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端慈智慧的祖母呢?
她為養子耗盡一生,為孫女賠了性命,為沈家保住了前程。
她嘔心瀝血的一聲,難不成還不配他們從心底裡念著她的幾分好?
我用了很大力氣,還是沒忍住滾出淚來。
滿肚子的委屈與憤怒,變成了嘴裡的咆哮。
「你們人人都護著她,圍著她,我不過一句話,便成了為難她。」
「那她為何要為難我?」
「幼時的一件衣服,兩個鈴鐺,便讓我跪壞了一雙腿,還不夠嗎?是我S了她的幼童,還是我屠了她失守的城池?」
「是她好大喜功要一舉S進漠北皇庭,為何不自己拿命相抵,還要我的祖母為了成就她的太子妃之路賠上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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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錦雪!」
兄長衝我怒喊。
他身側的阿姐,面白如霜。
「阿錦,對不起。」
「我……」
「你不用跟她說對不起。」
兄長眼底通紅,憤恨翻湧。
「養在後院裡金尊玉貴的小姐,哪知道這吃人世道的殘酷。」
「稍有不如意,就恨上了所有人。」
「蘇錦雪你從來沒搞清楚,我們不欠你的。」
他們都在責備我,連謝凜都撇開了臉,不肯多看我一眼。
我像是個十惡不赦的罪人,被他們拉在人前赤裸裸地審判。
可我做錯了什麼?
生在沈家是我的錯嗎?
父母偏心是我的錯嗎?
為祖母誠心誦經祈福不肯S生也是錯嗎?
若這都是錯,也是我無力改變的錯,就該一錯到底。
擦去淚珠,我強笑出了聲來。
「兄長當然不欠我的,你欠的是阿姐。」
「若非你貪生怕S不肯去戰場,阿姐一女子,何苦為了你、為了天子的猜忌,提槍S敵幾經生S。」
「你道貌岸然拿貶低我討好她,還不是因為你愧疚,你心虛,你不配為人兄長!」
「你得了蘇家一切的好處,卻是讓阿姐為你流了血,你……」
啪——
20
母親衝過來的一耳光,反而將兄長釘在了恥辱柱上。
她看著阿姐破碎的目光,溫聲道歉:「不是這樣的聽瀾,母親讓你習武的本意是強身健體。後來……後來也是形勢所逼,並非我本意。」
阿姐不為所動,母親吃人的目光便落在了流淚不止的我身上。
「都是她胡言亂語,被嫉妒衝昏了頭。」
「聽瀾與見循定不能因她三兩句話傷了兄妹情分。」
「母親這就幫你罰她,狠狠罰她。」
她四處尋找趁手的東西時,阿姐帶著潮湿的眼眶,頭也不回地走了。
「聽瀾,聽瀾!」
她失魂落魄追了出去。
「蘇錦雪,你我再無回頭之日。」
兄長也甩著衣袖走了。
「如此,你可滿意了?」
我錯愕地回過身去,對上了謝凜那雙失望透頂的眸子。
「阿錦,為何非要毀了每個人的平和你才肯罷休?」
我不過不願違背菩薩跟前許下的心願,我不過不願陪他們逢場做戲,我不過不願意釣一條魚,就成了我想讓所有人都不開心了?
我活該逆來順受,我活該賤成腳底的泥嗎?
我不甘心,我真的不甘心。
在謝凜冷漠的直視下,我笑出了眼淚成了刀子,捅向了我最愛的人。
「謝凜,你從前那麼在意我,是因為,我最弱小無依嗎?」
「如今阿姐變成了最需要保護的那個人,所以聖母的你,毅然決然去了她身邊,對嗎?」
「那明日你愛的,大概就是路邊的乞丐,陌路的殘疾了。」
謝凜眼底的震驚與憤怒,寸寸炸開。
「今日你阿姐生辰,她好心邀請你,倒成了所有人的錯了。」
「不愛出門,你便一個人好好想想吧。」
「想不通,便一直想。」
他拂袖而去,與所有人一起,圍在阿姐的院子裡,為她慶生。
可那日,也是我祖母的六七。
阿姐生日,我痛失所有。
我從未被波濤洶湧般的愛意包裹過,所以謝凜洶湧的愛意襲來的時候,我招架不住,迅速淪陷而無可自拔。
我也想過做謝凜的妻子,為他生兒育女,在屬於自家的家裡放肆地鬧,開懷地笑。
可事到如今,我卻驚覺,他隻是個很好的人,卻不是獨獨對我好的那個人。
我太孤獨了,像大海裡浮浮沉沉的溺水者,我隻想,抓住屬於我的那根浮木。
可他不是。
他晝夜奔波,為阿姐尋醫問藥。
他說那是他該盡的心。
可他盡的心,盡到了阿姐床榻邊。
見阿姐傷口被割開,痛到抽搐也不肯叫出聲來,他會甩手躲在廊下,難過整個下午。
阿姐虛弱地笑道:「無所謂,不過一道疤,不影響我活著就行。至於婚嫁,我從來沒有肖想過。」
他像心疼我被母親責罰一樣,心疼極了阿姐:「胡說,你會沒事的。也會得嫁如意郎,兒孫滿堂。」
他漸漸被沉默寡言的阿姐打動。
他在她身上看到了和我不一樣的堅韌與堅強。
他漸漸覺得,阿姐才是世上最孤獨的存在。
而他,被那道清冷的孤獨,和倔強的堅強,深深吸引。
喝醉了,他坐在廊下披星戴月抱著白雪絮絮叨叨。
「阿錦是廊下的菟絲花,時時刻刻等著大樹為她遮風擋雨。」
「可聽瀾是曠野上孤獨的格桑花,她孤傲地綻放,隻為自己盛開。」
「我想做菟絲花的保護傘是真的。可如今,我才知曉,曠野上的那朵格桑花,才讓我真正魂牽夢縈。」
我明明知道的,阿姐身上有神奇的力量,靠近她的人都會漸漸被她吸引,為她折服,對她傾心。
可我眼睜睜看著謝凜一步步路過我的院子,進了她的房門,離我越來越遠,卻無能為力。
最後握在手裡的,是成日成夜的孤獨,和悶聲不響的痛。
一滴淚砸在地上,白雪衝著我汪了一聲,就竄出了謝凜的身子,鑽進我的懷裡。
九分醉意,隻剩一分。
他錯愕,心虛,惶恐地看著我。
「阿錦,我,我醉了。」
我隻抱著屬於我的貓,望著可憐巴巴的白雪,忍著酸楚問道。
「能不能,也把白雪留給我。」
他怔怔點了點頭,我便笑了。
不等他的歉疚說出口,我便逃也一般地回了自己的院子。
我怕走得慢了,我就連謝凜也舍不得了。
那夜,被奶娘抱在懷裡的我,瑟瑟發抖了一整晚。
十四年,我隻剩懷裡的一隻貓和狗,和抱我的奶娘了。
可他們,我也留不住。
21
中秋宮宴,皇帝不輕不重提起了阿姐。
卻是在給太子賜婚以後。
「朕記得,沈將軍快雙十年華了吧,如今可有定下婚事?」
「淮安王世子,也是一表人才,沈將軍不妨考慮一下。」
阿姐神色未變,可謝凜與父親卻在下朝後鑽進了書房,商榷了一下午。
我知道,我阿姐再也不能嫁給與她並肩作戰的太子了。
因她的一意孤行,填了十幾萬將士的性命,也葬送了她自己的愛情與前程。
可這與我何幹。
母親卻將我叫到了她的院子。
「你可知淮安王世子,大腹便便,重色重利,更是與你父親同歲,實在不是良配。」
我抬眸對上她的眼:「所以呢?」
母親嘴唇動了動,無恥的話說不出口。
卻是郭嬤嬤替她張了嘴。
「如今大小姐身份懸在這兒,既無緣東宮,也無人敢娶。」
「為了蘇家與大小姐的前程,老爺決定,將謝家定下的婚事,給大小姐。」
我衣袖裡的手在抖,卻強裝淡定:
「謝凜知道嗎?」
郭嬤嬤與母親對視了一眼,點點頭。
「自然是經過蘇謝兩家的商議的。」
若是謝凜移心阿姐,他像護著我那般,坦然地告訴我,他變了。
我可以忍著痛,大方地不要他。
那些他為我對決一切時的好,也足以成為我漫長時光裡的細碎星光。
可他們為何,偏偏要瞞著我,不聲不響違背了對祖母的承諾,像屠宰豬羊一般,屠宰了我的餘生。
「你也知道的,是蘇謝兩姓之好,可以是二小姐,也可以是大小姐。」
郭嬤嬤之後,母親又開了口。
「你放心,你父親已經決定在他門生裡,選那最出彩的一個,為你定親。」
原來,他們早做了安排,我像提線木偶,沒有置喙與辯解的餘地啊。
忍氣吞聲那麼多年,最後還是一無所有,我突然,就不想忍了。
眼底閃著熱淚,我卻笑盈盈地看著母親。
「母親是來通知我還是來求我的?」
「通知我,大可不必。我不會為了讓你們減輕良心罪責,大度地說無妨。」
「若是求我,我也告訴你。休想!」
我轉身而去,母親院子裡雞飛狗跳了一夜。
我的好兄長帶著審判踢爛了我的門。
「蘇錦雪,你好樣的。」
「挑起聽瀾的不滿,又將母親氣病,你還要怎樣。」
我撐著脖子,與蘇家的驕傲針鋒相對。
「我還要怎樣呢?我要把你們錦衣華服下的醜陋都揭露給旁人看。」
「你的貪生怕S,父親的愛慕虛榮,母親的道貌岸然……」
啪——
兄長的一耳光,落在了我的臉上。
啪——
我回身便還了他的耳光。
「蘇見循,你也是踩著阿姐的血肉人模狗樣的,你最沒資格,瞧不起我。」
「好好,蘇錦雪,你終於不再楚楚可憐了。終於露出你鋒利的爪牙了。」
「你騙了謝凜那麼多年,可惜,今日功虧一簣。」
他大怒而去,門外的謝凜沉默地走進來。
他伸手要拉我,我避如蛇蠍。
忍著鈍痛,我瘋狂對他說狠話。
「都要娶我阿姐了,這樣往我院子裡跑,不太合適吧,謝公子。」
「既要又要,就是臭不要臉的下三濫。」
他的手僵在遠處,聲音帶著嘶啞。
「阿錦,別這樣跟我說話。」
「你不懂沒關系,我可以慢慢解釋給你聽。」
「你阿姐……」
「我阿姐如今如履薄冰,前朝後宮都緊緊盯著她。既愛她的用兵如神,也怕她S人如麻的手段。」
「他們寧願毀掉她,也不願被這把刀架在頭上。」
「所以,他們送阿姐去年過半年的世子手裡送S。」
「可父親豈會眼睜睜看著巨星隕落,你謝凜又怎會舍得可憐的阿姐走入絕境。」
「所以,你們犧牲了我。踩著祖母的臨終所託,成全著你們的大義。對嗎?」
「隻有我,枉做小人自私自利,SS揪著過往不放,活該S無葬身之地對嗎!」
謝凜眉頭緊鎖,眼底帶著不忍。
「阿錦,你既然都知曉,又何必咄咄相逼,說這樣的狠話。」
「待你阿姐與我完婚後,我依然會抬你回謝家的。」
我在烈日驕陽下放肆地笑,笑出了眼淚也沒有停下。
「蘇錦雪,就是活得太清醒。」
「若她糊塗一點,裝傻一點,還是能做謝凜的續弦或者貴妾的。」
「阿姐不是善妒的人,更對你謝凜沒有那麼在意。」
「我還是會有好日子過的。」
「可我偏偏那麼清醒,偏偏不要被施舍的那點憐愛。」
「不要一輩子做被人忽視被人踩踏被人指著鼻子欺負的替代品。」
「我偏偏,要和謝凜橋路兩分,S生不見。」
謝凜攥住拳頭眼底泛紅:「阿錦,我再說一次,別這樣跟我說話!」
我轉過身去,抹了一把淚,掏出那塊玉。
「你的爛人爛命,我都不要了。三心二意的髒東西,都拿走。」
他不肯走,沉痛地看著我。
我咧開嘴,扔出去了他的玉。
玉碎的時候,我的心仿佛也碎了。
「滾吧,別再拿你的偽善髒了我的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