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分明什麼都不缺,卻點名要我隨身那枚玉佩。
一條人命,一個身外之物。
孰輕孰重,一目了然。
我選的人命。
就這樣,宮女跟著我回了景春宮,改名為秀荷。
10.
翌日。
一牆之隔的周答應被內務府拖走的慘叫聲驚醒了我。
秀荷急匆匆小跑進來,喘著氣說:「周答應不想去殉葬,就被直接綁著四肢,堵上嘴,丟進了轎子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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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說那些被帶走的主子都聚在琳琅閣,不得出來,一人賜一白綾,擇一個日子,等她們斷氣後就要隨著皇上棺柩進入皇陵。」
我抓住她的手問:「純貴人呢?她在其中嗎?」
秀荷遲疑一瞬:「被四皇子保下來了。」
意料之中。
看來,她與李懷絕的那些流言,不算虛假。
不過如今,我已經顧不上她了。
內務府來拿人時,撲了個空。
秀荷欠身答:「李太妃的頭疼病又犯了,早早喚我家主子前去看望。」
無法,內務府的人又轉道來了舒華宮。
卻被崔嬤嬤擋在外面。
「葉答應正在裡面為太妃娘娘施針治療,出了岔子你們擔當得起嗎?」
自然不能。
李太妃曾為先皇擋過一劍,身份尊貴,太子殿下年幼時還是在她膝下長大的。
饒是皇上在世,也不敢抹她面子。
內務府的人擦著眉頭汗,解釋:「可是上頭發話要我們一定要帶走葉答應......」
崔嬤嬤冷笑:「那不如讓你們上頭的人親自來跟我們太妃說說吧。」
11.
我心無旁騖地收好針。
李太妃放下揉頭的手,欣慰道;「還得是你,這針一施,立馬就難受了。」
我笑了笑。
「太妃娘娘這是心病,我這針這不過是為你疏通心氣,能有效還是靠你自個兒。」
她嘆了口氣。
「自從皇帝去了,我確實夜夜睡不好,隻覺得要發生什麼大事。」
言中之意不在後宮,而在朝廷。
我隻能說:「有太子在,都會無事的。」
她笑得意味深長。
「誰知道呢。」
冷意化作實質的風,晃動著簾幔。
李太妃漫不經心地端起茶:「坐吧,如今你這個身子,別出了閃失。」
我了然一笑,坐在了一邊。
李太妃在宮中多年,怎麼可能看不出來,我如今懷著身孕。
「說你膽子大,這一年了,連頭都不敢冒,整日縮在景春宮裡,連皇上的面都沒有見到。」
「說你膽兒小吧,卻敢做出這種不要命的事情來。」
若不是為了活命,這步險棋我是一步都不敢碰。
「是誰的?」
她問得直接。
我面色僵硬。
「不敢說?」李太妃放下茶杯,勾唇,「普天之下,讓你怕到不敢說的。」
「我好像知道是誰了。」
12.
內務府的人早離開了。
今日是太子的登基大喜日子。
他們隻好先過去忙其他事情。
我趁著夜色回到了景春宮。
秀荷遞給我早就準備好的便衣。
「御膳房負責每日採購的太監公公已經用了你的全部積蓄買通了,讓我們子時就過去,他會帶我們出去。」
我換下了一身孝衣,正要穿上便服。
哪知,外面有火光頻頻閃過。
秀荷以為是起火了,連忙出去察看。
我披著衣裳趴在窗邊,看到一個個帶刀羽林軍帶著肅冷的S意闖進來。
將這小小的景春宮圍了一層又一層。
此時烏雲罩頂,他們身披黑甲,站列兩排。
身著一襲雪白狐裘的男子緩步走在為首,握著一柄長劍。
這是我第一次直面看清李懷絕。
神清秀骨,容色皎皎。
可是在這張臉上我好像看到了另外一個人的影子。
但是絕對不可能的。
那人分明是......
李懷絕穿過遊廊,走進來時把房門也關上了。
我步步後退,冷聲呵斥:「殿下你這是何意?怎敢擅自闖進後宮妃子寢宮!」
男子單手撩起珠簾,懶懶歪頭,隨即輕笑,如春泉破冰。
「葉儀,你莫不是忘了,朕是皇上,這後宮,就是朕的後宮。」
他叫的不是葉答應,是葉儀。
我的名字。
13.
「我若是沒來,今晚,你是不是就不見了?」
誰也不曾想到,百日裡才行過大禮的新帝,堂堂一國之君,會在夜時帶兵闖進他父皇妃子的寢宮。
男子平和輕謾。
女子衣衫不整。
共處一室。
簡直罔顧宮規,藐視人倫。
我眉頭一蹙:「殿下,你說的話臣妾聽不懂,還請您先回避,待我穿好衣服再給你回話。」
他不退反進,步步緊逼,將我逼至床榻前。
執劍,抵著我的腹部,陰沉沉道:「想離開?」
「愛妃這是要帶朕的孩子去哪裡?」
太子,不,現在該叫皇上了。
話一出,我腿軟坐在床榻上,一點一點往後縮。
面上慌張笑道;「皇上,您說的話我聽不懂。」
燭光淡淡映在他臉上,看出幾分怒氣。
「葉儀!」
「你還是不肯說是吧!」
難道看到這位爺生氣,卻不曾想,竟是因為這件事。
14.
我被李懷絕帶回了養心殿。
不能出去。
也不許除了他以外的人進來。
我撫著肚子發呆。
不懂他此意。
「在想什麼?」
一顆剝好的葡萄送到了嘴邊。
我扭開頭,不肯吃。
男子也不生氣,擦了擦手,溫聲道:「你宮女沒有S,在景春宮待得好好的。」
我面色松緩。
那就好。
距離那夜已經過去了一個禮拜。
聽說那些冊上有名的妃子們已經入了皇陵。
我躲過了這一劫。
可是也不知,後面還有什麼危機等著的。
一個冰涼的東西碰在臉邊。
我猛然回神過來。
是先前丟失的镯子。
眼前的青年男子眉眼帶細笑,有討好之意。
「葉儀,這個東西你一直戴著的嗎?」
我愣然拿在手心,點頭。
這是個木镯子,工藝不算巧妙,款式也簡單得不行。
可能是一直戴在我手腕上,所以很光滑。
他將東西戴回我的手上,十分珍重的樣子。
「皇上,可知道宿月樓?」
男子的手若無其事地拂開。
「未曾。」
他答得很幹脆。
「那是個什麼地方?對你很重要?」
我低眉摸著木镯。
地方不重要,是裡面的人重要。
15.
我生於洛州,父親在衙門當差,母親行醫,家裡還有個弟弟。
日子和和美美。
可我五歲那年,天降大旱,民不聊生。
有錢的囤糧閉府,沒錢的賣女求生。
父親於一場暴亂中S去。
母親開設的醫館被踏了個平。
我和弟弟顛沛流離,一路跟隨流民乞討。
眾生皆苦,我不知道該怨誰。
弟弟染了瘟疫那天,我將他安置在老寺廟,然後徒步跑到了宿月樓。
那是洛州最大的青樓。
是在這亂世中唯一安然無恙之處。
也是唯一沒有染病的地方。
我求他們,賜藥。
宿月樓的老鸨皮笑肉不笑:「我這兒可不是施善的醫館,是賣些皮肉為生的青樓,我也更不是什麼心善地道的人啊。」
我一直磕頭,說願意將自己賣給宿月樓,做牛做馬都可。
「小姑娘,我這兒,也不是什麼人都要的。」
「你求錯地方了。」
說罷,那扇門重重闔上。
我不敢哭,頭也不敢抬。
突然,有門開的聲音。
頭頂響起清越的女聲。
「你叫什麼名字?」
我恍然抬頭,是宿月樓的一個侍女,漠著臉。
「我家姑娘說身邊缺個人手,留你進來伺候。」
我說自己叫葉珠。
她在前面領路,宿月樓很大,是我見過最好看的地方。
七拐八拐後,我見到她口中說的那個姑娘。
穿著一襲紅裙,低眉順眼地彈奏著琵琶。
人美,景美。
就是曲子......好難聽。
侍女早在進來的時候說了,這位姑娘是宿月樓的花魁,名為長樂。
她頭也不抬,繼續擺弄著琵琶:「謝恩的話就不必說,我救你,不是聽這些的,」
我隻悄悄看了眼兒。
「姑娘愛美,當心手背上的凍瘡留疤。」
她停下,看向我。
「誰說我愛美了?我故意留著的,懂嗎?」
我連忙低下頭,心裡懊惱自己多嘴什麼。
可是沒一會兒,她又支支吾吾問。
「有什麼法子治好?」
長樂姑娘比一般女子要高點,很瘦,膚色是那種病入多年不康健的白。
性子有些怪,言少,喜歡獨樂。
聽樓裡的姑娘說,她是頭一個心甘情願待在這裡的。
來了後,隻是當個花瓶,站在臺上坐著,那底下都是座無虛席的。
說是伺候,其實我連她房間都沒有進去過。
長樂姑娘不喜歡有人離她近。
聽說先前有個喝高的客人,非要來摸摸她的臉,還沒碰上呢,那客人的手指就齊刷刷斬斷了。
宿月樓的老鸨是又愛她,又恨她,又不敢開罪她。
所有人覺得她孤傲,不可親近。
可我隻知道,因為她,弟弟才得救的。
我把自己的一生都賣給了她。
她瀟灑,喜歡獨坐屋檐之上,喝著冷酒,看著不知名的遠方,嘴裡哼著沒聽過的民謠。
她囂張,什麼身居高位的貴客,見我被欺負,說打就打,一身的好功夫,像是飛走江湖的俠女。
她怕冷,所以走哪兒都是裹著厚厚的狐裘,抱著個湯婆子。
她喜歡叫我珠兒,喝藥怕苦,喝水怕冷,不喜歡起早,每日賴在床上閉著眼道:「不起,不然你就背著我吧。」
因為她,我操持起了母親的醫術。
時而給樓裡的姑娘看病,也有了立足之地。
年歲越久,我的容貌也開始悄然發生改變。
被不懂事的客人調戲也是常有的。
但長樂可不同意,喜歡直接將刀刃架在那人脖子上,目光狠戾。
「敢打她主意,不知道她是我的人嗎?」
這句話,莫名聽得讓人耳朵發燙。
闲暇時,長樂最喜歡趴在貴妃椅上,犯懶道:「珠兒,你想過以後做什麼嗎?」
我說不知道。
她笑了笑。
「算了,你還小。」
我又反問她。
女人眼神滯了一下,而後若無其事的仰躺著身子,舉起那隻手,目光茫然。
「等我活下來再說吧。」
大宣二十四年,大旱已過,百姓恢復了往日的平靜。
弟弟的病好後,被長樂差遣京師的舊人撫養。
而我在宿月樓已經待了五年。
九歲生辰那日,長樂難得起了個大早,出了門,還不許任何人跟著。
侍女姐姐笑著猜想:「估計是跟你買生辰禮去了。」
我嘴上不想承認,心裡是極其高興的。
可是等啊等,等宿月樓都打烊了。
老鸨帶來了一封信,一個匣子。
她哭得臉都花了。
「長樂S了。」
原來,她今天走的時候,就沒有想到要回來。
誰也不知道她是去做了什麼。
那封信上,隻說了句生辰快樂。
那個匣子裡,是一個木镯子。
怪不得最近她奇奇怪怪的,房間裡半夜還亮著燈,傳出鋸木的聲音。
老鸨說,她身中數十箭,屍首被狼群叼走了。
我不信。
跑出宿月樓。
洛州從不下雪,可是那晚,下得極大。
我看不到前方的路,也找不到回去的路。
我想去找長樂。
可是茫茫雪地,再也看不到那抹紅影。
風起高落,冷到骨縫都在顫抖。
我開始失去理智一般,每每看到一處有紅痕,就徒手扒雪。
不要命的扒。
她S了。
我再也找不到了。
16.
被拘養心殿後的一個月。
宮內人都知道了,新帝上位的第一天就寵幸了一位美人。
冊封於葉貴妃。
此等殊榮,也是從未聽聞。
我去探望李太妃的時候,身子已經見沉了,連禮都沒有行就被賜了座。
「那位把你當心肝看著,我若是苛責一點,恐怕要被他問罪的。」
面對她的調侃,我隻是淡笑。
有身孕之事被我瞞得SS的,能被皇上知道的,也隻有李太妃這邊了。
她好奇問:「你對皇上,是何心思?」
我答不上來。
我對他一向是敬之,懼之。
從來都是在別人口中知曉他是什麼樣的人。
可以說是對他沒有如何心思。
李太妃見我不語,嘆氣。
「我是希望,他娶到心愛的姑娘,成個家後,這一生會好過點。」
我不解地輕擰眉頭。
「娘娘,你這句話的意思是......」
她笑了笑。
「不久後你就會知道了。」
17.
秀荷說今日李懷絕出入了純貴人的寢宮。
我從一碗黑乎乎的安胎藥裡抬起頭。
差點忘記純貴人這個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