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沉默過後,他的聲音悶悶的:「此事還需從長計議。」


 


這個回答已然算得上同意。


 


我展顏而笑,朝他拱手作揖:「多謝三皇兄。」


 


這一晚,我與三皇子達成同盟。


 


第二日,上京城發生了一件天大的事。


 


一年多前,北狄攻破冬堅城,守城將領盡數戰S。


 


當時,邊關戰火飄搖,北狄狼子野心,國門搖搖欲墜,百姓水深火熱。


 


朝廷上下忙著解冬堅城之危,顧不上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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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今,冬堅城重建,北狄被三皇子率領的復仇王師驅逐至八百裡開外,舉國上下,民心振奮。


 


原守城將領邵氏一族的老太君攜家中所剩不多的婦孺老小一同跪在宮門外。


 


以老太君為首,向天子喊冤。


 


她們聲稱,邵氏一門鎮守邊關長達數十年,與北狄交戰不下百餘回,沒理由一夜之間就被北狄攻破城牆,滿族兒郎盡皆戰S。


 


「其中必有貓膩,求聖上徹查,以慰我邵氏一族戰S英靈之亡魂!」


 


邵氏一族的男丁,上至一眾戰場老將,下至剛入行伍的少年兒郎,盡皆戰S在冬堅城,唯有生活在上京城裡的婦孺幼子活了下來。


 


這些人在長直門外跪了三個時辰。


 


圍觀的百姓遭士兵驅逐。


 


來往的官員們,與邵氏有交情的,不乏有人上前勸慰。


 


可惜,老太君不聽勸,堅持要讓天子答應她們的請求。


 


然而……所謂的冤情,並無任何佐證。


 


無證喊冤,此舉無異於逼宮。


 


站在長直門城牆上方,看邵氏一族喊冤的人,不止我一個。


 


春寒料峭。


 


那人裹在毛茸茸的大氅裡,連腦袋都沒露,眼睛直直盯著城牆下方的「熱鬧」。


 


隔得遠,她又藏著腦袋,我看不清她是誰。


 


可是,我清楚地聽見,她咬牙切齒問身旁的婢女:「那個庶女交代了嗎?」


 


婢女回:「大公子傳來消息說,還未撬開那女人的嘴巴。」


 


「廢物!」女人惡狠狠咒罵道,「梁秋爽那個老匹夫真是沒用,連區區一個庶女都拿捏不住!」


 


丫鬟正欲回話,發現了遠處的我,忙壓低聲音提醒:「娘娘,有人來了。」


 


女人噤聲,側身朝我看過來。


 


是蕭嫔。


 


我遙遙朝她福身,算作行禮。


 


她微一頷首,慢行至我跟前,同我說了幾句話後,帶著婢女離開。


 


7


 


蕭嫔的母親進宮來探望她,我特意去她的宮殿外繞了一圈,倒是聽到一些意料之外的消息。


 


兵部員外郎梁秋爽大人家裡有一庶女,名喚梁春嫣。


 


這女子如今正被關在梁家暗牢裡受刑。


 


蕭嫔的父親,乃是兵部尚書,他們合伙想從梁春嫣嘴裡撬出某個秘密。


 


至於秘密是什麼?她們不說,彼此心知肚明,我未能探聽出來。


 


老太君與邵氏婦孺們在長直門外跪了整整一夜。


 


皇帝不曾有任何表態,任由她們跪著,這讓許多想要從中斡旋的大臣們望而卻步。


 


其實,仔細追究起來,守城大將弄丟城池,乃是重罪。


 


或許是看在邵氏一門盡皆戰S的情分上,一直以來,皇帝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未曾追責。


 


按理,邵氏一門應當感恩戴德,關起門來,從此小心低調才是。


 


偏偏邵老太君「不識抬舉」,愣是將一家老小的命運架在火上烤。


 


朝臣們隱約洞察出皇帝的不滿,隻敢觀望,不敢輕易攪和進這樁糟心事裡。


 


所以,當我站在老太君跟前時,年邁的老人抬起蒼老的眼睛,看著我,表情有些錯愕。


 


我太年輕。


 


她認不出我來。


 


是她身旁的大兒媳婦告訴她說:「母親,這位是六公主。」


 


「六公主……」老太君打量著我,問,「你今年年歲幾何?」


 


我蹲下,與她平視,回答她道:「過完今夏,就該十七了。」


 


「年輕著呢,」老太君的眼神很慈祥,她不無懷念道,「和我家孫兒差不多的年紀,他去年S時,也正好十七。」


 


這話不由得讓我想起阿娘來。


 


阿娘走後,我也總是想起她,在每個不經意的瞬間。


 


「好孩子,」老太君拉過我的手,輕輕拍了拍,叮囑我道,「你還小,不知其中深淺,且離這裡遠些,莫要再過來了。」


 


我反握住她的手,搖頭道:「既然來了,就未曾想過離開。」


 


松開老太君的手,我站起身,看著面前跪了一天一夜,早已疲憊不堪,卻仍然在苦苦支撐的邵氏婦孺們。


 


她們按長幼順序,長輩跪在最前面,後面跟著幾個半大孩子,最小的那一個甚至還在母親的襁褓中。


 


我脫下身上的大氅,蓋在那嬰孩身上。


 


孩子的母親朝我一笑,低聲同我道了謝,沒有推拒,用大氅裹緊小兒凍得發抖的身體。


 


我深吸一口氣,在老太君身後,並著各位將軍夫人們一同跪下,向著宮城方向,恭敬叩首道:「邵氏一族鎮守邊關數十年,今戰敗而亡,雖S猶榮,求父皇念及昔日功勞,聽一聽邵氏遺孀們的請願!」


 


「求父皇開恩!」


 


我不過隻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公主,並不能為邵氏婦孺求來帝王的接見。


 


但,我的加入,像在密不透風的袋子上扎破一個口子,打開了邵氏婦孺們沒人支援的困境。


 


從某個角度而言,我起到了我應起的作用。


 


剩下的,就是漫長的等待,等待帝王最終的決定。


 


早春的寒風,刮在人臉上,溫柔地剔著人的骨頭。


 


跪得久了,不光膝蓋失去知覺,連暴露在空氣裡的肌膚也被風吹得麻木。


 


「老太君,有一件事,興許冒昧,想向您打聽。」


 


「六公主,請問。」


 


「不知老太君可否認得兵部員外郎梁秋爽大人家的庶女梁春嫣?」


 


我方如此一問,老太君尚未有反應,倒是同我跪一排的一位夫人猛一下看向我。


 


老太君跪在前方,看不見後排的動靜,但大夫人將那位夫人的反應看在眼裡,出聲問道:「弟妹,你莫不是認得六公主提到的姑娘?」


 


那夫人猶豫半晌,有話要說不說的樣子。


 


老太君發話道:「老二家的,六公主問話,無需隱瞞,知無不言。」


 


「是……」得了老太君命令,二夫人這才吞吞吐吐道,「早些時候,懷安曾向我提起,說他看上了一家姑娘,欲娶回家做正頭夫人,他……他看上的正是梁家的庶出女兒梁春嫣。」


 


「竟有這種事?」大夫人驚訝道,「怎的從未聽你提起?懷安這孩子也到了該娶媳婦兒的年紀,你為何不曾告訴我?」


 


「因為,因為……」二夫人嗫嚅半天,才抹著眼淚,委屈說,「庶出女子如何配得上我家懷安?我不同意這門親事,逼著懷安與那女子斷了聯系。」


 


「這……」大夫人沒想到還有這茬事,一時僵住舌頭。


 


邵懷安已經S了。


 


再談論他的婚事,已是多餘。


 


老太君問我:「六公主,你為何忽然提起梁家這位姑娘?」


 


我正欲回答,長直門內,一群太監魚貫而出,領頭的正是大太監餘雋鶴。


 


「陛下有令,宣老太君觐見。」


 


談話終止。


 


所有人的心都懸了起來。


 


老太君叩首:「臣婦領命。」


 


在兩位太監的攙扶下,她搖搖欲墜地起身。


 


餘雋鶴行至我跟前:「六公主,陛下命你與老太君同行。」


 


8


 


皇帝在御書房召見老太君。


 


我則被要求跪在御書房外等候傳喚。


 


我老老實實跪著,將他們的談話聽了個一清二楚。


 


老太君為邵氏一門戰S的二十五位將領喊冤,聲稱若無貓膩,北狄絕無可能一夜攻破冬堅城。


 


皇帝讓她拿出證據來。


 


她沒有憑證。


 


她所言,隻因對自家兒郎們的信任與了解。


 


皇帝不與她爭辯,輕描淡寫地說出令人膽戰心驚的話。


 


他說:「空口無憑,你是怎麼敢率眾逼宮的?」


 


老太君惶恐不已:「陛下息怒,臣婦絕無逼宮之意。」


 


皇帝不知是何反應,御書房內忽然響起三皇子的聲音。


 


他道:「老太君,實不相瞞,出徵前,父皇也曾下密詔,令我暗中調查邵氏二十五名將領戰S的真相。


 


「目前來看,冬堅城大敗,實因北狄新研制出的攻城器械不管破壞力,還是S傷力都十分驚人,S了大盛一個措手不及。」


 


三皇子詳細講述了他與北狄交戰期間,在明知對方擁有攻城武器的情況下,那些仗打得有多艱難,意在讓老太君知曉,北狄此次使用的兵器厲害得遠超以往認知。


 


皇帝召見老太君,已算給了她莫大的顏面。


 


老太君想要爭取調查的真相,三皇子也給了她一個有理有據的解釋。


 


再想深究,必須得拿出實證來。


 


老太君拿不出證據,注定铩羽而歸。


 


走出御書房的老太君,背脊彎曲,看上去更加蒼老了。


 


她行至我身旁,發現我還跪著,心疼地摸了摸我的腦袋,取下大拇指上的祖母綠扳指,放入我手中,對我道:「老身犯了糊塗,連累六公主受罪,還請六公主收下這份薄禮,算作老身對六公主的感激之情。」


 


我珍重收下,朝她笑了笑,從地上爬起來,在老太君的目送下,跟隨餘雋鶴步入御書房。


 


我很少見到我的父皇。


 


對他僅有的印象,一回是阿娘的棺椁停在承澤殿裡,他半夜前來,也不祭拜,就在棺椁前站了兩炷香的時辰,連一滴眼淚都不曾為阿娘流。


 


另一回則是餘雋鶴帶來的口諭,說皇帝有令,讓六公主代替十一公主前往北狄。


 


隻這兩回,印象深刻,再就沒有了。


 


一進御書房,我熟練地下跪,將腦袋磕在地板上。


 


視線裡出現兩雙腳,一雙五爪金龍,是我很少謀面的父皇。另一雙是早已看慣的鞋子,是三皇子。


 


五爪金龍立在我面前,聲音從頭頂飄下來。


 


「朕沒想到,敢跟邵氏婦孺跪在一起的人,是你。」


 


所謂天子,大抵如此吧。


 


光從語氣裡,很難判斷他懷著怎樣的心情說出這句話。


 


聖心難測。


 


我伏跪在地,從善如流道:「兒臣知錯。」


 


皇帝似乎盯著我看了一會兒,不知想了些什麼,再開口時,語氣充滿厭惡。


 


他說:「你既然這麼喜歡跪,就去後小門跪著吧。」


 


從進御書房,到出御書房,我連皇帝的樣子都沒看到,隻看到他的腿了。


 


說我是最不受他待見的女兒,這句話恐怕再合適不過。


 


後小門這個地方,也是有說法的。


 


宮裡的太監婢女最常從這裡經過。


 


這邊道路窄。


 


我往路上一跪,他們打我身邊經過都得十分留心,不然,指不定踩我一腳。


 


便是犯了錯的宮婢都不曾罰來這裡跪。


 


我也算獨得一份羞辱了。


 


要不是齊貴妃差青芙給我送來大氅披在身上,讓不少有心人記起我是養在沐晨宮的,難保我不會被人踩在腳下蹂躪。


 


我從晌午一直跪到日落西山,肚子咕咕叫時,眼前出現一雙熟悉的鞋子。


 


我從兜帽裡抬起頭來。


 


自從回到上京城後,三皇子就不常穿甲胄了。


 


他又換回了那身金貴無比的錦衣華袍,看上去少了肅S的冷魄,多了一份尊貴的疏離。


 


和從前一模一樣。


 


隻是,這樣的他,突然轉身,蹲下,向跪著的我露出寬闊的背脊。


 


他說:「上來,我背你回去。」


 


我很少震驚。


 


在短短十七年的人生中,這應該是正兒八經第一次,因為覺得意外,腦子久久沒能轉過彎來。


 


「三皇兄,這是……何意?」


 


三皇子不明白我疑惑的點,他理所當然道:「宮裡慣會踩高捧低,我背你回薇花殿,好叫他們擦亮眼睛,醒醒腦子。」


 


他的話,我可以理解。


 


他乃軍功加身的鎮北王。


 


他纡尊降貴背在身上的人,旁人怎敢欺凌?


 


他在為我撐腰。


 


可是,他為何願意這樣做?


 


我思來想去,想不明白,索性佔了這樁便宜,往他背上一趴。


 


一路上,當真有不少眼珠子恨不得在眼眶裡拐彎,轉著方向偷窺。


 


他們的竊竊私語,全叫我聽進耳朵裡。


 


我草草聽了幾句,不感興趣,便將注意力重新集中到三皇子身上。


 


「還未恭喜三皇兄被冊封為鎮北王,聽說不日你將搬進新的府邸,屆時請帖會送我一份嗎?」


 


我隻是試探一問,沒想到,三皇子應道:「自然有你一份。」


 


我一頓。


 


因為在他背上的緣故,再怎麼細微的變化,亦瞬間被他察覺。


 


他問我:「怎麼了?」


 


身為一個不受寵的公主,我一直很難尋到合適的理由出宮。


 


如今一個現成的機會擺在我面前。


 


我的心髒隱秘地加速跳動,思緒早已飛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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