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的那天,沈詞安哭了很久很久。
可半年不到,他就高調宣布要迎娶他愛了十年的白月光。
他逢人就說,「是因為軟軟還小,需要有人照顧。」
軟軟是我和沈詞安的女兒。
後來在他們的婚禮上,軟軟大鬧一場。
小小的身子橫在他和白月光中間,掀起衣服露出渾身的淤青。
「爸爸,阿姨打我一定是因為我做得不夠好吧。」
「爸爸,軟軟不讓你為難了。」
「媽媽不要你,我也不要了。」
1
沈詞安宣布和安茉的婚期時,我隻覺得一陣恍惚。
他一手牽著軟軟,一手牽著安茉。
成群的記者將他們圍堵在公司門口,詢問沈詞安是什麼時候做出的這個決定。
閃光燈照得軟軟睜不開眼。
沈詞安沒有發現。
他偏過頭繾綣地看了一眼安茉,溫柔又堅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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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阮棠不會生氣的。」
「她比我更希望軟軟可以得到更好的照顧。」
「安茉善良,一定會是個好媽媽。」
聽到我的名字,軟軟努力仰著頭,眼睛裡泛著亮晶晶的淚花。
她動了動嘴唇,逐漸扁成了一條線。
心髒像是被一雙大手狠狠揪住一般,疼得我喘不過氣。
我蹲在軟軟的身邊,想給她擦掉眼淚,虛無的手卻從她的臉側探了出去。
我想把她抱進懷裡哄一哄,整個人又撲了個空。
軟軟輕輕喊了一句,「爸爸。」
沈詞安沒有聽到。
從頭到尾,他好像都沒有看軟軟一眼。
就連軟軟的小手從他手中掙脫開,他都沒留意到。
軟軟忍住了沒有哭出來,我的眼眶卻再也承受不住眼淚的重量。
沈詞安和我保證過,他說軟軟會是他餘生最重要的人。
可現在,最重要的不是軟軟了。
「安小姐,聽說您和沈先生是青梅竹馬。」
記者的話讓我的靈魂狠狠一顫。
安茉接過話筒,將頭靠在了沈詞安的肩上。
「是啊。」
「我心儀沈詞安很多年,所以我也一定會照顧好軟軟。」
「我相信我會是一個好母親。」
安茉。
沈詞安藏在心裡十年的白月光。
我死後半年不到的時間,他終於要娶她了。
2
沈詞安將軟軟抱在懷裡,帶著安茉回了家。
我和沈詞安的家。
印象中,安茉從沒有進來過。
她站在沈詞安的身側,上上下下打量著房間裡的陳設。
「詞安,要不婚房我們重新買吧。」
「我不介意,可我怕阮棠介意。」
她說話時,目光落在了客廳茶幾擺放著的我們一家三口的合照上。
沈詞安揉了揉安茉的發頂,語氣裡帶著商量和寵溺。
「不會。」
「阮棠不會介意。」
「軟軟在這兒住習慣了,等她再大一點,我們就換。」
聽到沈詞安的話,我的嘴角溢出一絲苦笑。
一個死人的介不介意,他還會在乎嗎。
可至少,他的心裡好像還有軟軟。
安茉掛在臉上的笑容一僵,沒有什麼情緒地「嗯」了一聲。
小孩子很敏感。
軟軟怯生生地看了一眼安茉,掙脫著從沈詞安的懷裡跳了下去。
她繞到茶幾面前,將剛剛被安茉盯了很久的相框抱在懷裡。
小小的步子跑得又快又急。
怕她跌倒,我跟了上去。
我死的那天,沈詞安趴在我的病床前哭紅了眼,喉嚨啞了好多好多天。
葬禮上,他信誓旦旦說自己此生絕不再娶。
所有人都說,是我沒福氣。
有愛我的老公,有軟萌的女兒,偏偏身體不爭氣。
那天我才知道,原來人死了也還是會心痛得如刀絞。
後來,沈詞安把家裡所有關於我的照片都收了起來。
他說不想在睹物思人。
也不想軟軟一直沉浸在母親離開的痛苦中。
那張照片,是軟軟自己偷偷留下來的。
3
葬禮之後,沈詞安其實很少回家。
每次軟軟給他打電話說想爸爸了的時候,他都說自己在忙,哄了兩分鍾就著急掛電話。
時間久了,軟軟也就不打電話了。
我每天陪著軟軟,她走到哪兒,我跟到哪兒。
軟軟看不見我。
可我還是控制不住地安慰著軟軟,也安慰著自己。
沈詞安真的很忙。
從我認識他的那天開始,他就一直很忙。
軟軟跑進了自己的臥室。
她把照片塞到了枕頭底下,喃喃自語。
「媽媽,你什麼時候回來啊。」
「爸爸找了個新媽媽,軟軟不喜歡她。」
我愣在原地,看著軟軟,眼淚洶湧不止。
軟軟才四歲。
我不知道該怎麼和她解釋死亡這兩個字。
我騙她說媽媽要去遊學,以後的日子軟軟要學會照顧好自己,要好好學習。
我好像後悔了。
照顧軟軟起居飲食的阿姨買菜回來時,剛好看到沈詞安和安茉窩在沙發上。
聽到聲音,軟軟跑出了臥室。
她站在二樓往下看,小裙子被她揪得皺巴巴一團。
阿姨張了張嘴,兩隻手在身上搓了一把,「沈先生,您回來了。」
阿姨是我生軟軟時請來的。
後來我生病了,她就留到了現在。
沈詞安點了點頭。
阿姨進廚房後,安茉皺了皺眉。
「詞安,我來照顧軟軟吧。」
「現在軟軟還小,剛好可以培養一下感情。」
安茉的聲音不大。
可在空蕩蕩的別墅裡,顯得格外清晰。
阿姨聽到了。
軟軟也聽到了。
小小的粉團子突然瞪圓了眼睛,淚珠撲簌撲簌地往下掉。
4
沈詞安說軟軟不懂事。
因為阿姨離開的那天,軟軟哭鬧了很久。
我從來沒有打罵過一次的女兒,被沈詞安拎在手裡訓了一遍又一遍。
「沈阮,我就是這麼教你的嗎。」
「你已經四歲了,不是小孩子了。」
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軟軟,剎那間閉了嘴。
通紅的眼眶讓我的心揪著痛。
她哭了多久,我就哭了多久。
安茉從沈詞安的手裡抱過來了軟軟。
她讓軟軟坐在自己的腿上,靠在自己的懷裡,溫聲細語。
「軟軟乖。」
「爸爸不是故意生你氣的,我們軟軟最懂事了,軟軟不會怪爸爸的對嗎。」
軟軟繃直著身體,臉上寫滿了抗拒。
她的聲音哽在喉嚨裡,嗆著嗆著開始咳嗽。
安茉沒有生過孩子,更不會帶孩子,她的手用力拍在軟軟的後背上。
直到軟軟咳到滿臉漲紅。
我著急地團團轉,雙手無數次穿過軟軟的身體,卻無能為力。
沈詞安的眉頭緊皺著,他的目光凝著軟軟,說不出的情緒。
安茉對上沈詞安的眼,無奈又無辜。
那一瞬間,沈詞安的眼底劃過了一抹厭惡。
我的心忽的被提起。
那個眼神,像極了我病情惡化前他看我的眼神。
都說女兒多肖父,可軟軟長得像我。
他隻是透過軟軟表達著對我的不滿。
軟軟瑟縮了一下,小小的手指絞在身前。
「爸爸。」
「軟軟知道錯了。」
「軟軟會乖的,對不起,爸爸。」
5
沈詞安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討厭我的呢。
大概是安茉回來的那一年。
那些記者說的沒錯。
沈詞安和安茉是從小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
像所有的劇本一樣,他們相愛在了十八歲青春懵懂愛意萌芽的年紀。
深刻又美好。
那一年,安茉的父母出了事。
安茉被連夜送出了國,出國前安茉和沈詞安提了分手。
沈詞安大概過了一段很難過的日子。
敲開他的心門,我花了整整兩年的時間。
我和沈詞安是父母們安排相親認識的。
沈詞安的父母擔心安茉回國,一畢業就張羅著讓沈詞安結婚。
而我對沈詞安,一見鍾情。
軟軟是我們結婚後第二年才懷上的。
我們好像也過了一段很幸福美滿的時光。
沈詞安很忙,但從來不會忘記任何一個節日和紀念日。
他會用心準備所有禮物,也會抽時間陪我去所有我想去的地方。
我懷孕時,他比誰都要寶貝我。
孕反難受得睡不著覺,他就一宿一宿的陪著我。
直到安茉回來。
安茉回來的悄無聲息。
如果不是沈詞安的母親來看我時說漏了嘴,我大概會被永遠蒙在鼓裡。
那個總是在傍晚時出現,一句話都不說隻默默抽煙的女人。
我見過很多次。
她總是倚在車旁,目光落在我家的方向。
她是沈詞安偷偷放在心裡十年的人。
可從來沒有人和我說過。
我沒有任何的心理準備。
所以在親眼看到沈詞安去和那個女人交談後,我和沈詞安吵了一架,歇斯底裡。
那天,沈詞安丟給我一個厭惡的眼神,摔門離去。
6
沈詞安沒有把對我的討厭加在軟軟的身上。
他還是很愛軟軟。
但不愛我了。
直到我確診癌症晚期以後,沈詞安突然又回到了從前愛我的樣子。
他不再和安茉聯系,沒日沒夜地守在我的病床前。
他說軟軟還小,不能沒有媽媽。
他說讓我一定要堅持住,他請了國內外的專家來為我治療。
安茉來醫院找過我好多次,都被他擋了回去。
他說,安茉隻是他人生中的一筆遺憾。
可我不關心了。
我隻想知道我的病,還有沒有治療機會。
上輩子我大概是做了惡的。
我努力地想要活著,卻還是被宣判了死刑。
我讓沈詞安把軟軟接到了醫院。
當著軟軟的面,我要了沈詞安一個承諾。
他沈詞安這輩子,哪怕以後他再婚再育,都要把軟軟放在第一位。
我撐著一口氣,等到了沈詞安拿回來的公證書。
那些財產,大多都公證給了軟軟。
那是我生病以後,第一次發自內心的笑。
沈詞安說,這輩子他隻會有軟軟一個女兒。
他的承諾好多。
多的我不知道該信哪一句。
那天軟軟趴在我的床邊,溜圓的眼睛滿是擔心。
她問我,
「媽媽,你可以出院了嗎?」
「我想吃媽媽做的番茄炒蛋了,阿姨做的一點兒都不甜。」
我摸了摸她柔軟的發頂,忍著眼淚讓沈詞安把軟軟送了回去。
軟軟剛走,我就閉上了眼。
7
軟軟好像一下子長大了。
可我卻越來越難過。
她才四歲。
四歲,不是該懂事的年紀,也有哭鬧的權利。
可現在,她安靜得不再像那個總窩在我懷裡撒嬌的孩子。
除了軟軟的臥室,家裡但凡是我買的東西,都被安茉換了個遍。
叫人看不出從前的樣子。
軟軟好像知道了安茉不喜歡我。
她把那張我們一家三口的照片藏在了衣櫃很深很深的地方。
隻有夜深人靜的時候,她才敢偷偷拿出來看。
照片上落滿了軟軟的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