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曜也不是盞省油的燈,立即拔劍回擊,我這小小客棧內頓時布滿刀光劍影。
我抱著頭到處躲,大喊:「別打了!要打去外面打!」
金曜反手一劍擊退沈無離,「別吵,你這破客棧的損失小爺替你擔了!」
沈無離被他一劍震退三步,喘息不已。
金曜愈發得瑟,「就這,還是青雲劍尊的大弟子?你們青雲劍派除了程無涯是沒人了嗎?」
沈無離眸中一寒,翻手間掌心出現一枚血色的長針。
我悚然一驚,正要出聲提醒,那血色長針已在剎那間沒入金曜的心竅。
金曜頓時噴出一口血,暈厥跌倒,我隻來得及接住他。
剜心針,需用七十二名少女的心頭血提煉而成,這是當年西域邪僧明通的手段。
我驚疑不定地看著得意洋洋的沈無離——他怎麼會這邪術?
而此時沈無離轉而看向我,冷笑道:「差點忘了這兒還有一個呢。」
6
我背起金曜瞬間竄入客棧外悽寒風雪中。
我實在是一名逃跑的好手,加之久居北境,熟悉地形,竟很快將沈無離甩掉,背著金曜來到一處廢棄的雪窟中。
金曜面色青紫,口中不住地吐出黑血,「……這是什麼招數,竟陰毒至此?」
我一邊運功替他調息,一邊說:「這是西域邪僧明通的剜心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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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通?他不是死在程無涯的劍下了嗎?難道他沒死?」
說著,金曜原本黯淡的眼眸忽然一亮,「他若沒死,那是不是說明,程無涯也可能活著?」
「……」我說:「你惦記她幹嘛,她不過也是一個貪生怕死的窩囊廢罷了。」
「我不許你這麼說她!」
金曜重傷在身,不知從哪兒來的力氣,猛然將我揮開。
他捂著胸口急促喘息著,目光炯炯,「我很感謝道友今日搭救,但程無涯是我在這世上最最敬仰之人,道不同不相為謀,請恕金曜告辭。」
放下豪言壯語的金曜竭力走了兩步,又腳下一軟摔倒了。
我走過去將他扶起,「行了行了,中剜心針者會在一個時辰內化為血水,據傳隻有血河老祖栽種的血骨花能救,你還是省點力氣留著一會兒和沈無離打架吧。他施展了邪功,為了不讓秘密外泄,必然不會留活口。」
「說得不錯。」
我話音剛落,沈無離已一劍將雪窟劈開,他冷笑道:「想不到這世間還有識得剜心針之人,不過,今日之後,就沒有了。」
說完,他劈手斬來一劍。
「閃開!」金曜猛然將我推至身後,拼死接下一招後嘔血不止,單膝跪倒在地。
我躲在身後瑟縮躊躇著問:「你沒事吧?」
金曜苦笑了一下,「可能有事,不過……」
他以劍支地,竭力站起身,傲然道:「護你周全,不成問題。」
「……」我:「不信。」
金曜將我牢牢護在身後,又咬牙和沈無離過了三招,扭頭見我還猶豫著不走,大聲喝道:「你還不走?你想死在這裡嗎?」
我嘆息:「若我走了,你才是真的會死在這裡。」
金曜面不改色,隻是朗聲道:「當年程無涯以元嬰境界對戰身在化神期的血河老祖,明知九死一生仍義無反顧。如今我同邪魔外道對決,縱然身死,死而無憾。」
沈無離聞言,竟暫且停手,嗤笑道:「她程無涯算個什麼東西,沽名釣譽之徒,我當年不過三言兩語,就逼得她主動去找死,可見盛名之下,不過其實。」
「胡說八道,你個邪魔外道自然不懂。」
金曜一字一頓,義正詞嚴地道:「程無涯,是這世上最大、最大的英雄!」
沈無離冷哼,「冥頑不靈。」
兩人再度出招,劍鋒即將相觸時,一道銀色劍光一閃而過,瞬息將兩人震開數丈。
修仙界人盡皆知,無涯劍出劍時,劍風凜冽、天地變色。
而此刻,北境無休無止的風雪悄然而停,天際璀璨銀光彌散。
我護在金曜身前,手中握著無涯劍。
7
「程無涯!」沈無離目眦欲裂,咬牙切齒,「你果然沒死!」
「沈無離,你不是早就察覺我在附近嗎?現在才發現我,是不是太遲了?」我平靜地說。
「哈哈哈哈哈哈。」沈無離撫著額頭大聲笑起來,「我自是想不到,當年孤高自傲、萬人敬仰的程無涯,會淪落到這般田地!」
笑聲戛然而止,沈無離冷冷地看著我,「當初所有人都說我不如你、我配不上你,真該叫那些人來看看,他們奉若神明的程無涯如今是一副什麼敗狗模樣!」
沈無離說話間,掌心間血光流轉,無數枚剜心針浮現,竟不知有多少無辜女子的性命喪於他手。
「多說無益。」
我一劍斬去,劍光與血色交織在一起,片刻後,血色震散,一道銀色劍光劈落沈無離的胸膛,他如斷線風箏般倒飛出去,重重跌落在地。
我持劍行至他身前,平靜地說:「多年不見,你還是這麼弱。」
說罷,我舉起了劍。
「慢……慢著!」沈無離劇烈喘息著哀求:「無涯,無涯我們這麼多年的情分……都是小師妹,是蕭蓮華她……」
話音未落,沈無離忽然七竅流血,嗚咽一聲便死了。
修煉邪術者,邪術不成則遭反噬,我並未在意,平靜地收起無涯劍。
金曜已然呆了,他怔怔地看著我,「你……你是……」
我輕輕將他扶起,「省點力氣,別說話了。」
「剜心針隻有血河老祖的血骨花能解,血河老祖早已殒落,想要血骨花,隻能去他的秘境中尋找。」
話音剛落,蒼穹再度雷聲翻湧,一道閃電劈落,遙遙天際處竟憑空出現一個豁口。
豁口內血色翻湧,暗流湧動,似有另外一個天地。
遠處傳來無數人的驚呼——「是血河秘境!」
血河秘境,終於現世了。
金曜卻在此時忽然拉住了我,「危險,別去。」
我說:「我若不去,你會死的。」
金曜眸光閃爍,深深地看著我,「你我非親非友,為何冒險救我?」
我說:「我想救便救。」
金曜笑了,說:「也是,你可是程無涯。」
我說:「我隻是這極北寒疆小小客棧的一個掌櫃。」
說罷,我縱身躍入血河秘境。
8
血河秘境中竟不似我想象的白骨遍地、血流成河,反而流水潺潺,四處鳥語花香,一派祥和安寧之態,遠處宮殿巍峨、青冥浩蕩,有如仙境。
我一步步往前走,不遠處傳來嬉笑打鬧聲,幾個穿著外門弟子服的少年你追我趕地跑過來,見了我連忙躬身行禮,「無涯師姐。」
頭頂傳來清冷威嚴的聲音——「程無涯,近上前來。」
是師尊。
我終於想起這是哪裡。
這裡是,我的師門,青雲劍派。
片刻的怔忪後,我握緊了無涯劍,順著記憶來到青雲大殿。
掌門師尊、數位長老以及包括沈無離在內的高級弟子們都已候在殿內,而一個雪膚花容、活色生香的美人兒正貼在師尊身側,她看著我,眨巴眨巴眼睛,清澈的眼裡滿是羨慕和敬仰,「師尊,她便是無涯師姐麼?」
一貫孤傲冷情的師尊卻俯首安撫地拍了拍美人兒的手,說:「不必怕她。」
轉而又對我說:「程無涯,西域來報,彼處有一邪僧,名喚明通,專以生人骨血為血祭修煉邪功,已有近萬凡人命喪其手,本座命你即刻前往西域,將其剿滅。」
我指了指自己,「就我一個人?」
師尊面無表情,「不錯。」
我笑了,說:「你怎麼不去?」
「大膽!」沈無離果然率先出來指著我大罵:「師妹你真是狂妄至極,竟然對著師尊口出狂悖之言!還不趕緊向師尊道歉!」
我歪頭想了想,我上次是怎麼說來著?
我那時斬殺血河老祖遺留的舊傷仍未痊愈,自知不是明通的對手,於是對著師尊苦苦相求,求他允許我治愈沉疴、突破境界後再去誅殺邪僧,卻換來他淡淡一句「當初籍籍無名爭著去殺血河老祖,如今已功成名就,便惜命不敢了?」
沈無離帶領一群弟子向我施壓,幾位長老也明裡暗裡指責我貪戀功名、貪生怕死。
我看向沈無離,說:「師兄如此大義凜然,不如師兄親自去?」
沈無離一噎,隨即冷笑道:「正所謂能者多勞,師妹孤身斬殺血河老祖,勞苦功高,如今提起修仙界後起之秀,誰不說一句程無涯才是後輩中第一人,師兄我怎麼及得上?」
「是啊,師姐,你既然殺得了血河老祖,殺個邪僧不是順手的事麼?」
「如今這青雲劍派,誰的風頭能蓋過師姐你,你不去誰去呢?」
「西域那邊的凡人多可憐,師姐你好狠的心腸,竟能忍心見死不救!」
前次我便是在這一聲聲的逼迫中,一怒之下獨自帶著無涯劍踏上了那條不歸路。
我曾經以為,自己遭此重創隻是因為要給天道寵兒讓路,可如今重來一次才看清,其實是青雲劍派這群冠冕堂皇之輩,不想有個程無涯永遠踩在自己頭上。
程無涯若在,他們便永無出頭之日。
所以程無涯,你去死吧。
我緩緩拔出了無涯劍。
我說:「多說無益,動手吧。」
9
師尊、沈無離以及諸多長老弟子們的幻影在無涯劍下分崩離析,大殿崩塌,山川破碎。
幻境消散後的景致竟與北境一般無二,我調息片刻,再度起身,獨自踟蹰行走在漫天風雪中。
走著走著,我忽而腳步一頓。
我看見前方站著一個高大的男人。
那人赤發黑袍,周身邪氣洶湧,他轉過身來,獰笑著說:「程無涯,久違了。」
我冷冷地喚出此人的名字:「血河。」
「想不到吧,你我竟然還有重逢之日,如今我依然是我,可程無涯,你看看你是副什麼樣子?」
血河老祖分明站在遠處,他的聲音卻在我耳畔清晰響起,「其實我還要多謝你,多年前你將我重創,卻意外助我突破了瓶頸,如今我神功大成,即將晉升練虛期,這世間還有誰能阻我?」
「其實我很欣賞你的,程無涯。」他語帶引誘,「你一心斬妖除魔,是世間難得道心至純之人。可你師門眾人卻嫉妒你功成名就,聯手將你陷於死地。」
「但我不一樣。」
「我不介意過往,隻要你願意放下成見,與我聯手,這天下便皆在你我掌中。」
「什麼師尊、同門,隻要你想,他們便會跪在你腳下,爭著搶著來舔你鞋底的泥。」
「如何,程無涯?」血河老祖微笑著向我伸出手,「隻要你踏出這一步,隻需一步。」
「聽起來不錯。」
我淡淡說著,卻仍然拔出了劍。
「可我確定血河老祖已經死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