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如此不客氣,蕭聿卻笑意更濃。
看向我時,眸光深沉似海,藏著幾分復雜情愫。
「棠妹妹好生潑辣啊……」他含笑著在齒間喃喃。
5
如同我預料般一樣。
沒兩日,便聽院外的婆子們說,鎮南王世子來了。
「速度倒是不慢。」我輕輕擦拭著一柄長劍,意味深長地說。
那夜我掉落下的面紗,名叫星幔天絲,是三十年前東海國進貢來的。
原就不多,大半為皇室所用,少有流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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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個江南,隻有景國公府曾得了一匹賞賜。
鎮南王世子辰鴻以面紗為憑,來國公府,說自己前些夜入了幻夢,見到仙子,仙子以身相許。
待他醒來,手邊便有了這方面紗。
天定的姻緣。
故而,請國公府的小姐姑娘們都試戴一遍,看哪個是他夢中之人。
「此刻姑娘們都已去了。」
雪刃看向我,低聲問:「小姐,你不去嗎?」
「不去。」
我看向秋水如泓的劍刃,淡聲道:「魚兒上鉤,不能輕易拉線,否則,極易脫鉤而逃。」
話音落下時,我眸光驀地一沉,縱身躍起抓住半空中的一隻飛鴿。
手中長劍一甩。
「唰」的一聲,與雪刃手中劍鞘相合。
展開飛鴿信箋,上面隻有寥寥幾個字。
【鎮南王,已至北境。】
6
辰鴻雖來尋了國公府的姑娘,卻一無所獲。
再三確認,府中女眷是否盡數到齊。
秦夫人敷衍,說世子來得突然,有幾位姑娘尚在家廟裡祈福,不如等兩天後再來尋尋。
她前腳打發走了辰鴻,後腳便進了我院中。
與那婆子一樣,見我院裡的箭靶兵器,立刻用帕子捂著嘴。
驚呼這勞什子的玩意兒怎麼好擺在這裡。
又說我是簪纓世家,千金之軀,用不得這些兇物。
我雲淡風輕地反問:「這些皆是我母親遺物,往上說,也是老太太與舅舅為她置辦的,我母親不正是太太口中的簪纓世家,千金之軀嗎?」
昔年誰人不知,景國公府的大小姐,文武雙全,颯爽女娘。
秦夫人自知失言,用帕子摁了摁唇角,將這話掀了過去,慈愛地看向我:
「適才鎮南王府的世子來府裡,與你二姐姐相看上了。」
相看?真敢說。
我佯裝不知,勾唇道:「二姐姐要做世子妃,這是好事,恭喜太太了。」
許是我表現得太過平靜,像是已意料到了,秦夫人慢慢收斂起笑容,眼神泛冷。
「你出身雖高,但北地明府已然沒落,你尚且要投靠蕭家過活,無論花多少心機布置,也休想踏進皇室門檻!」
秦夫人已然翻了臉,我卻不以為然:「太太這話,我聽不懂。」
「星、幔、天、絲!」秦夫人咬牙狠聲道:「老太太的那一匹,給了你母親做嫁妝。」
我不理會她兇狠的目光,平靜地說:「先前我已明示過太太,我此來,有目的,有所圖,如今事已至此,我便敞開明說了。」
「我要嫁入鎮南王府,先做世子妃,再做親王妃,執掌王府基業,貴極江南世家。」
秦夫人赫然大怒:「不知好歹的東西,憑你一個破落戶也想一步登天!做夢!」
「破落不破落,太太說得算,登天不登天,看我的本事。」我含笑莞爾。
秦夫人手中的帕子被捏得走了形,眼神透著陰鸷的寒意。
「野心勃勃,非良善之女,且等著,早早晚晚有你的報應!」
7
秦夫人的狠話,我並未放在心上。
辰鴻已數度登門,卻依舊找不到面紗之人。
秦夫人既心急女兒引不起辰鴻注意,又擔憂我隨時露面、釜底抽薪。
整個人焦躁難安,看我的眼神越發陰狠。
我算了算時機,是時候該抬杆收魚了。
然而,千般算計,萬般謀劃,唯獨漏算了一點:後宅之人發了狠,便是黃蜂尾後針,最毒婦人心。
感覺到身體裡湧起一股陌生又難捱的熱度時,我意識到了不對。
門外的走廊裡,響起了秦夫人慈柔笑聲:
「岑哥兒,我家姑娘已等你許久了,此刻就在屋裡,你可要仔細相看清楚啊。」
我呼出的氣,滾燙灼熱,心底如猛獸,張牙舞爪,微微顫慄的酥麻,在小腹滋長擴散。
房門被人推開的一瞬間,我躍出了窗戶。
我漏算了秦夫人的伎倆,秦夫人也不知我會武功。
出身北地,幼承庭訓,謀略武功最為重要,失身算個什麼東西。
我隻當是送上門與我瀉火的。
但即使是瀉火的玩意兒,我也挑剔得很,至少也得是個清俊的人。
如今這闔府上下,最最「清俊」的……
我一掌推開秋爽院裡書房大門。
「棠妹妹?」
桌案後,蕭聿正持筆作畫,因我突然出現,眼中迸出了驚喜來。
但隨即將筆擱下,匆匆想收起畫卷。
我反手關上兩扇門,幾步走到他面前,一把將人摁在桌上。
「棠……唔!」
我捂住他的嘴,眼神往一旁瞟去。
素白畫心上,赫然是一個紅衣明豔,眉眼不羈的女子。
「畫我?」我低眸看向蕭聿,這衣飾妝容,正是我入府那日,與他初見之時。
蕭聿眼波一跳,輕輕抿唇。
他是世無其二的容貌,渾身上下,俱是得天獨厚。
雙唇柔軟,擾得我更加心煩意亂。
我雖是女子,卻也不想依仗自己是女子,做出強人所難的事。
於是,我啞聲問:「春風一度,大哥哥可願相陪?」
從來春山如笑,色如桃李的蕭小公爺愣住了。
但很快,他便反應過來。
緩緩地,慢慢地,卻也重重地點了一下頭。
8
這種事,以前我並未與人做過,但兄長成年後,府裡小廝們給他偷藏的風月畫本,卻被我翻了個稀爛。
如此,才能勾引得了辰鴻。
可我發覺,蕭聿的反應,實在生澀。
甚至於……生澀得過了頭。
我低眸看向眼角微紅湿潤的蕭聿。
這便結束了?
「我……」蕭聿微微喘息,難得地有了些窘態:「我素來不喜丫鬟陪房,因而,也是初次……」
我不疼不痒地問:「還能繼續嗎?」
「……嗯。」
9
天色擦黑,我終於平息了周身內外的燥動。
起身時,腰不疼,背不酸。
常年習武,不像畫本裡那些承歡之後,嬌軟無力的女子。
我旁若無人地撿起地上的衣裳來穿。
「棠妹妹……夕棠。」
蕭聿掩著披風,半坐在羅漢床上,柔聲說:「明日一早,我便去稟明母親,先行下聘,等父親自帝京回來,立即成親,可好?」
我穿好衣裳,不解地看向蕭聿:「為何要成親?」
蕭聿臉色瞬間有些發白:「你我已有夫妻之實……」
「我已說明,春風一度,隻是一度。」我說。
蕭聿那雙絕色的眼眸,不可避免地動山搖:「可你也是初次……你怎能這般對我?你可知,我對你是一見——」
「初次再次無數次,這很重要麼?」
我不以為然,直截了當地將被下了藥,並且是被秦夫人下了藥的事與他說了。
蕭聿倒是沒替自個兒的親娘辯解,他另闢蹊徑。
眸光微顫,瞳若深淵,攥著披風的手指因施力而青筋隆起:
「你來尋我,與我春……隻是為了紓解藥性?」
「倘若,我那時不答允,你便會去找旁的人?」
「你隻是,為一具能幫你的身子而來?」
「並非獨獨因我……」
「是也不是?」
我迎著他痛心疾首般的目光,點了一下頭:「是。」
偌大國公府,嫡的庶的,大房的二房的,面容俊美的哥兒還有幾個,我是挑了其中最好看的那個。
蕭聿眼中的漫天桃花,像是碎了。
我並非不憐香惜玉的人,想到他既出力又討好的這幾個時辰,便走回他面前,低頭在他唇上親了一下。
「你比旁人,更得我心。」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世間芸芸,有誰不愛傾城絕色。
我自是喜歡的,若不然,中途便去找別的哥兒了,犯不著多繞了兩個院子,特地來尋他。
蕭聿或多或少,被這話安撫了些。
隻握著我的手,輕聲道:「既如此,你嫁了我吧,我對天盟誓,此生僅你一人,絕不變心。」
「不嫁。」我毫不留情地抽回手。
不顧蕭聿錯愕神情,轉身走向屋門。
我有大仇,若不得報,何以為家?
10
我本打算給秦夫人個狠教訓,卻不想,蕭聿先一步去找了夫人算賬。
十四歲上便能執掌國公府的小公爺,發起火來是何等厲害,申斥秦夫人時,竟也不留一絲顏面。
末了,自去祠堂,替秦夫人領了十杖。
玉似的腰脊,被打得皮開肉綻,血流不止。
秦夫人哭得聲嘶力竭,喊著「我的兒啊」「娘再不敢了」的話。
當家主的威嚴,做兒子的孝道,他已面面俱全了。
我聽說這些的時候,心弦微微動了動……蕭聿個有擔當的人。
「小公爺挨了十杖,起不來身了,小姐不去瞧瞧嗎?」雪刃問。
「不去。」我垂了垂眸子,淡然:「他有擔當是他的事,我也有我要做的事。」
辰鴻最後一次登門時,我終是現身見了他。
他的容貌清減了許多,一雙琉璃透徹的眼在看見我時,霎時亮了起來。
我悲切地喊了句「冤家」。
這一聲,纏綿哀怨,牽腸掛肚,激得辰鴻紅了眼眶。
迎著國公府姑娘們的目光,他捧出紅紗,說要娶我。
我卻後退一步。
「我是來投靠國公府的孤女,無論如何,也不與你相配。」
「我因敬仰你而生妄念,又因妄念而生情愛,痴心妄想,實屬不該。」
我邊說著話,邊用沾了辣椒水的帕子擦眼角,很快便淚如雨下,楚楚可憐。
辰鴻一顆慈悲心如何能經得起梨花帶雨,當下向我保證,等他稟明父親後,定會來公府提親。
「我雖不知你哪裡來的怨氣,但我料想,該是因你寄人籬下,遭受委屈,但以後不會了。」
「我願以身為舟,渡你超脫兇海。」
言辭切切,滿眼深情。
佛子普及眾生的大愛,終是落在我一人身上。
然而,這樣的婚事,如何能說動鎮南王?
辰鴻一連寄出數封書信,得到的回信皆是不允。
鎮南王接手了明國公府鎮守的北地,對我的身份,知之甚詳。
原本蕭聿受傷,秦夫人也沒心思管我,可即便如此,我還是當不成世子妃。
景國公府的丫鬟嬤嬤們,明裡暗裡笑我沒那山雞變鳳凰的好命。
我不在意這些背後譏嘲,隻將看過的飛鴿傳書,投入香爐之中。
辰鴻一天一封家書,定要娶我,鎮南王撕了書信,暴跳如雷。
辰鴻的性子溫軟慈善,再如何被我迷惑,也不至於同自己的父親撕破臉皮。
因而。
「該再添一把火了。」
望著香爐裡燃起的信箋,我慢條斯理地勾了勾嘴角。
11
再見到辰鴻是在水閣中。
我換了一襲白衣,素雅得如同一道月光。
辰鴻見過我妖娆風情,再一看我出塵俏麗,眼神不可避免地晃了幾晃。
我低聲說:「我此來,是為向世子討要回那方面紗。」
辰鴻不明所以,但我隨即泫然垂眸:「世子請寬心,你那日給的承諾,我並不當真,更不會逼你,我早便知道,是自己不配……不配……不配……」
一連三個不配,辰鴻慌了神色。
見他慌了,我更顯出勢弱:「隻是,若有朝一日,世子覓得真愛,不要再輕而易舉地許諾,更不要在她困居之地、姐妹跟前……寄人籬下的日子原就不好過,隻當是可憐她了。」
不等辰鴻說話,我便扭頭走。
我輕功卓絕,雖看似蓮步輕移,卻速度極快,辰鴻根本追不上。
繞過兩條小徑,耳聰地聽見辰鴻的腳步聲逼近,我毫不猶豫,投身入湖!
辰鴻大驚失色,不顧一切地將我救上岸。
我白紗盡湿,緊緊裹身,在他懷中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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