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弦清彈起流光琴、扔出縛妖鎖,兮允拋出纏繞藤,火神放出地湧烈焰……


我手持飲焰劍與妖物近戰,脖子上掛著的醉焰自動開啟了防御功能,多次將妖物的致命一擊擋在外邊。


這些大妖中,不乏有上萬年修為的大能,體魄過於強悍。天界和青丘聯手絞殺大半日,才終於將逃出封印的大妖們悉數剿滅。


有醉焰的防御和弦清一半修為的加持,這一戰,我作為主力,打得酣暢琳琳,且未被傷到要害。但歷經長時間的全力搏殺,還是覺得四肢百骸無一處不痛。


「弦清,你怎麼樣?」


我抱住了因脫力而即將倒下的弦清。


他俊朗的臉,此刻變得煞白,唇角帶著尚未幹涸的血跡。一身白衣,被染紅大半。


弦清傷得極重。


「我沒事,娘子很疼吧?」


他緊緊握住我的手,笑看著我。


「看你這樣,我心疼。」


還未來得及松口氣,又聽到了眾仙的驚呼。


我抬頭,看到白婳站在封印的陣眼上,唇角流著血,雙目赤紅,狀若瘋魔。


「婳兒,快回來!不要一錯再錯。」滿身是血的狐帝,帶著狐族子弟嘶喊著跑向白婳。


「父君,對不起,您就當沒我這個女兒吧。我已籤下血契,自願將魂魄獻與枕夢河神,我回不了頭了。」


在場的神仙和青丘狐族,皆聞言大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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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帝拋出縛妖鎖,想將白婳拉回。哪知縛妖鎖還未近白婳的身,即化為齑粉。


「父君,不用白費功夫,契約已成,枕夢河神不會放棄青丘帝姬這口美食。」


白婳用利刃隔破手掌,神色悽然地看向弦清。


「我白婳此生,想要的,從未有得不到的。弦清,你不愛我,三年前又何必救我?既然我得不到,別人也休想!封印第二次開啟後,隻有以火鳳或白龍獻祭,才能壓住枕夢河神的滔天怒火。弦清,你或是熾羽,隻能活一個!哈哈哈,你們自己選吧。」


她說完,將血滴到陣眼上,那陣眼頃刻間張開血盆大口,將白婳吞下。


她的笑聲,剎那間變成了慘叫聲,又迅速戛然而止。


12


結界自陣眼破了。


頃刻間,枕夢河劇烈晃動起來,河水愈來愈渾濁,餘下的三十多隻大妖聚向陣眼,眼見又要破界而出。


在場的一大半神仙和狐族,都已身負重傷,還有不少不幸隕落。


若再讓剩餘的大妖跑出,誰也無法保證能全數擊殺。


「弦清,你好好活下去。」


我低頭吻了吻弦清的額頭,一掌推開他,向陣眼飛去。


「阿羽,回來!」


弦清的喊聲破了音。


飛到離陣眼不足兩丈遠時,我回頭看了一眼弦清,剛要投身進去,卻發覺周圍多了一道琉璃屏障。


我被禁錮在屏障中,再也無法往前半寸。


我心裡升起不祥的預感。


我拿出飲焰劍,瘋狂刺砍,卻始終撼不動這屏障半分。


後來,我眼睜睜地,看著弦清越過我,急速走向陣眼。


他所過之處,留下一串血腳印。


「弦清,你做了什麼,你快放我出去!讓我去,讓我去呀……我是鳳凰,我可以涅磐重生。」


我雙手拍打在屏障上,血跡順著手掌淋漓落下。


「阿羽,這是我花了百年做的法器,你衝不破的。一炷香後,它會自動消失。


「阿羽,好娘子,沒時間了,你好好聽我說,此事原就因我而起,理應由我終結。


「阿羽,此生有你,清已得償所願,再無遺憾。


「阿羽,雖然你是最厲害的神仙了,但往後也不要那麼拼命,我會心疼的。為夫向來不是個勤勞的神仙,先去歇一歇,偷個懶。阿羽,別哭了,你笑起來才最好看。


「你好好活下去,照顧好自己,靜待我們夫妻重逢的那日。」


「夫君,你回來!」


我嘶心裂肺地喊他。


他腳步頓住,染血的雙手在身側握緊,又很快松開。


然後,他一步步走進陣眼,再未回頭。


弦清被吞沒的那刻,我的心也跟著墜落,碎成千瓣萬瓣。


我耳旁除了劇烈的嗡鳴聲,再也聽不到其他聲音。


我說不出話,喉頭湧上一股又一股腥甜,徹底沉入無邊黑暗。


13


再次醒來時,入眼所見的,是星河宮的寢殿。


燭火憧憧,滿殿蒼涼。


我恍恍惚惚,又憶起枕夢河的一幕幕,心像被挖穿了般,空蕩蕩的,再也無法填滿。


神仙獻祭,形魂俱滅。


「羽兒,你醒了。」


時隔好幾百年,我終於再次看到了自己的父母親。


結契大典那次,我都沒能聯絡上他們。


「父親、娘親,你們來了。我這是睡了多久?」


「兩月了。」


「這麼久了。娘親,我要去找弦清。你陪我去好不好?」


我慌慌張張地下床,想往外跑,被娘親一把拉住。


「娘親,求求您,帶我去找他呀。不管是魔界還是冥界,我都要去闖一闖,我一定要找到他……」


我跪在母親的腳邊,抓住她的胳膊,語無倫次地說著,心裡又升騰起希冀。


「羽兒,我可憐的孩子。」娘親蹲下來,抱住我,眼淚涔涔而落。


我俯在她懷中,哭得差點閉過氣去。


「羽兒,你別激動,我幫你去找弦清,你好好保重自己。」


父親摸摸我的頭,柔聲說道。


「不,我要一起去,我一刻都不想等。」


「羽兒,你現在身體很虛弱,要好好養著。你……你已經有身孕了。」


什麼?我小心翼翼地摸向腹部,不敢相信那裡邊有正在生長的小生命。


「羽兒,這是真的。鳳凰育子,本就十分不易。你得養好身體,才能平安生下孩子。」


娘親將我扶到床邊坐下,一抬手,一碗清湯出現在她掌心。


「羽兒,你這樣,娘親很心痛。這碗婆娑醉,要麼你喝下吧。喝了,就不會這麼痛苦了。」


「不,娘親,我寧願痛苦地記著,也不要糊裡糊塗地忘記。」


我打翻了那碗婆娑醉,娘親也並未勉強。


我不再鬧騰,每日好好養著。


但俯仰之間,漫天星河,零落桃花,一草一木,皆是弦清。


那首《相思引》,我很快彈得爐火純青。


流光琴上的血跡也早已拂去。可是,它的主人,那個我想彈《相思引》給他聽的人,卻不在了。


我日日看著昭臨往日所繪的那幅《星河宴》,仿佛畫中眯著桃花眼,坐在桃樹下彈奏古琴的弦清,從來不曾離開。


我還背著母親,偷偷去過一趟雲溪山,在枕夢河邊坐了半日。


河水早已恢復曾經的澄澈,仿佛那日封印不曾被打開,枕夢河神不曾暴動,那毀天滅地的戰鬥也不曾發生……


弦清,你是不是又在騙我?你說,我們夫妻會有重逢的那日。


可是,你到底在哪裡?


我望向河水,感受到的,隻有拂面而過的風。


沒有誰,能告訴我答案。


我開始懷疑神仙長生的意義。


千年來,日子從未像現在這樣漫長難捱。


我也終於理解了珩嬛上神的執念。


若我也會織幻,那大概也會同她那般,餘生都活在幻境裡。


因為夢不醒,那個人,就始終還在。


14


數月後,我生下了一對龍鳳胎。


男孩叫思聿,性格溫潤,鬼主意多,像弦清。


女孩叫念念,活潑張揚,喜歡打架,像我。


我帶著他們兄妹倆,走遍了六界,卻始終未能尋到弦清的一魂一魄。


「娘親,爹爹是個怎樣的神仙?」這是念念最喜歡問的問題。


「爹爹是天界最厲害的器修,最厲害的琴師,最厲害的上神。」思聿說道。


雖未見過弦清,但在思聿眼中,他的爹爹無所不能。


「哥哥說錯了,現在最厲害的上神明明是娘親。」


「念念,哥哥說得沒錯。你們爹爹呀,是這世上最最厲害,又最最溫柔的神仙。」


芝蘭玉樹,溫潤如玉。


即便他知道鳳凰可以涅槃重生,還是毫不猶豫地用自己的命去護著我,不肯讓我承擔那涅槃的苦難和失敗的風險。


「娘親,我以後也要做厲害的神仙,好好保護娘親。」


「我也要!」


兩個小家伙生來就很厲害,也很懂事。他們刻苦修煉,從不偷懶。


尋找弦清的一路,我們母子三人也做了諸多斬妖除魔之事。


因當初放走白婳,導致枕夢河大劫,天帝心中有愧,不再對我提任何要求。


我卻懷揣著私心,希望多行善事,求得上天垂憐,把弦清還給我。


就這麼過了兩百年。


兩百年間,闔淵曾來枕夢河邊找過我。他挺守信用,自那次星河宮一別後,御下魔族未再與天界開戰。


「熾羽,你不如改嫁給我,我不介意喜當爹。」他依是那副欠揍的樣子。


「我介意。闔淵,又一兩百年了,你還是這麼闲。」


「那要看對誰。你真的不考慮我?」


「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我要回去帶娃了,後會無期。」


我擺擺手,消失在原地。


我也帶兒女去過無數次枕夢河,那裡是傷心地,但冥冥中我又總覺得那是我離弦清最近的地方。


後來,我漸漸生出了一個大膽想法。


自萬年前封梧將數隻大妖封印在枕夢河起,枕夢河便成了犯下滔天大過的妖物的囚籠。它所鎮壓的妖物,從最初的幾隻,增加到了幾十隻,早就不堪重負。


枕夢河神本是隨天地而生的神,法力無邊而又悲天憫人,卻長期被妖物的怨念侵蝕心智。所以,兩百年前他才會被白婳蠱惑,達成那個契約。


若消滅河中妖物,往後便不用再害怕結界破裂,不用怕妖物出世而生靈塗炭。


我帶著兒女,化整為零,將枕夢河剩餘的大妖逐個引出結界後誅殺。


有Ťù₊一日,在殺掉一個魘獸後,脖子上的醉焰突然有了變化。


雖然隻是如螢火般閃爍了一下,仍是被我捕捉到。


「弦清,是你嗎?」我欣喜若狂,心中希冀如雨後春筍般瘋長。


枕夢河中,妖物越來越少,醉焰的光亮卻越來越盛。


斬殺最後一個妖物後,枕夢河水如煙霧般漸漸消散。


終於,我見到念了快三百年的弦清。


他穿著白衣,一頭青絲已變成白發,眼神卻一如既往的溫柔。


「夫君!」


我一邊奔向他,一邊狠狠掐自己。


我害怕這又是個夢,夢醒後,我會再次失去他。


「娘子, 是我。」


他也奔向我,將我攬於懷中, 一遍遍親吻我的頭發。


「他們, 是咱們的孩子?」


弦清看到了我身後的思聿和念念。


或許是我孕中日日念著弦清的緣故,這雙兒女,都長得極其像他。


「是。」


「爹爹!」


弦清一手一個將兒女擁進懷中, 哭成了傻子。


「哇,太感人了, 我也要去找個媳婦兒,生兩個這樣的娃娃。走啦!」


枕夢河神不知從哪裡突然竄出來,又搖著折扇, 大搖大擺離去。


15


弦清歸來後, 星河宮迎來了前所未有的熱鬧。


申妙追在念念後邊, 時隔幾百年,又開啟了念經模式。


「啊呀, 念念,你真是比你娘親當年淘氣多了。你娘親也隻是嚇一嚇那神仙魚, 你卻動不動要將他們烤了。你看, 都給人家氣得翻白眼了。」


「龜爺爺, 不然, 你帶我去找玉兔吧。」


「找玉兔幹啥?」


「我想看你和玉兔賽跑,不用法力的那種。」


「……你不愧是弦清親生的。」


夜裡, 弦清擁著我, 坐在屋頂上,望著漫天星河,互相訴說三百年來發生的事。


原來,弦清當年祭了枕夢河後, 用法器護住自己片刻,將枕夢河神給忽悠瘸了。


他跟河神說, 若不吃掉他, 他有辦法消滅此間鎮壓的妖物, 還河神自由。


被禁錮ťü⁹了萬年的河神,心動了。


「我養好傷後, 便開始同河神一起誅殺妖物。隻不過, 裡邊大妖太多,怕他們發現真相後抱團反擊,便隻能徐徐圖之, 很是費功夫。我原想著,五六百年能出來就不錯了,幸得娘子從外邊相助。這也算是冥冥之中最好的安排。


「阿羽, 我很慶幸當時攔住了你。上天待我不薄, 讓我有你,又有了一雙那麼可愛的兒女。這些年,辛苦你了。你最受苦的日子, 我都不在你身邊。」


他好看的桃花眼中, 氤氲著霧氣。


「孩子們很懂事, 我不辛苦。」我與他十指相扣,心中無比滿足。


「夫君,你想聽《相思引》嗎?我如今彈得可好了。」


「嗯。」


漫天星河下, 灼灼桃花間,我纖長的手指撥弄起琴弦。琴聲婉轉,悱惻纏綿。


我終是等回了他。


此生圓滿。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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