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我以為父親為官數十載,總有些遠見在身上的。原是我高估了你的品行。」


 


「祖母才是蘇家真正的智慧,你到底不是她生的,半點沒有她身上出自將門的熱血。」


 


「她從來知道,若為了百姓的萬世安寧,為了永遠地挖去禍根,便是吾輩盡數戰S,又有何不可。」


 


父親怔住了。


「戰鼓擂起的時候,二十萬將士們高呼著與我共飲了斷頭酒。那一刻狂雪呼嘯,沒吹涼視S如歸的熱血。我們從來,沒打算活著回來的。」


 


「大越不需要神話了,所以陛下親自建起的高臺被他摧毀。十幾萬將士的命,S在太子的謀劃與陛下的忌憚裡,而我,乃被烹的狗。」


 


驚恐與慌張,像冰涼的蛇,爬上了父親堅挺的後背。


 


他被陡然壓彎了脊梁,木木然看著阿姐說不出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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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姐從容地捧起裹著我屍骸的棉被,小心翼翼交到了阿秀手上。


 


「帶她回家吧,有勞了。」


 


謝凜與兄長卻發了瘋一般一左一右擋在了阿秀的身前。


 


「阿錦的遺願便是未能成為我的妻子,如今她不在了,我要將她送回謝家,以妻之名。」


 


兄長卻笑了笑。


 


「阿錦是我蘇家的人,是我蘇見循的妹妹,她隻會留在蘇家,永遠留在蘇家。」


 


「她渴望的父母之愛,兄友弟恭,我會拿餘生點點滴滴補償她。」


 


阿秀緊緊抱著我。


 


「可她,最不想要的就是你們啊。」


 


二人的笑意僵在臉上,抬眸對視一眼,便要動手去搶。


 


阿姐快如閃電,亮出短刀,便擋在了阿秀身前。


 


「我說了,要給阿錦自由。」


 


她的短刀轉了轉,寒光反射在了二人的臉上。


 


「聽瀾,莫要胡鬧。我可以對郭嬤嬤的所作所為既往不咎,我也可以睜隻眼閉隻眼,容你與太子眉來眼去。」


 


「但你,莫要阻止我接阿錦回家。可好?」


 


兄長也分毫不讓:


 


「從前我們多有糊塗,錯怪了她許多。往後我願吃齋念佛,多多陪伴,彌補多年虧欠。」


 


「聽瀾,別讓阿錦走。這是她唯一的家。」


 


阿姐雙目含冰,一字一句,寒涼至極。


 


「你們配嗎?」


 


「我們配嗎?」


 


他們針鋒相對,分毫不讓。


 


阿姐的刀當真不偏不倚,劃過了兄長的前胸。


 


「聽瀾,你真對我下得了手?你忘了,我是最疼你的阿兄啊。」


 


謝凜嘴角掛著譏诮。


 


「聽瀾是我的夫人,自然與我共同進退。」


 


「來,我們接阿錦走。」


 


可他的手還未碰到棉被,阿姐的刀便到了跟前。


 


若非謝凜躲得夠快,他那隻手,隻怕要廢了。


 


「聽瀾,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麼?」


 


「弑夫是重罪,會被刻字流放的。你當真要不計後果?」


 


「左右不過一條命,有你們兩個墊背,我也不虧。」


 


阿姐現了S意。


 


她背影孤獨又決絕,我不由得泛了幾分心酸。


 


「阿姐,謝謝你,最後護住了我的遺願。」


 


最後還是母親醒了過來,她被攙扶著走了過來,滿頭烏發,竟一瞬白完。


 


「阿錦,不想看到你們這般模樣,不要在她面前大動幹戈,算我求你們了。」


 


「讓她在她祖母院子裡待兩天,待商議出結果了,再行定奪,可好?」


 


阿姐沒有再堅持。


 


謝凜與兄長也默認了母親的說法。


 


我被挪到了祖母的院子,稍作停留。


 


可那夜夜深,謝凜要來偷骸骨,被阿姐踢斷了肋骨,吐了幾口鮮血,才昏S了過去,被抬回了狀元府。


 


兄長也想來看看,被阿姐擋在門外。


 


「阿錦與祖母的小聚,誰都不許打擾。」


 


兄長好話說盡,阿姐分毫不讓。


 


最後,他失落地走了。


 


最後來的是父親,他不敢走進祖母的院子。


 


隻望著裡面幽深的黑暗,強扯出了三分笑意。


 


「以為最先來陪母親的該是我,沒想到,卻是家裡最小的阿錦。」


 


阿姐望著頭頂的星空,重重吐了口氣。


 


「怎麼想不到呢,總歸不是我就是她了,這不是父親的希望嗎?」


 


「可惜了,阿錦是念生,讓蘇家斷了前程。」


 


父親啞然,敗興而歸。


 


臨走時,他難得替我解釋了一句。


 


「那些遺孤,是郭嬤嬤告訴我的。」


 


「我不該用他們威脅你,可初衷,是想讓你留在京城裡,安穩後半生。」


 


「他們很好,在臨月城裡等你。」


 


阿姐望著父親的背影徹底隱入黑暗裡,才扯了扯嘴角:


 


「如此,我們便兩清了。」


 


我也扯了扯嘴角————活該,都活該。


 


27


 


第二日母親來時,阿姐紅著眼眶要回院子了。


 


母親突然問道。


 


「走了嗎?」


 


阿姐鎖眉側目。


 


母親笑得勉強。


 


「我如何不知道你,隻怕寧願S出一條血路,也不肯讓阿錦留在她厭惡的京城裡的吧。」


 


「這一夜,聲東擊西偷梁換柱調虎離山,你都用全了。」


 


我心下一驚,頓時明白了八分。


 


難怪阿秀半夜來了一趟後院,便悄無聲息地走了。


 


隻怕她早就帶走了我的骸骨。


 


那祖母院子裡留下的,便是真正的替代品了。


 


我與阿姐相處最少,沒想到到最後,懂我的唯有她而已。


 


若那些年,沒有隔著父母的偏心,各自的芥蒂,我與阿姐,也該是世上最親近的人了吧。


 


「聽瀾啊,你若肯多說點話,多叫點苦,多叫點疼,我對你的愧疚,或許也不會那般深了。可你為何,總是將什麼都藏得那般深呢。」


 


阿姐摩挲著腰間的香囊,那是郭嬤嬤一針一線為她熬夜縫制的嫁妝。


 


「因為九歲那年,我該哭該鬧該叫該疼的,都做過了。」


 


「可你們,裝了聾。」


 


母親踉跄了兩步,捂著胸口吐了一口血,能看到的也隻有阿姐孤絕的背影。


 


28


 


謝凜與兄長為了蘇錦雪反目成仇,皆將蘇錦雪的S歸咎在對方身上,以至於謝蘇兩家的世交之好,斷了個幹淨。


 


他們當街大打出手,背著人又都來偷搶那堆骸骨。


 


卻在一個深夜,被突然燃起的火堆困在了祖母的院子裡。


 


謝凜燒毀了好相貌,兄長毀了一手好字的右手。


 


而我的阿姐,S在了大火裡。


 


謝凜又哭又笑,捧著我字畫,擦著阿姐的長槍,不知道到底該將一顆心放在哪裡才好。


 


他顧不得臉上的傷,日日酗酒,喝多以後,他又問我們,為何都不要他了。


 


他從來不曉得,一個不懂珍惜的人,一個永遠在用失去驗證誰更重要的人,配不上任何人的好。


 


母親看著殘疾了的兄長和阿姐的靈牌,大笑著說是報應,笑著笑著一口血吐出便再也沒有醒過來。


 


父親被我救過的人不斷上諫,被與阿姐並肩作戰的將士們聯合聲討,終於是以罪臣之身,失去了所有。


 


一夜之間他像老了十歲,枯坐在老屋子裡,恍恍惚惚的時候,叫著聽瀾,又叫著阿錦。


 


隻他一伸手,唯有一手空而已。


 


他要的權勢,蘇家的家主,還有疼他的母親,與仰慕他的子女,都散在了風裡。


 


他開始病了。


 


整夜整夜睡不著覺,不是叫著母親我錯了,就是叫著聽瀾原諒我,阿錦原諒父親。


 


他消瘦得可怕,一日有半日都躺在床上,一遍遍被他的良心債折磨得生不如S,永無安寧。


 


有一次,他恍若看到了我,渾濁的眼中懊悔與痛楚糾纏在了一起。


 


「阿錦,為父……也曾抱過你的,你呱呱墜地的時候。阿錦,你記得嗎?」


 


太久遠了,誰還記得呢。


 


我搖搖頭,他眸中的光瞬間熄滅。


 


看他捂著胸口痛到喘不過氣,我卻未起半分波瀾,一步一步走出了我的魔障。


 


兄長亦是落魄,失了官職,也被阿嫂拋棄,成了整個蘇家最落魄的那個。


 


他日日捧著我的字畫,又是不忿又是不甘,最後卻是痛苦哀嚎。


 


「我明明,也是天之驕子啊。為何總差那一步。」


 


「阿錦,即便我對你不住,你也不該拿整個蘇家報復我。」


 


「你可知旁人如何說我的?說我文不及你,武比不上聽瀾,除了靠著父親和嫡長子的身份耀武揚威,並無半分用處。」


 


「阿錦,不是的對不對,我也,我也意氣風發過的。我也要撐起蘇家的未來過,我也……想過做疼你的阿兄過。」


 


他將家破人亡的恨都落在了謝凜身上,在一個大雪天裡,策馬撞上了謝凜的馬車,雙雙墜入懸崖,屍骨無存。


 


他們從來不知道,佛堂裡胡管事,在我S的那日散播了蘇家害S了念生先生的消息,才讓受過我恩惠的人,堵著門口要賠命。


 


他們也從來不知道,燒謝凜與兄長的那把火,是胡管事放的。


 


那夜,他鎖上了大門,聽著兄長與謝凜的哀嚎流出淚來。


 


「小姐啊,你救過我們的命,我這般,還你了。」


 


我當然記得。


 


燒傷阿姐的那場大火,從來不是我放的。


 


是胡管事家中突逢巨變,妻病兒殘,他內外操勞筋疲力盡,在阿姐為祖母誦經的那晚,打了個盹,便讓飛出去的火花,燃了半個佛堂。


 


他惶恐地望著大火,跪在地上向他的妻兒磕頭拜別。


 


我就是在那個時候,提著燈籠要去看阿姐的。


 


他的淚珠,在我枯黃的燈籠下,比熬出的濃湯苦藥還要稠。


 


郭嬤嬤將我壓跪在地上時,我衝他笑了笑,他卻捂著嘴哭了。


 


我夜夜求佛時,他都跪在我身後,求的是家中平安。


 


蟲鳴四起,夜深時長,


 


他便跟我說,他是家中的頂梁柱,是妻子的倚靠,兒子的希望。


 


他說他兒子喜歡騎在他肩頭,穿過長長的堤岸,在大河的另一邊釣螃蟹。


 


螃蟹是貧賤的東西,卻是他們這種養家糊口的食糧。


 


兒子會把最大的那隻放進他的碗裡,那是獨屬於他的幸福。


 


可如今,大水卷走了他兒一雙腿,他再也不能下河撈螃蟹了。


 


他說他與妻子年少相識,心意相投,終結了連理。


 


她溫柔和善,一手針線活兒,驚豔了十裡八鄉。


 


卻在前年,大病一場,再也下不來床。


 


他對著菩薩磕了三個頭,他說他不求大富大貴,但求無功無過,拿著銀錢給妻兒續命。


 


他不能出事,更不能S,他有愛他和他愛的妻兒。


 


所以,提著燈籠的我,被郭嬤嬤潑髒水的時候,沒有反駁。


 


我不過是二十板子,躺了一個月罷了。


 


他卻可免去了杖S,還因修繕佛堂得了一月的假帶妻兒看病。


 


臨走時, 他來我的院子給我磕頭謝罪。


 


我隻從枕頭底下掏出那串菩提和剛賣畫得來的五十兩, 遞在了他的手裡:


 


「願你的妻兒早日康復。」


 


他回得很晚,過了七七。


 


醫治無望的妻子不想成為他巨大的拖累, 帶著兒子跳了河。


 


他生而無望, 也想一走了之, 卻因為欠著我一條命, 又回了府。


 


可我, 已經被趕去了莊子上,回來的是一堆骸骨。


 


他便S心四起。


 


夜間為我誦經祈福,求我早入輪回, 來世如意。


 


白日卻傷人害命,誓要為我討回今生的公道。


 


兄長S謝凜的計劃,兄長日日不斷的耳旁風,皆是他的手筆。


 


父親纏綿病榻,好不了又S不掉, 日日陪在一旁侍奉湯藥的, 還是他。


 


可她不知道,我就站在她對面,又一次被她的冷漠扎了心。


 


「作(」他為我誦經七七四十九天,我得以圓滿飛出了蘇家的院牆。


 


城外,那些受過我恩惠的難民們, 在護城河上為我放了萬盞花燈。


 


明明滅滅,順流而下, 燦若星河。


 


湊近點,不同的燈面同樣的祈求——念生念生, 順遂來生。


 


原來被高牆圍困了一生的蘇錦雪, 也像阿姐一般,被人念念不忘。


 


飛過高高的院牆,飛出富饒的京都, 路過臨月城, 我看到了阿姐。


 


她包著頭,在做一群孩子的阿娘。


 


她笑容燦爛, 鮮活明媚, 像她自己。


 


她為他們熬湯做飯, 教他們讀書認字, 幫他們縫衣漿洗。


 


她孩子那麼多,卻每一個都愛。


 


圍著火爐講故事的時候,阿姐說, 從前有個愛在頭頂戴鈴鐺的小女孩, 她有個很愛她的姐姐, 她在戰場S敵的時候想,要是她早知道那個小鈴鐺是她妹妹, 她就不會在第一面就說了那樣的話……


 


原來阿姐的第一眼的冷淡與疏離, 不是給我的啊。


 


看到了蘇家人的結局,我終於釋然,笑著越飛越遠,飛到阿秀給我的家裡。


 


房前種著花, 屋後栽了葡萄樹,旁邊,還有最愛我的祖母與奶娘。


 


我也得了我的圓滿。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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