也來往頻繁。
我們之間,好像又變成了兩條平行線。
11
我在下班前趕到醫院的時候,診室裡隻剩溫頌一個人了。
「你還知道今天約了我?」
我難得如約來一次,還是被溫醫生陰陽了一番。
我把水果放在桌上,乖乖伸出右手:「這不是來了嗎?」
大三那年,父母離婚時,誰也沒說要我,隻有遠在國外的外公承諾可以陪我讀藝術院校。
「成年了也是你們的孩子,你們不管,我管!
「要讀就讀,來我這裡讀,我陪著!」
外公傲氣了一輩子,從大山走到了國外,還把我這個外孫女接過去讀書,可就連他也沒想到,我會遭遇那樣的意外。
意外發生得很突然,蒙面人衝進學校的時候,第一眼就看到了正在畫人像的我。
手指斷裂的時候,我才知道,原來痛到極致是沒有知覺的。
豆大的汗珠落在未完成的裴聞畫像上,將過去洇成一片潮湿。
可惜了……這幅沒有完成的畫,以後再也沒有機會畫完了。
早知道多畫些了。
溫頌檢查完後,隔著橡膠手套,在我的每個骨節細細地抹上了薄荷味的藥膏。
「恢復得還可以,但是……你真的沒有考慮換個工作嗎?
「至少是名牌大學畢業,你不能一直在夜店端盤子……」
每次來復查,溫頌總會像大哥哥一樣勸誡我。
「再給我點時間嘛。」
流水線似的工作雖然疲憊,但可以忙到暫時讓我忘記那場意外。
當時,我離拿到界內金獎,成為一名追得上裴聞背影的小畫家,隻差一天了。
「就是你的錢,得慢慢還了。」
我努力擠出一個微笑,但我知道,如果有鏡子的話,我一定笑得很難看。
就在我還沒來得及收回這個笑的時候,身後傳來一陣腳步聲。
裴聞吊著胳膊靠在門口,身後隻跟著一個小助理。
12
「受傷了?」溫頌將藥膏塞到我手中,起身查看裴聞的傷勢。
小助理急得滿頭大汗:「醫生您快給看看,打架打的,您看看骨折了沒有?」
裴聞的白色襯衣被血浸湿了大半,看著著實有點嚇人。
溫頌眉頭緊鎖,整個屋子,裴聞反倒是最淡定的那個。
他的眼神掃過我的右手。
「你哪裡受傷了?」裴聞的聲音有些啞,聽不出情緒。
我正猶豫要不要說的時候,溫頌打斷了他的話。
「怎麼弄的?這麼多血,得先去外科處理一下。」
小助理抹了抹額頭的冷汗:「小裴總你也是,什麼初戀初吻的,讓他們說去唄,我就一轉身的工夫,怎麼就打起來了……」
原來,都是為了林薇啊。
裴聞的嘴唇幾乎沒有血色,幾位護士趕緊來的時候,我坐在醫院的走廊裡,一遍遍給自己的右手抹著藥膏。
一直到晚上九點鍾,裴聞胳膊上的傷才徹底處理好。
溫頌和幾位同事先後走出房間,百忙之中朝我點了點頭。
應該是……沒事了。
我將藥膏收進口袋,正準備離開的時候,小助理喊住了我。
「沈小姐,小裴總想見您一面,您看方便嗎?」
裴聞要見我?
我推開門的時候,裴聞躺在病床上,臉上依舊沒有什麼血色。
「你哪裡受傷了?」
裴聞固執地問著同一句話,好像一定要得到答案才肯罷休似的。
我將右手藏進袖子裡,想著編個什麼借口好。
但裴聞好像一下子就看穿了我的想法,眼神直直地盯著我:「別對我撒謊,沈念。」
「我……」
剛開口,身後的門忽然被推開了。
林薇踩著高跟鞋,急切地跑到裴聞床前,越過我時,在我臉上掃了一眼。
她身後還跟著林父,傳說中裴聞都要敬讓幾分的房地產老板。
「怎麼會跟人打架?簡直嚇S我了。」
裴聞為愛衝動,當事人都已經來了,我的手受沒受傷,又有什麼要緊的。
我朝林父點點頭,悄悄走出門去。
走廊是熟悉的消毒水味道,我卻第一次覺得無比舒心。
13
回到家裡,我悶頭就睡了過去。
半夜,屋外漸漸下起了小雨,窗外細碎的風聲將紙飛機緩緩吹起。
江城多雨水,我和裴聞一夜荒唐那晚,也是這樣的雨天。
但因為喝了下了藥的酒,連記憶都是支離破碎的。
迷迷糊糊醒來的時候,許久不跳動的置頂聯系人發來一條消息。
言簡意赅,像是裴聞的風格:「房門號。」
我一秒鍾沒回,電話就緊跟著打過來了。
「酒店我都去找過了,我知道你在家。」
雨聲漸盛,裴聞的聲音聽起來有些遙遠,他很輕地喚了句我的名字:「沈念……」
就像很多年前的那個沉浮的雨夜。
「不是要補償我嗎?這句話也是騙我的?」
「我沒有。」
我反駁得太急,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將房門號說了出來。
「9016,最裡邊那間,其實有事的話,電話裡說也是一樣……」
我話還沒說完,電話那頭就沒了動靜。
過了一秒鍾,破落的出租屋響起了急促的敲門聲。
舊小區沒有電梯,漆黑的樓梯間,裴聞是一路跑上來的。
開門的瞬間,裴聞的氣息擠滿了狹窄的房間。
他身上的西裝外套打湿了大半,洇成一片墨色。
三年前,如果看到裴聞這樣站在門前,我肯定覺得自己瘋了。
進門後我才發現,裴聞的外套上壓根就不是什麼雨水。
14
盡管這幾年我已經習慣了用左手做事,但剪開他滿是血的襯衣時,依舊抖得厲害。
「要不還是去醫院處理一下吧?」
我抬起頭,裴聞坐在沙發上,垂眼看著我。
「又去找溫醫生嗎?」
溫頌是骨科醫生,外傷找他做什麼?
我沒理清楚這句話背後的邏輯,微微蹙起眉看向他。
裴聞將五位數的西裝外套隨意墊在小臂下,傷口被拉扯到,又滲出一絲鮮血。
但他似乎毫不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