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是見不得你娶了聽瀾,和我們所有人鬥氣而已。」
「你當時不也說了,她最是孩子氣了。」
謝凜卻滿眼深沉:「那年她因你落水後,便得了寒症。」
兄長一瞬間像被扼住了咽喉,再說不出半個字來。
那年落水,我昏了七日。
因他而起,他記得。
因為縮在祖母懷裡撒嬌,被祖母誇了一句「阿錦是祖母心上頂頂好的姑娘」,像一個耳光,把不與祖母親近的阿姐打得面色蒼白。
兄長便怒氣衝衝去了我的院子,為阿姐出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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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小小年紀,如此心機。」
「明明知曉祖母不與聽瀾親近,卻刻意讓她聽見誅心之言。」
「蘇錦雪,你活該不被父母疼愛。」
奶娘將我SS護在懷裡,哪怕捂住了雙耳,我還是聽得一清二楚————蘇錦雪,不被父母疼愛。
難怪母親總在「身子不好」,說怕過了病氣給我,對我避而不見。
難怪父親總說公務繁忙,我寫的字一個也不看。
可阿姐回來後,母親卻巴巴地求阿姐與她同住,好解了她的思念之情。
父親欣賞她那根銀槍,三更天便起了床,陪她練到用早膳。
原是,阿姐才是母親的藥,是父親的期盼。
「這是你給母親求的平安符?」
兄長眼中帶著惡意的光,攤開手掌,露出了那道明黃的護身符。
那是我跪在祖母佛龛前求了八十一日才得來的平安符,是祖母口中的,盡心與盡孝。
祖母說,母親看到了我的真心,便會看見我。
所以我很困,也不敢貪睡。
所以我每念錯一個字,便將經文重新再念一遍。
所以我求菩薩,保佑母親身體健康,保佑她,得一點點的空,來看我。
「她不稀罕,我更厭惡。」
「所以——」
在我來不及撲上去的時候,兄長便抬手扔進了水裡。
平安符被毀掉的那一刻,仿佛我的真心被撕碎了。
我的妄念,我的空想,我的白日夢,碎了一地。
積攢的委屈與怨氣,瞬間爆發。
我發瘋地掙脫奶娘的懷抱,撲進了冰冷的池水裡,去撈我的念想。
隻念想嘛,泡水後自然成了一場空。
我病了很久,也落下了寒症,極其怕冷,冬日都要窩在奶娘懷裡才能暖得起身子。
所以在莊子上,我是熬不過這個漏風的冬。
可謝凜啊,你為何在這個時候才想起呢?
明明趕我去莊子上那日,你也在的。
我伸手求你,為白雪和阿花主持公道。
你一根手指一根手指掰開了我的手。
「畜生而已,你何必如此歇斯底裡,又不是你的命。」
如今,倒是全了你的念想。
我這條淪為你人生敗筆的命,也沒了,你怎麼又不開懷呢。
「你怪我少不更事推她入了水,得了疾病。」
兄長雙目通紅,憤恨不平。
「你為何不怪你自己見異思遷,有了蘇錦雪的婚約,卻又鍾情於聽瀾。」
「若非如此,她何至於心灰意冷要逃出京城,她的奶娘又何必因此喪命。」
謝凜勒住了韁繩,不可置信地望向兄長。
「你什麼意思?」
「你在怪我?」
兄長冷冷地笑道:「不然呢。」
謝凜與兄長頓時翻臉,毫不體面地打成一團。
糾纏地翻滾在地上時,最痛的記憶,翻湧而出。
17
阿姐在戰場上立了功,宮裡的娘娘賞賜了一盒糕點給母親。
我在旁邊伺候了很久,可糕點分完也沒有我的分。
日落時分,我帶著疲憊回到院子。
心想,那麼珍貴的糕點阿錦是不配吃的,可最為普通的柑橘是我的最愛,母親為何不能順手賞我一個呢。
謝凜就是那個時候從結了桃子的樹下走了出來的。
面頰微紅,額角滾著汗珠,一看就是熱著了。
「怎得這麼磨蹭,我等了你好久了。」
我微怔。
「等我?」
他從衣袖裡掏出那塊屬於他的糕點,被層層手絹小心翼翼包在其中。
「給你的。」
我愣在原地。
被那塊糕點,也被一個人的偏袒,燙到了。
他笑容朗朗,眼裡隻有我。
「女孩子,大抵會喜歡的。」
見我呆住了,他以為我不喜歡,略顯著急:
「我用手絹包的,沒沾上汗水。」
奶娘含笑點了頭,我才敢伸手。
我將手在衣袖上擦了又擦,才小心接下。
輕提慢咬,入口即化,唇齒留香,果然是最最好吃的點心。
從舌尖,甜到了心尖。
雖然,那是鹹口的。
他見我彎了嘴角,重重舒了口氣。
已見俊朗之姿的臉上,全是笑意。
「以後的偏愛,我都給你。」
桃花樹下他雙眸生星,亮得驚人,閃了我的眼。
也是除了祖母外,第一個肯把最好的東西留給我的人。
那一段時日,是我人生最快樂的時光。
祖母盤著佛珠,眉眼彎彎。
「這把老骨頭還在,就要把小阿錦的一生安排妥帖。」
「尤其這嫁衣嫁妝,一點不能馬虎。」
她的心思,我的心思,都在謝凜站在桃花樹下等我的背影裡。
奶娘總說謝公子讀書極好,高中隻是早晚。
最重要的是,謝家家風極正,沒有磋磨主母之風。
她笑得合不攏嘴,比她得了乖孫還高興。
「往後小姐,就有自己的家,和愛自己的家人了。」
「待將小姐的孩兒養大,我就該回家了。」
那晚,我便讓白雪將奶娘的話掛在脖子上捎給了謝凜。
熄燈前,白雪回來了,脖子上掛著謝凜的玉。
他說,愛與命,都給你。
我抱著白雪,在床上打滾兒。
滿懷希望,時光走快點,我到了及笄,正好嫁給謝凜。
可我及笄未到,阿姐斬S監使,不顧敵軍議和之請,S敵百餘裡,S傷超十萬的消息炸響了京城。
京中文臣連夜上書,要給阿姐定下違抗皇命,以誅九族的大罪。
父親得信,連夜叫起了祖母。
尚書府裡,徹夜明燈,人心惶惶。
祖母換好一身诰命服,拿著腰牌便要入宮。
「我這把老骨頭,總與先帝有幾分交情,如今為了兒孫,隻能倚老賣老一回。」
入宮前,她望著父親的眼睛。
「謝家與蘇家的親,我做主的,要定下來。」
「我從不要求你什麼,隻此一件。」
母親張了張嘴,卻被父親冷臉堵住。
「兒子,記得了。」
那夜風很大,刮得我心窩子疼。
祖母轉過身來,抱了抱我。
「我的小阿錦,在祖母這裡,你是頂頂好的姑娘。」
「為了祖母,照顧好自己。」
她眼裡的不舍與深沉,我明明看懂了。
可我隻顧著沒命地哭,連她最喜歡聽的俏皮話也沒說一句。
我以為,便是株連九族,我與祖母,也還有重聚之日。
可祖母拄著拐杖頭也不回地走了,回來的是一具觸柱而亡的屍身。
祖母的以S明志,讓大越與天下都記起了,她曾是與先帝並肩作戰的女將軍。
先帝稱其忠義,願交肝膽,拿命相護。
如此忠肝義膽之巾幗,豈會有謀逆之心。
先帝遺願,也是民心所向,終成了皇命。
可我的祖母,沒了。
尚書府裡唯一落在我身上的光,被撲滅了。
我哭到嘔吐,整夜整夜睡不著覺,渾渾噩噩都是祖母的懷抱。
「小阿錦,給祖母瞧瞧,是不是又長高了?」
「嗯,祖母的小阿錦成了小姑娘。」
「不知羞,大姑娘了還鑽祖母的懷抱。」
「祖母唯願,我的阿錦平安順遂啊。」
我抱著祖母的佛珠不撒手,奶娘勸我。
「往前看吧,我的小姐啊,老夫人最後的遺願,便是小姐能幸福。」
謝凜眼眶通紅,守在我門外,一夜又一夜。
直到我找白雪,發現了冰雕一般的他。
「有我在,我會一直陪著你。」
他說他會代替祖母,一直一直陪伴我。
我信了,才撲進他懷裡,哭到歇斯底裡。
可他說了假話,那是他陪我的最後一段時光了。
往後的每一天,他都在離我遠去。
18
阿姐回來了,從九天上的月,變成了許多人嘴裡的劊子手。
二十萬將士去,七萬將士回,多少血肉之軀,埋了漠北的風沙裡。
一具屍身下,壓住的是一個破碎的家。
對她夾道相迎的,是臭雞蛋與菜葉子。
她戴著面紗與狼狽回的府,那日,祖母出殯。
她與祖母向來不對付,可最後,祖母卻為救她而S,不問緣由。
站在漆黑的棺木前,她無措得身子在發抖,噙著淚說不出話來。
我終於,站在她對面,卻覺得離她好遙遠。
她那麼冰冷,像遺世獨立的孤聳雪山。
一陣大風刮過,落下的面紗下,是她落了刀疤的臉。
從眉尾到嘴角,深可見骨。
她淡漠地揚起了臉。
母親卻悲痛交加,當場暈了過去。
父親的責備也堵在了嘴裡。
她的自毀容貌,斷了她東宮的前程,也保住了搖搖欲墜的蘇府。
宮裡始終沒有落下賞罰,阿姐就成了家裡最特殊的存在。
父母雙親小心翼翼,補償著虧空的十幾年親情。
兄長日日圍繞左右,淘最好的玩意兒討她會心一笑。
連說會一直護著我的謝凜,也早出晚歸忙著幫她找治傷口的神醫。
門上掛著白幡,隻我祖母一人成了郊外的S鬼。
跪在菩薩面前,千遍經文,萬次祈禱,我求我的祖母來世安好。
還有你的小阿錦,記得你啊。
母親難得想起了我,大發慈悲派人請我陪阿姐去野外釣魚。
彼時我正在齋戒抄往生經,沒有闲心,也不會S生,便拒絕了。
「兄長得空,讓他去吧。」
「可大小姐點名讓小姐去。」
19
母親身邊的郭嬤嬤,盛氣凌人。
「大小姐如今才是府上人人捧在手心的珍寶,二小姐該看清形勢,不要惹大小姐不高興了才是。」
我受夠了他們的高高在上和頤指氣使,也受夠了他們道貌岸然背後的無情無義,便尖銳回。
「大小姐的一句話便是聖旨嗎?」
「她要讓我S,你也遞刀子嗎?」
「那你來啊,S了我啊。」
我第一次對母親的忤逆,換來了謝凜的不悅。
他還是站在我身邊,卻沒有向我伸出手來。
「出去走走也好,為何要鬧成這個樣子?」
「夫人願意低頭與你交好了,你不該倔成這般模樣,讓聽瀾如此難堪。」
握筆的手一抖,在紙上落了好大一個墨團。
聽瀾聽瀾,這個尚書府隻有一個沈聽瀾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