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不承想,終究是黃粱一夢。」
「青峰,你說,是不是我殺孽太重,上天才要懲罰我,罰我一生不得所愛……」
裴戰向來是個不露情緒的人。
可此刻,他卻泣不成聲,眼裡浸滿了悲傷。
有風吹過,我像是被什麼刺了一下,瞬間清醒。
我好像,想起了很多畫面。
那些在我死後,莫名丟失的記憶,突然回來了。
我想起了曾經和裴戰相處的點點滴滴。
他知道我愛吃慄子酥,每日下值,不管繞多遠,都會親自去給我買一份帶回來。
剛移植的木槿水土不服,險些被我養死,我自責地偷偷抹眼淚。
裴戰知道後,會在半夜偷偷下床,去院子裡給木槿澆水施肥。
我喜歡江南,時常在他耳邊念叨。
他從不回應我的話,任憑我自說自話,卻偷偷把這些話記在心裡。
我因他的索取無度病倒,他半夜偷偷來看我。
我知道是他,假裝說夢話,故意罵他。
他也不惱,還溫柔的握著我的手,叫我別怕,輕聲說他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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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捏著我下巴,說了狠話灌我喝藥那次,其實也是事出有因。
那時裴戰忙著在軍營練兵,又怕索取無度傷到我,就整日借口去書房睡覺。
我發了脾氣,故意脫了鞋在院中吹冷風,生生把自己凍病。
裴戰急著回府來看我,我卻作妖,故意不喝藥,還說,就算死,也不喝他喂的藥。
裴戰氣急了,才強行把藥給我灌了下去,說出那句:「就算死也別死在世子府,我嫌晦氣。」
我想起自己在木槿花下醉酒,一時興起,翩翩起舞,暈暈沉沉間,倒在裴戰懷裡。
他溫柔的將我打橫抱起,放到床榻上。
那時我半醉半醒,以為身在夢境,扯著他衣領,翻身將他壓下。
那晚,他極盡溫柔。
第二日醒來,我氣得一腳將他踹下床,罵他趁人之危。
他不但不惱,還上前抓住我腳踝,溫柔的替我穿鞋襪。
原來,從頭到尾,我才是恃寵而驕的那個。
原來,裴戰一直都很愛我。
隻是他習慣了用冷漠來偽裝自己,在我面前,永遠喜怒不露形色。
所以,死後記憶混亂的我,才會以為他不愛我。
其實,裴戰年少時也曾愛笑。
可後來,他家中突遭驟變。
裴戰在一夜之間被迫長大,見識了人情冷暖,習慣了用冷漠來面對世人。
他向來不是個愛表達的人,就連我,也曾以為自己永遠走不進他的心。
卻不承想,他愛我的證據,早就藏在了我們相處時的點點滴滴裡。
好可惜啊!
我低頭看著自己鮮血淋漓的小腹,蒼白一笑。
明明,我們差一點,就可以擁有幸福了。
我們會有一個可愛的孩子,一起坐看雲卷雲舒,靜聽花開花落。
偶爾拌拌嘴,更多的時候,就依偎在一起,聽著彼此的心跳聲,安靜待一個下午。
隻可惜,這些美好的畫面,我永遠也看不到了。
10
裴戰比我想象的要冷靜。
又或者,是哀莫大於心死。
他用衣袍裹住我屍身,絲毫不顧及我身上的腐臭味,把我抱回了世子府。
他把我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放到了鋪滿木槿花的棺材裡。
又把蘇婉兒帶到我的靈堂上,讓她跪在我的棺材面前,臉色平靜的問:「槿兒怎麼死的?」
蘇婉兒自知在劫難逃,陰惻惻地笑了起來:
「人已經死了,屍體我也給你留著,你還有什麼不知足的?」
「要殺要剐,給個痛快吧!」
裴戰薄唇緊抿,揮了揮手。
青峰端來一碗肉羹,強行給蘇婉兒灌下。
蘇婉兒嘗到味道不對,跪地幹嘔起來。
「知道這是什麼嗎?」裴戰面無表情看著她。
蘇婉兒驚愕抬頭,想到某種可能,臉色頓時慘白如紙,哇的一聲吐了出來。
「別多想,隻是一碗肉羹而已。」裴戰道:「告訴我,槿兒怎麼死的。」
「若是不說,下次喂給你的,就不止是肉羹這麼簡單了。」
話音剛落,門外就響起了嬰兒的啼哭聲。
蘇婉兒回頭,看著被抓回來的侍女和孩子,跌坐在地,絕望地閉上了雙眼。
少頃,她又猛地睜眼,雙眼猩紅看著裴戰,陰桀地笑了起來。
「我活不了,你也別想好過!」
「你想知道姜槿怎麼死的?好!我告訴你!」
「她是被我割下臉皮,開膛破肚,活活流幹血而死的!」
「她死前一直在哭,哭著求我別殺她。」
「後來她痛得哭不出來了,就一直叫你的名字。」
蘇婉兒神情癲狂,聲音嘶啞,眼睛瞪圓,模仿我的聲音:
「裴戰,我好疼。」
「裴戰,救命……」
「裴戰,我好疼啊,救救我……」
裴戰聽到這裡,強撐已久的冷靜瞬間碎裂。
他雙眼猩紅,眼裡充斥著紅血絲,憤怒地掐住蘇婉兒脖子,眼裡蓄滿悲憤的淚。
「蘇婉兒!你該死!!!」
蘇婉兒狼狽地咳了兩聲:「別急啊,我還沒說完呢!」
「你知道她為什麼要求我放過她嗎?」
她笑了起來:「因為,她懷孕了啊!」
「她懷了你的孩子,已經四個月了,是個成形的女孩呢!」
「可惜啊,你為了騙取我信任策反我,故意和我親近,又冷落她許久,她以為我腹中孩子是你的,傷心之餘,便沒把懷孕的事告訴你。」
「裴戰,你說,這是不是報應啊?」
蘇婉兒說到這裡,又癲狂地笑了起來:「對了,我送你的那串朱砂呢?」
「我好像聽說,朱砂被你燒了?」
「可惜了。」蘇婉兒已經完全瘋了,笑容猙獰:「那朱砂手串裡有你孩子和姜槿的血,我請道士做了法,你帶上以後,姜槿就沒辦法入你的夢,自然,也無法向你道明她的冤屈。」
「我本是一片好心,讓你們一家人團聚,誰知道,你竟然會將它燒了,哈哈哈哈!真是報應!!」
我輕嘆一聲。
原來,這就是我無法入裴戰夢的原因。
蘇婉兒真是算無遺策。
這女人,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實在狠毒。
「蘇婉兒!你無恥!!!」裴戰額角青筋凸起,眼裡殺意蔓延。
蘇婉兒被他掐得直翻白眼,眼看就要斷氣。
但裴戰最終還是松開了手,問蘇婉兒為何不願放過我,明明我和她無冤無仇。
蘇婉兒冷笑:「要怪,隻能怪你演技太好,讓我相信你是真的對我有情。」
「是你讓我以為,三皇子和七皇子之爭,無論誰輸誰贏,我都能活著。」
蘇婉兒誤以為裴戰真的對她有情,所以做了兩手準備。
不管三皇子成功與否,我都得死。
三皇子贏,我和裴戰會被賜死。
三皇子敗,她依舊能利用腹中孩子,留在裴戰身邊。
到時候,我就會成為她和裴戰之間的阻礙。
所以,她必須殺我。
裴戰也沒想到蘇婉兒殺我的理由,竟是因為他。
他狼狽地松開手,身體止不住地抖。
蘇婉兒趁機想咬舌自盡。
青峰上前直接卸了她的下巴。
「世子爺,這毒婦如何處理?」
裴戰佝偻著脊背,聲音仿佛蒼老了十歲:「送她上路吧,不能委屈了槿兒。」
11
裴戰拿出匕首,面無表情,一點點剝下蘇婉兒的臉皮。
又用剔骨刀,沿著她的胸骨,一點點剖開。
蘇婉兒痛得撕心裂肺,慘叫聲幾乎要將屋頂掀起來。
可這些,不足以宣泄裴戰的怒火。
他不想讓蘇婉兒死得太痛快,便找了個郎中來。
蘇婉兒流多少血,就從她兒子身上取多少血,再灌給她喝下。
最後,她兒子死於失血過多。
裴戰面無表情擦著剔骨刀:「你兒子是為救你而死,這份恩情,到了地底下,你記得還。」
蘇婉兒被生生逼瘋了。
她整日哀號懺悔,說她錯了。
但為時已晚。
裴戰用她殺我的方法,以血還血,親手了結了她的生命。
她的屍體被扔去了亂葬崗,被無數野狗分食。
至此,恩怨已了。
12
裴戰給我建了一座漂亮的墓,又給我們的女兒, 立了一個衣冠冢。
那串朱砂, 他最後在房間的床底下找到了遺漏的一顆。
他很小心地把它用匣子裝了起來, 葬在女兒的衣冠冢裡。
又是一年秋,林中倦鳥南飛。
秋風蕭瑟,喚醒細雨呢喃。
城外一大一小的墳墓旁,木槿花開得正好。
裴戰安靜靠在墓碑前, 輕輕撫摸著墓碑上的名字。
「槿兒, 等我。」
13
我在黃泉路上東躲西藏, 被黑白無常追得無處可逃。
最後氣喘籲籲, 一不小心撞到了人。
抬頭, 毫無徵兆撞進男人清雋好看的眼眸裡。
身後,傳來黑無常罵罵咧咧的聲音:「姜槿!你已經死了快十年了!再不投胎, 就要變成孤魂野鬼,沒辦法投胎了!」
「別等你那夫君了!他天生貴胄,要活到八十八才能死呢!」
我沒有回頭, 緊緊抓住裴戰衣袖:「你怎麼死了?」
「壽終正寢。」
「你胡說!黑無常都說你能活到八十八!」我急得眼淚都出來了:「裴戰!你又騙我!」
裴戰一臉無奈,將我擁入懷裡:「別生氣, 是我不好。」
「這十年,我每日廢寢忘食,輔佐新君,好不容易等來了太平盛世, 一時高興,就死了。」
「你少騙我!」我氣得直錘他胸膛:「我以為我會信你的鬼話嗎?」
裴戰無奈又寵溺地擦去我眼角的淚:「別哭了,我隻是,怕死得太晚,追不上你。」
新婚當夜,他挑開我的蓋頭,裹挾著滿身酒氣,將我壓在紅被下。
「(裴」黑白無常在此時追了上來。
裴戰牽著我的手走向它們:「麻煩二位,帶我們去奈何橋。」
黑無常驚恐地看著他:「你……你你你……你不該在這裡啊!」
白無常湊到他耳邊, 小聲道:「他用剩餘的陽壽和判官做了交換, 換他下一世,依舊能和他夫人相遇。」
「嘖嘖嘖, 真深情啊!」
「他夫人又何嘗不是呢?寧願變成孤魂野鬼,也要在黃泉路上等他。」
黑白無常嘀咕完, 又故作正經看著我們:「行了,你們夫妻二人終能團圓, 也是好事, 跟我們走吧!」
我牽著裴戰的手,仰頭看他。
「裴戰, 黑白無常的話, 我都聽見了。」
「嗯,所以, 你願意下輩子,繼續當我的夫人嗎?」
我歪著頭笑了笑:「那說好了,下輩子, 你可不許再把愛意藏在心裡了。」
「好。」裴戰笑著與我十指相扣我:「你也是。」
我愣住了。
有風吹來, 掀起我純白裙擺。
我安靜凝視著面前溫柔淺笑的男人,眉眼一彎:「嗯吶,其實, 我心悅你很久了。」
裴戰牽著我的手,往奈何橋走,聲音繾綣溫柔:「我也是。」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