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從四歲落水後,便得了寒症。每一次的病發都是真的。」
「你怎會不知呢,她寫字的右手是你拿棍棒生生打壞的。」
「也是你吩咐莊子上的人,連一口熱水都不要給她提供。便是病S在了莊子上,也隻算她命薄。」
「你是受了誰的吩咐,如此對她?」
阿姐震驚,對上郭嬤嬤的鎮定自若,她眉頭緊鎖:「奶娘,這不是真的,其中有誤會,對嗎?」
「你解釋的,我都聽。」
郭嬤嬤在看到阿姐時,卸了滿身冰冷。
一雙眼睛溫柔如水,伸手落在阿姐的臉上,竟閃了淚花。
「是奶娘做的,奶娘可以騙天下人,可奶娘不能騙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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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恨她啊,好恨啊。我的小姐才九歲,在武校場被打斷了三根肋骨,夜夜高熱到滿嘴都是母親。可因為她能吃能鬧怕打雷,纏著夫人脫不開身,我小姐等了足足一個月,都沒有等到夫人去看一眼。」
「夫人明明說了,誰也不能代替你。可有了她,夫人不再去看小姐,連小姐吐血了也要陪著她不去抱你。」
「你是怎樣被一拳拳打到滿口吐血,我都親眼見過。本該金尊玉貴的年紀,為何受著那樣的苦楚。」
「那年的雪好大,我從小捧在懷裡暖著的小手上,生滿了凍瘡。我問你疼嗎,冷嗎。你再也不像小時候要吃要玩那般撒嬌爽朗了,你搖搖頭,一句話也沒有,可眼底像寒潭一般沒了光亮。那樣的你像一把刀,扎進了我的心窩子。」
「是她……」
郭嬤嬤氣弱了三分。
「和他們,SS了窩在我懷裡要糖吃的小姑娘。」
「SS了那個愛寫詩畫畫做刺繡的好姑娘啊。」
「我的小姐沒有了那樣的機會,她憑什麼有?她搶了小姐的爹娘和平安富貴還不夠嗎?為何還要搶小姐拿命搶來的光?」
母親被郭嬤嬤歇斯底裡的咆哮震驚得面色蒼白,哆嗦到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阿姐卻先滾了眼淚:「奶娘糊塗,那與她何幹。是父親要家族聲望,是母親袒護兄長,是祖母舍不得落下母親腹中的胎兒,才將我獨獨扔進武校場,練出渾身的傷。」
「是蘇家的名望,父親的野心,讓我無路可走,隻能拿血換活絡。」
「是這吃人的世道,把女子踩在腳底,當作了家族與父兄的登高梯。」
「不是她,從來不是她!」
郭嬤嬤搖了搖頭。
「怎麼會與她無關呢。」
「老爺說,若是小姐血灑戰場回不來了,她會頂替小姐進入宮牆,保住蘇家的百年門楣。」
「她憑什麼,要小姐為她爭前程。那一刀刀一箭劍,痛在小姐身,挖的都是我的心啊。」
「你也是金尊玉貴的小姐,要從槍口上為兄長爭前程,還要從血肉裡為妹妹鋪未來。」
「憑什麼,憑什麼啊。」
「他們SS奶娘的小姑娘,他們SS了她啊。」
謝凜凝眸望向父親時,像一把火燒盡了他的自尊與虛偽。
他憤怒地拍著桌子,大叫著放肆。
「胡言亂語,拖出去杖責三十。」
「誰敢!」
我阿姐雙目冰冷,慢慢抽出了腰間的匕首。
周身的冷意將父親震得動彈不得。
「她……她害S了你妹妹,你還要護著她不成?」
「你捫心自問,阿錦的S,你們諸位,有誰能脫得開幹系?」
「不!」
謝凜高聲打斷,面露惶恐。
「阿錦沒S。」
「那不是阿錦,不是的。」
「仵作會證明,不是的。」
「聽瀾,她沒S。你相信我。」
阿姐卻笑了:「你們如此惺惺作態,又是何故?」
「其實那具骸骨是不是阿錦,你們個個都很清楚。」
「那日她放棄掙扎,沉入湖底的樣子我見過,她從來,都因與你們這群毫無溫度的人生活在同一屋檐下,連活都尤其艱難。」
「她想走,你們攔著她,還一意孤行SS了她的奶娘。你們個個都是劊子手。」
「如今她S了才好,才是真的解脫了。」
啪——
兄長的巴掌落在阿姐臉上,咬牙切齒面容可怖。
「都說了,不是蘇錦雪,你為何巴不得她去S?」
「她S了,蘇家就完了!」
「還是說,你中毒也好,被燒也罷,甚至落水,都是自導自演,為的就是她不得好S!」
「放肆!」
「見循!」
父親母親同時開口。
郭嬤嬤也瘋了一般,推開兄長將阿姐護在了身後:
「不是小姐,都是我做的。」
「她從來什麼都不清楚。」
「藥是我下的,讓下人架著弓弩假意對準大小姐,逼著她為救大小姐將其推下水,也是我的計劃。」
在眾人的震驚中,嬤嬤狠狠擦了一把眼淚,帶著視S如歸的決絕。
「甚至揪著姑爺救大小姐,也是我計劃的一部分。」
「隻有這般,大小姐才能毫無顧忌地嫁進謝家,她,也能徹底遭了姑爺的厭棄。」
「都是我的錯,要S要剐,我隨便。」
「小姐從來不知情,她是無辜的。誰也不許動她。」
說完,她回頭對著阿姐淡淡地笑了笑:
「小姐啊,餘生漫長,我便將你交給姑爺了。」
「下輩子,還來奶娘懷裡要糖吃。」
不等阿姐衝過去,一柄阿姐親手所贈的短刀,被嬤嬤插入了自己的胸口。
倒在阿姐懷裡,嬤嬤的淚水像斷了線的珠子:
「我是做錯了的。」
「看到那副骸骨,我便知道我錯了。」
「可小姐啊,奶娘為了你,從不後悔。」
「你……一定要……要……好好的。」
阿姐將郭嬤嬤的手放在了自己的面頰上,笑著笑著就哭出淚來。
「自小你就愛讓我坐在你懷裡,摸我的面頰,奶娘啊,你摸摸看,我假皮下的刀疤不疼了。」
「你摸摸啊,你摸摸聽瀾就不疼了。」
「求你,摸摸好不好。」
阿姐撲進郭嬤嬤的懷裡,失聲痛哭。
她顫抖的身影孤獨又單薄,像滄海裡一條始終孤獨搖曳的魚。
可郭嬤嬤的手,再也抬不起來了。
在得知我S訊的這天,阿姐也失去了這個世界上最愛護她的人。
其實,那把弓弩消失後,我便知道是郭嬤嬤了。
她對阿姐的愛護,是鋒利的。
是會傷人的。
我自小就知道。
那是阿姐唯一的溫暖。
26
阿姐落水後,謝凜指著我,眼裡全是厭惡。
「阿錦,你怎麼變成了這副模樣。」
「是我當初看錯了嗎?是嗎?」
我忍著胸口的憋悶,笑著對答如流。
「對呀,我從來就是這般惡毒。」
「哄著你也不過是要嫁進謝家享福的,如今黃粱夢碎,我自然不裝了。」
「驚喜嗎?意外嗎?」
「謝凜,被我耍得團團轉,開心嗎?」
他們痛罵著我,走出院子。
我憋著的一口血才吐了出來。
府醫最後一次為我拿脈的時候說過,寒症加劇,鬱結於心,是短壽之相。
唯有好好將養,舒心解氣,才能得幾日安然。
如今我的一口血,便是將奶娘養我心血,付諸東流了。
我的院子被徹底封S了,關著我與奶娘兩個大活人,卻再無人問津。
我們活得,尤其艱難。
好想在最後的日子,回到夢裡的小院子。
「奶娘,整整十日,不曾有人來過問過。」
「若我們跟著泔水桶逃出了京城,隻怕也沒人知曉的吧。」
「我想去阿秀的小院子裡了。」
奶娘開心壞了。
枯瘦的臉上堆滿了笑。
「老奴總有些人脈在的,小姐要走,老奴就去安排。」
那晚奶娘爬上牆頭,不知給何人遞了消息。
甚至將我最值錢的幾幅畫交給了胡管事,讓他帶給棚戶區的難民們,助他們撐到朝堂的接濟糧下來。
胡管事揉著眼睛,給我的背影磕了一個頭。
「願小姐,自由開闊,由心而活。」
第二日一早,泔水桶停在了我院子後門外。
直到我抱著白雪和阿花藏好了身子,天都未亮。
躲在泔水桶裡,我想象著阿秀給我的那個家的模樣。
抱著白雪和阿花在葡萄架下蕩秋千,吃著奶娘做的點心,和阿秀談著心,晃晃悠悠,蕩完餘生,該有多愜意。
可車馬停下,我掀開桶蓋,沒來得及歡喜,就對上了兄長與謝凜的那兩張憤怒的臉。
父親的棍子要落在我身上,奶娘知道我承受不住,將罪名獨攬。
被拉出去行家法前,她衝著我決絕地笑著:
「小姐,我沒能帶你回家,不要怪我。下輩子,下輩子奶娘給你一個自己的家。」
我哭喊掙扎大叫冤屈,卻沒有半分聲響。
奶娘的血屍被扔去亂葬崗時,我才恍恍惚惚聽到父親的責難。
「不知深淺,丟盡了我蘇家的臉面。」
「既然蘇府放不下她這尊大佛,就送去莊子上靜思己過。」
兄長攔住了院子的下人:
「靜思己過不是去享福的,錦衣玉食算哪門子的靜思己過。」
「一件衣物不許帶,一個下人也不要留。」
母親也附和。
「嚴加看管,不可再鬧出丟人現眼的事來。」
我身邊空蕩蕩的,隻有白雪和阿花了。
可出京城那日,我的阿花和謝凜送給我的白雪,也被溺S在了水井了。
我發了瘋一般,赤腳衝到了謝凜跟前。
「我的阿花S了,還有白雪。他們是被人害的。」
「是郭嬤嬤,母親的陪嫁奶娘,阿姐的乳母。是她啊。」
「謝凜啊,他們是無辜的。你再恨我,也不要忘了為他們主持公道啊。求你了。」
我攥著他的衣袖,涕泗橫流,披頭散發,猶如惡鬼一般。
他冰冷的眸子在我身上停留許久,才一根手指一根手指掰開了我的手。
「畜生而已,S了就S了吧,何須計較。」
「又不是——你的命。」
如今仵作捧著我的骸骨,鄭重告訴所有人,骸骨上的舊傷,與我本人吻合,基本確定是我時。
他卻悶悶地,吐出一口血來。
「是……是阿錦!」
母親當場暈厥,父親跌倒在椅子上,瞬間頹唐。
連恨我入骨的兄長,也捂著胸口,一副窒息到無以復加的模樣。
他們急言令色,恨不能將我就地絞S。
可我S在眼前,他們卻又這副模樣。
但我一點都不覺得痛快,甚至有幾分惡心。
失去後的珍惜,不如喂狗。
隻有我的阿姐,悲痛中帶著釋然。
「阿錦至S都想離開蘇家,離開京城。」
「有良心的,你們就該讓她跟著奶娘的家人走。」
「我們這般薄情寡義的人家,有奶就是娘,也隻有奶娘,會把我們當個人來看。」
父親突然炸起,高聲咆哮。
「我何錯之有?」
「偌大的蘇家,像一艘快沉的船,幾百口人皆系於我身,我莫非為了自己的女兒,讓他們食不果腹,被人踩在頭頂,永無出頭之日嗎?」
「我不過是個庶子,被母親養在跟前熬了那麼多年,才熬到這個位置上來的。我若未能振興門楣,我與母親,皆成了旁人的笑話。」
「我不痛嗎?」
「聽瀾才九歲,硬被送去了武校場。可帝王看中蘇家,要用蘇家的將星鼓舞士氣,我能拒絕嗎?」
阿姐卻笑了。
「可為何,那人不是兄長呢?」
「是父親舍不得兄長刀口飲血,還是看中太子的前程,要我掙更大的功勳呢?」
「住口,你住口!」
父親歇斯底裡。
「你以為你真是女將星?」
「那隻是陛下為了鼓舞士氣,制造的神話而已。你也不看看,每每上戰場時,你身邊有多少人護著。」
「你以為那是你的擁護者?那是天子的盾牌,是為父的S士,是你神壇的堆砌者。」
父親似是瘋了一般,望著阿姐從未有過的冰冷。
「你明明可以功成身退,永遠活成神話。為何偏偏一意孤行,拿十幾萬將士的命去賭。」
「蘇家的前程沒了,你祖母的命沒了,你妹妹……你妹妹的前程也因你毀於一旦。」
「回過頭來,你站在高臺上以受害者的身份,質問我為你做過什麼,指責蘇家的薄涼與不近人情。」
「可你,又為蘇家帶來了什麼?」
阿姐對父親的瘋魔並不意外,眼底甚至帶著了然的嘲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