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時常跑出去耳濡目染,也總這麼認為。
可我阿爹阿娘,其實隻想我阿姐找一個喜歡的郎君,相濡以沫。
這事讓家中氛圍有些微妙。
這時裴逍卻在書院裡與別人起了衝突,鬧到了家裡。
我父親弄清原委後,思慮了兩夜,最終決定將他送去嘯山書院。
我阿姐即將及笄,對他也並無情意。父親知道他平日性情穩重,定是他人先行找茬。可他終究是外男,那等隱秘心思不宜留在家中,恐我阿姐名聲受損。
嘯山書院遙遠,兩個月才能回一次家。
每次回來,都又給他許多錢財糧食帶去。
未短他分毫。
我阿爹也是希望他能摒棄雜念,安心讀書,以後考取功名,成自己的家業。
然而去嘯山書院不到兩年,裴逍失蹤了。
我父親將青州找了個遍。
迎來的卻是御查的官差,在我阿爹書房中搜出一堆所謂罪證書信。
我阿爹鋃鐺下獄。
後來辦案的官差將罪證搜了報上去,打了一堆莫須有的罪名下來。
說我阿爹貪汙,又說我阿爹辱罵當朝宰相,那人是比年輕皇帝更權力滔天的人,最為睚眦必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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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訴駁回,我家被判男丁流放,女眷充入教坊司。
晴天霹靂,驚天冤情。
卻無論如何也無法翻案。
思來想去,隻有裴逍能下這個手。
他精於模仿,又心懷怨恨,不知從何時便開始埋這步棋。
也不知何時竟搭上了京都的權貴。
幾年養育,卻養出個狼子野心的白眼狼。
蘇家被遣離青州的那天,突然下起了大雨。
有百姓躲在街兩旁為我們送行。
我被雨水迷了眼。
猛然想起小時候我第一次見到裴逍時。
他臥在草叢中看我。
分明是動物在飢餓至極時看到食物的眼神。
他當時想將我吃了。
番外 2
我再次醒來時,不知過了多久。
這是一處幽靜的山中寺廟,我不知被何人救到此處。
但我心中所願已了結,心已死了。
每天隻是躺在床上,麻木地盯著房梁。
照顧我的老尼姑每次勸阻,我充耳不聞。
一日我聽見她對人說,若我再不吃東西,活不過今夜了。
我眼花耳鳴,這句我倒是聽清了,心中沒有一絲波瀾。
後來我又陷入了沉睡,迷霧中有一人給我喂水。
我身體本能地舔了幾口,意識到是什麼後,我將那碗一把推開。
我聽到有人說我大膽。
又有一人細聲細語地跟我說話。
過了好久我才睜開了雙眼,看到一張素淨清冷的臉。
那臉上神色擔憂,可我不認識這個人。
她見我醒了,突然開始念叨著什麼。
零零散散到越來越清晰。
我聽到她說。狗王爺與丞相勾結,禍國殃民,已被陛下治罪。
狗王爺開設青樓賭場收取賄賂,大肆斂財,私賬被查,富可敵國。又因常年強搶逼害民女,如今又謀殺功臣一案,引起軒然大波,最終罰抄盡家產,貶為庶人。
而丞相多年來弄權不止,對民生經濟橫加幹涉,不僅操縱賦稅,控制國庫,還一直與狗王爺暗中金錢來往,皇帝說他謀逆,將他五馬分屍。
更有舊案三十八起被重新徹查。
其中就包含青州蘇氏之案。
那教坊司也被查封整頓,下獄百來餘人。
天子清理門戶,血流成河。
當年弱小年輕的皇帝,如今已成為威龍。
我聽著聽著,流出淚來。
我聽見那女子對我說:「阿鵲,我已經嘗過天底下所有好吃的炒果子了,你能幫我去看遍那天下的山水美景嗎?」
恍恍惚惚,我的記憶回到了幼時去益縣的時候。
她腼腆文靜,整日聽我吹大牛,被我逗得咯咯發笑。
因我私跑出去,她被繼母責罰。
見她被那繼母打得手心潰爛,我拼命護著。
又告上縣令,讓那繼母被好一頓責罰。
臨走時我問她,願不願意跟我回青州。
我會讓我阿兄給她買最好吃的炒果子,讓我阿姐教她跳最美麗的舞蹈。
再讓我娘親給她做酸梅冰酪。
我們永遠在一起生活。
她爹那時慌了。
而我爹隻是問了一句她,願不願意跟我們走。
我記得她的眼睛很亮,卻搖頭拒絕了。
她說那半月是她生來最快樂的光景,她會永遠記住我這個朋友。
我萬分難受,回到青州後,常常與她通信。
我認字不多,隻能畫一些歪七扭八的潦草畫作給她,總是收到認真回信。
直到有一天我的信石沉大海,再也沒有回音。
成長的代價,便是一點點地弄丟了曾經最親近的人。
直到後來,我記憶中的她面貌模糊,連她親生母親的姓氏也記不清了。
那時她曾與我夜談相擁痛哭,分明說過她生母是蘭陵蕭氏之女。
隻因年少與她阿爹私奔,才病重香消玉殒,隻留她一個孤苦幼女,從小被繼母刁難。
我哭得比她更傷心。
我說,壞人一定都會受到懲罰的。
她瞪大了眼,問我如何做。
我當時抽了抽鼻涕,想起青州百姓說我阿姐的那些話。
便對她說。
做娘娘吧。若是做了娘娘,就可以吃香喝辣,懲罰壞人。
無知小兒妄言。
誰知多年後,她竟真的回到母家,進宮做了蕭貴妃。
而那天子,也對她以誠相待。
我隻嘆。
半月光陰掛念相助至今,五年光景喂了豺狼虎豹心。
番外 3
我們頭兒最近盯上個人。
是個女子。
第一天就查了人家的照身帖,沒問題,後來隔三岔五派我們去探探那女子在做甚。
我不止一次欲言又止。
整得我們這些兵跟賊似的。
忒鬼祟了。
頭兒說,塞北地界多為身量高大的本地百姓,或偶來貿易的外邦之人。
如她這般身量嬌小又細皮嫩肉的女子,一個人留在此處,實屬少見。
怕她是別國奸細。
好好好,這奸細還光明正大地盤了酒肆做起了生意。
別說,她釀的沙果酒,葡萄酒還真好喝。
塞北烈酒雖好,偶來幾碗清甜美酒,別有風味。
冬去春來,這奸細在塞北開了一年的酒肆,人人都喚她一聲蘇娘子。
據說她來塞北之前可是走南闖北,看遍了人間山水。
不僅賣過炒果子,做過冰酪飲,還宰過禽肉,養過可入藥的毒蟲呢!
我曾在頭兒案幾上見過,她單名一個缺字。
這名字不太吉利,如她本人,孤家寡人一個,親人都死絕了。
總之又過了一年,頭兒對她打消了些許懷疑。
人家這細胳膊細腿兒的姑娘能犯什麼事兒。
要我說,頭兒一定是看上人家了。
我們頭兒長得俊,身量高大,在塞北也是許多女兒想嫁他的。
可從未見他對哪個女子如此上過心。
我說啊,我們頭兒就是悶騷!
兩年了,每日關心那蘇娘子長蘇娘子短的。
但實際吧,兩人就沒當面說過幾句話!
就是頭兒想喝蘇姑娘的果酒,還要遣我去買。
哎。
其實我也知道,頭兒是不想陷進去。
他受陛下忌憚, 此生不可能結婚生子,更不可能離開塞北一步。
他說蘇娘子是一隻鳥兒, 塞北,隻是她暫時的棲息地。
其實我們頭兒也挺可憐的。
我又屁顛屁顛幫頭兒去買酒了。
可剛巧就遇上大事兒了!
不知哪個軍頭手下的小兵,竟酒醉上手,調戲了蘇娘子。
這塞北被我頭兒管得嚴,兵不可欺壓百姓,否則要被剝一層皮。
更何況,這這這, 還欺負到頭兒的心上人了!
我頭皮發麻,正要出手。
隻見那看似嬌弱的蘇娘子腕中出現一把精致匕首, 飛刀流轉,一瞬間就將那小兵作怪的手指斷了一根。
血飆了老遠, 蘇娘子面不改色。
麻溜收拾了桌臺朝大伙致歉,說今兒的酒都免費了!
那快刀斬亂麻, 我人都看傻了。
待回過神來, 蘇娘子人已走遠。
我趕回軍營。
看到蘇娘子一人擅闖營帳,將那根帶血的手指扔在了我家頭兒案上。
我在外頭聽到蘇娘子直呼我家頭兒大名。
「顧遠炙, 麻煩管好你手下的兵。」
原來她早就知道頭兒派人盯著她, 她說那是偷窺。
而如今又有兵上手戲耍她。
她說,別惹她, 就是野狼的心她也挖過。
把她逼急了,她什麼都能做出來。
我在帳外聽得目瞪口呆,又有點心虛。
蘇娘子所說的「偷窺」之舉, 大多也有我的參與。
天地良心, 我是秉公辦事,從未有過惡意偷窺啊!
可對上蘇娘子那冰冷的眼神, 我卻一下子解釋不出口了。
甚至懷疑自己。
難道真是我眼神太猥瑣了?
我是上陣殺過敵的兵,那是我第一次在一個女子身上嗅到了危險的氣息。
蘇娘子並不像外表看起來那麼人畜無害。
我撓了撓頭,怎麼感覺還挺有魄力的!
看來頭兒的情路,注定更加坎坷咯!
從那以後, 頭兒便自己去買酒了。
蘇娘子對他十分刁難, 但每月有七日, 頭兒是雷打不動,巴巴地送上門。
後來,在她十五歲的時候,死在了王爺床上。
「蘇唯」可人家蘇娘子,都不帶搭理他的。
沒想到驍勇善戰, 所向披靡的顧大將軍。面對心上人那可謂棄甲投戈, 望風而降。
我們軍營私底下都說頭兒是個妻管嚴。
傳到頭兒耳朵裡, 又把我們一頓好罰。
說不準亂傳,辱蘇娘子名聲。
我看他就是假公濟私,故意給蘇娘子報仇。看看被罰的, 不是曾盯梢過蘇娘子的, 就是以往在蘇娘子那兒犯過賤的。
有一兄弟,曾在蘇娘子酒肆裡沒忍住放了個大響屁,就這也被罰了。
時光飛逝啊。
就這麼一年, 三年,五年。
頭兒還是一如既往地去買酒。
蘇娘子也是一如既往地不把他當將軍。
唯一變的是……
蘇娘子那酒肆內間裡最好的靠窗座兒,時常為頭兒留著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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