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獄的那天,有兩個男人在等我。
一個是我的丈夫,一個是我的兒子。
日頭很大,一大一小兩張臉上俱是不耐煩。
易輕瀾問我:「在裡面待了五年,學乖了麼?知道該如何跟人相處了麼?」
懷胎十月才生下的兒子也附和:
「我和蔓姨都不喜歡狗,你以後也不許再養了。」
想起可笑的入獄原因,和養了多年卻被沈蔓打死的狗。
我輕笑出聲。
「好啊。」
然後,掏出兩份文件——
一份是離婚協議,一份是斷絕親子關系書。
1
出獄那天,易輕瀾親自來接我。
彼時我臉色蒼白,被長長衣袖遮蓋的手臂上,還有在監獄裡被人留下的道道疤痕。
易輕瀾卻還是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樣,腕上戴著價值千萬的名表,皺著眉看向我。
「怎麼現在才出來?已經等了你半個小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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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小時,放在以前我想都不敢想。
我哪有這麼大的面子,讓他親自等我呢?
明明都是我推掉所有事情,等在他公司樓下直到天黑,還得被易輕瀾送上一句:
「你沒別的事情做嗎,一定要天天跟著我?」
但現在,我隻是敷衍的笑了笑。
「麻煩你了。」
易輕瀾張了張嘴,似乎還想說什麼。
我已經從他身邊走過,連視線都沒有偏移。
到了車前,車窗慢慢搖下來,露出沈蔓那張熟悉的臉。
她笑著說:「小螢,你終於出來了,我們等了你好久呢。」
「外面太熱,阿瀾擔心我中暑,就沒讓我下車,你應該不會生氣吧?」
見我不搭話,沈蔓又微微蹙起眉。
「小螢,你還在因為之前的事情生氣嗎?」
「對不起,我不該讓人打死你那隻狗,可它,它之前差點咬傷我,我就……」
多可笑。
嬌生慣養,連出門都得六個保鏢護著的大小姐。
會被我鎖在後院,性格溫順的幼犬咬傷?
可易輕瀾向來吃她這套。
聞言,眉頭皺的更緊了。
「小螢,你還在記仇嗎?要是你實在喜歡,我可以給你另外買一隻。」
這時,沈蔓旁邊探出一個小腦袋,也是滿臉憤怒。
「不過是一隻狗,還差點咬傷蔓姨,死了也活該!」
我懷胎十月生下來的好兒子,正攬著沈蔓手臂,為了她向我頂嘴。
就好像,他才是沈蔓親生的。
而我,是搶走孩子的罪人。
十惡不赦,理該下十八層地獄。
看著孩子和我有三分相似的眼睛,我忽然在想。
是不是因為他太像易輕瀾了。
連易輕瀾的薄情,以及對沈蔓的偏愛,都被完全的遺傳了下來。
沈蔓輕聲斥責:「小瑜,她是你媽媽,你不能這樣和她說話。」
孩子輕蔑的嗤了一聲,偏過頭。
我猜他應該在想,我這種人,還是坐過牢的人,不配當他的媽媽。
在易輕瀾讓我上車的時候,我沒忍住,輕輕笑了一聲。
「連養隻狗,都知道看見主人要搖尾巴。」
「可是易輕瀾你看,我生下來的兒子,卻好像已經忘了自己的親媽是誰。」
2
我追了易輕瀾十多年。
追到整個南城的人都知道,我喜歡易輕瀾,眼裡隻有他。
甚至肯為了他頂撞父母,像個怨氣深重的鬼魂,死死纏著易輕瀾。
在易家陷入金融危機的時候,易輕瀾終於低了頭,答應娶我。
要求是沈家出資,替他父母度過這次危機。
我逼著爸媽答應了。
哪怕我知道,易輕瀾心裡有自己的白月光。
並且那人,還是插足我父母感情的人,所生下的私生女。
我以為再硬的石頭,也能被懷中暖意所影響,帶上淡淡溫熱。
卻沒想到,易輕瀾是冷硬薄情的冰。
溫暖再久,得到的也隻是一身狼狽。
後來易輕瀾一手將易家帶到鼎盛,連其他人,都得低著頭喊一聲易總。
他轉頭便將沈家搞得家破人亡,害的我哥遠走國外,父母鋃鐺入獄。
隻留下我一個人待在他身邊,還得擺出慈悲模樣說:
「如果不是因為你懷了我的孩子,沈螢,你也不會有什麼好下場。」
他將沈蔓接到身邊,用金玉錦繡,養得她褪去那股私生女的做派,變得光鮮亮麗。
但沈蔓也恨我。
在我即將生產的時候,她讓人將我養的狗毆打斃命,又給我做了鍋狗肉湯。
笑嘻嘻的說:「小螢,你這麼喜歡狗,也應該嘗嘗狗肉的味道怎麼樣。」
氣的我當場給了她一巴掌,又將滾燙的湯潑了她一身。
卻因為動了胎氣,連夜送進醫院,拼盡性命才將孩子生下來。
易輕瀾對我心狠,因為沈蔓的傷,他親自將我送進監獄。
又添上幾個莫須有的罪名,讓我在監獄裡足足待了五年。
生下的孩子,自然也是一眼都沒讓我見過。
他說:「沈螢,你該慶幸小瑜長的不像你。」
出獄的時候,我發現一切都變了,又好像一切都沒變。
沈蔓還是一樣的討厭我。
連帶著我費盡力氣,在鬼門關走了一圈才生下來的好兒子。
他們仿佛結成了什麼反對沈螢的組合,總愛用厭惡眼神瞥向我。
易輕瀾卻恍然未覺。
也可能他發現了,但並不在意。
就像那時候,我將沈蔓所作所為都告訴他。
而他隻是眉頭輕蹙,冷聲教訓我。
「蔓蔓再怎麼樣,你也不該往她身上潑熱湯,那隻不過是一隻狗而已。」
「你害蔓蔓身上留了疤,沈螢,你必須要為自己做的錯事付出代價。」
3
我並沒有和易輕瀾回家,而是要求回沈家之前的宅子。
哪怕他說:「房子已經賣給別人了,你進不去。」
我也依舊堅持。
「在外面看看也好。」
易輕瀾頓了頓,無奈說好。
對他來說,沈家是他不堪的見證者,是逼迫他放棄愛人的兇手。
他當然不願意再看見沈家的任何東西。
沈蔓也不願意去。
她是私生女,剛記事的時候就被她的小三母親帶到沈家,卻連大門都邁不進去。
寂靜一片的車裡,最不以為意的,隻有易溫瑜一個人。
他還催著易輕瀾開快點。
「今天蔓姨說要陪我搭積木,爸爸你快點,我們早點回家。」
比起我,他們更像是一家人。
其樂融融的畫面中,我是最不和諧的雜音,是多添的一筆冗雜顏色。
但我不在意。
等車到了沈家門前,我推開車門下車,熟悉又陌生的一切讓我有片刻恍惚。
就好像再多待兩分鍾,家門就會打開,沈酌不耐煩的聲音會從監控傳出來。
「待著站在門口幹嘛?蠢螢,趕緊進來吃夜宵。」
可是思緒回籠,空曠漆黑的宅子裡,沒有亮起一盞燈光。
身後私家車內,易輕瀾讓我上車回家。
我停了幾秒:「不回去了,那不是我家。」
如我所想,沈蔓果然就開始雙眼蓄淚,委屈巴巴。
「小螢,是不是因為我,你才這樣說的?」
「對不起,我沒有想搶你的位置,隻是阿瀾可憐我,我才一直留在易家。」
「如果你不喜歡,我可以現在就搬走的。」
這樣粗淺的賣慘套路,放到網上,不知道多少人會說——
姐妹收收吧,綠茶味都快溢出來了。
可易輕瀾卻好像看不出來。
連帶著繼承了他所有缺點的易溫瑜,也扯著嗓子罵我。
「你到底有完沒完啊?從出獄開始就一直折騰蔓姨,夠了沒有!」
「明明就是因為你害了蔓姨,所以活該坐牢,你怎麼還有臉說蔓姨!」
他才五歲,正是不明事理的時候。
和沈蔓相處久了,又有易輕瀾這個壞榜樣在眼前,天天教著學著。
他這樣對我,我也能理解。
所以我大度的原諒了他。
然後說:「我不僅能罵她,我還能罵你,也能打你。易溫瑜,你覺得我不敢嗎?」
4
最終,我還是如願以償,一個人留了下來。
易溫瑜鬧得厲害,哭聲尖銳,震的人耳膜生疼。
連易輕瀾都覺得我瘋了。
「你怎麼能和小瑜說這種話?沈螢,你真的應該冷靜一下。」
他將我獨自留在沈家門前,開車帶著沈蔓和易溫瑜離開。
我在原地站了有幾分鍾。
然後費勁翻進沈家院子,從沒上鎖的一樓窗戶爬了進去。
我用手機燈光照著路。
家裡早就一片狼藉,想也知道,當初那些人搬運東西的時候有多麼匆忙。
走上二樓,我找到自己的房間。
以前那些爸媽和沈酌買的禮物,大部分都被收走充公。
我在床頭靠背後面摸了摸,果然摸到厚厚一疊東西。
拿出來一看,發現是以前讀書的時候,給易輕瀾寫的那些情書。
我沉默片刻打開情書,裡面夾著一張張紙幣。
這些都是沈酌留給我的。
沈家銀行賬戶全被凍結,他沒辦法給我留下足以立身保命的資金。
就隻好換成現金,全都藏在沈家宅子裡,那些工作人員找不到的地方。
但我沒想到,他會將錢夾在情書裡。
不得已,我又重新將這一封封情書,從頭到尾看了一次。
可笑的少女情思,如同一柄回旋的利劍,一刀刀扎在我心上。
哪怕對易輕瀾死了心,我也默默流了滿臉眼淚。
最後親手將這些東西撕成碎片。
仿佛是將當初對易輕瀾的心動,全部遮掩的幹幹淨淨。
我不會蠢到在荒涼許久的沈家過夜。
用沈酌給我留的錢,我在市區找了一家小旅館,將就了一晚。
所以在易輕瀾給我打電話,質問我為什麼不在沈家的時候,我還愣神片刻。
「你翻進沈家找我了?」
「當然。」
我不知道他有沒有看見那些被我撕掉的情書,可心頭又猛然湧起不該有的希冀。
但在我開口之前,易輕瀾說:「你今天和我回家,給小瑜和蔓蔓道個歉。」
「你昨天說的話太荒唐了,沈螢,你不能對小瑜說這些,他是你的孩子。」
話語湧到喉嚨口,又被我強行咽了回去。
我翹起唇角,無聲笑了笑。
「比起我的孩子,你不覺得易溫瑜更像沈蔓生的孩子嗎?」
易輕瀾一愣:「什麼意思?」
「離婚吧易輕瀾。」
我輕輕呼出胸中悶氣,一字一頓的說:
「請律師擬訂離婚協議的時候,麻煩他再擬一份斷絕關系的協議。」
「你和易溫瑜,我都不要了。」
5
我以為自己說的很清楚了。
可易輕瀾隻說:「沈螢,你別說這種賭氣的話,沒意義。」
從前追他的時候,我也鬧過脾氣。
還因為沈蔓的存在,和易輕瀾單方面冷戰好幾天。
但他完全不在意。
像是沒了我,自己還能活的更舒服。
最後我不得不低頭,捏著鼻子忍下對沈蔓的厭惡。
那時我突然明白。
我生不生氣,對易輕瀾來說都不重要。
我做的這一切,對他來說都沒有意義。
就像現在。
我忽然歇了和易輕瀾繼續對話的想法。
隻說讓律師擬好離婚協議後,我會籤字。
隨後掛斷電話,完全不在意易輕瀾被迫中斷的話語。
耳邊聲音消散,讓我出現片刻茫然。
我好像瞬間就忘了,自己為什麼活著。
篤篤兩聲,房門被敲響。
是旅館的老板娘,問我要不要續住。
我點頭。
去樓下辦續住手續的時候,聽見門外吵鬧聲響,忍不住回頭去看。
是一個個被父母領著的孩子,蹦蹦跳跳向前走。
老板娘說:「我們這兒附近有個幼兒園,所以平時孩子多,早上也吵了點。」
「如果你介意的話,我可以給你打個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