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他確實是喝得有點醉了。


濡湿的眼眸裡氤氲著水汽,就那樣一眨不眨地望著我。


就在我靠近他時,他突然伸手攥住了我的手腕,用力地一拽。


我就被拉扯著跌坐下來,整個人被他摟進懷裡。


剛剛還安靜內斂的少年在這一刻緊緊地抱住了我。


結實的手臂環在我的腰上,牢牢地鎖住我。


「南音。」他的聲音啞得厲害。


我以為他要說些什麼挽留的話。


但等了許久。


他都沒有開口。


隻是把腦袋埋在我的脖頸間,用力又眷戀地呼吸著,像是想要牢牢地記住我的味道。


灼熱的呼吸噴灑在我的皮膚上,身體緊貼,有力的心跳聲一下又一下。


那些克制又深藏的情感,都變成了不安分的吻,細細密密地落在了我的耳後。


「宋淮安。」我呼吸不穩地推他。


他驀地松開了我。


就在我怔愣之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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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起身,把我的畫筆和顏料盤都拿來了。


我瞬間意識到他想幹什麼。


隻是還沒來得及起身,就被他壓回了沙發上。


「喂,宋淮安,不許畫!」


他垂著眸,卷翹的長睫微湿,盯著我的後腰,完全聽不進我的話。


雙腿被壓著,一點都反抗不了。


於是我隻能放棄,並試圖說服自己。


以前在他的身上畫了這麼多次,現在讓他畫一次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畫筆的一端挑開了我的衣服。


顏料沾上皮膚的時候有些微涼,我很輕地瑟縮了一下。


夜色微涼。


我攥緊衣角,忽略發燙的耳尖,把臉埋進沙發裡。


20


老實說,宋淮安雖然沒學過畫畫,但成績好的人幹什麼都好。


我從他的落筆和筆觸走向能隱隱地猜到,他在畫一朵花。


畫完後,他端詳了一會兒,親了親我的後背,扔了畫筆,俯身抱住了我。


「宋淮安?」我試探性地叫他。


他好像聽見了,又好像沒聽見,隻是閉著眼,小聲地自言自語著。


我側耳去聽。


他在輕聲地呢喃:「會回來的吧。」


不是想向我求一個答案,更像是在說服他自己。


我覺得自己的心被揪了一下。


「為什麼想要我回來?」我聽見自己這麼問。


或許是酒精發揮了作用,又或許是他真的累了。


安靜的室內,回應我的,隻有他綿長均勻的呼吸聲。


顏料是水溶性的。


很容易就洗掉了。


我感受著浴室裡升騰的熱氣,閉上了眼睛。


人在最孤獨、最無助的時候,想到的都會是自己最依賴的人。


或許是我給了他錢,或許是我給他的奶奶安排了最好的醫院。


所有的一切,都隻是因為我剛好出現。


我深深地呼出一口氣,說服自己——


他會有更好的選擇去依賴。


而我會在另一個城市,開始新的生活。


21


臨走之前。


我帶上了那本厚厚的畫冊。


沙發上的人還在睡,隻是睡得有些不安分。


鬼使神差地,我蹲下來,碰了碰他的鼻尖。


低頭,很輕地把一個吻印在到他的唇上。


我提著行李箱,關上門,望著我待了好多年的畫室,很輕地說了聲再見。


在飛機上,我發現了畫冊裡夾著的銀行卡,以及一張字條:


【這是奶奶治病剩下的錢,還有我的一些獎學金,密碼是你的生日。


【南音,一路平安。】


字跡清雋又熟悉。


他在那天後就接受了我離開的事實。


昨晚,他不是來挽留,隻是來和我道別。


現在,他把大部分的錢都還給了我。


也算是兩清了。


我眨了眨酸澀的眼睛。


飛機飛離了這座城市的上空。


這段不清不楚的關系,在這一刻,終於畫上了句號。


22


愛爾蘭的天氣向來很好。


綠樹成蔭,天朗氣清。


我換了手機,和以前所有的一切斷了聯系。


這裡沒有人知道我不堪的過去,也沒有人會用異樣的眼光看我的畫冊。


我的老師是位當地很有名的畫家,他第一次看我的畫,就連聲稱贊。


他欣賞我壓抑的畫風,也喜歡我暗沉的色調。


真正偉大的畫家都是從臨摹開始。


在他的鼓勵下,我不局限於臨摹那些詭異扭曲的畫,開始模仿梵高的作品。


「你要讓你的畫筆充滿希望和愛。」他這麼和我說。


我畫了一次又一次。


可始終畫不出來那種飽含生命的感動。


直到某天的下午,我看著熱烈而燦爛的太陽,開始蘸取金黃色的顏料,臨摹梵高的向日葵。


畫筆落到白紙上,在起落的動作間,我猛然想起那天晚上,熟悉的筆觸和筆畫走向——


那是一朵向日葵。


在西方,向日葵的花語是:克制的、沒有說出口、長久而沉默的愛。


意思是,我永遠隻屬於你,不用質疑我對你的愛。


心口猛地一顫。


我的眼淚忽然掉了下來。


我想起了那個孤寂的夜晚,少年借著醉意小心翼翼地試探:


「還會回來嗎?」


為什麼想要我回來呢?


這個如此明顯的、昭然若揭的答案,卻被我忽略和逃避。


眼淚接二連三地落了下來。


畫紙上的金色顏料被暈染開。


在我以為自己驕縱惡劣的日子裡,曾經有一個少年,熾熱而真誠地愛著我。


我以為我腐敗不堪,我也曾固執地以為這個世界上不會有人在認識到真正的我後還喜歡我。


可雨夜裡那個呼吸交纏的吻。


深夜裡那張替我披上的毯子。


畫室裡一次又一次的親密無間的擁抱。


還有在我不知道的時候,少年無數次地看向我的眼神,克制、隱晦,又熾熱。


都指向了一個答案。


心口泛起細細密密的疼痛。


我想起了那天晚上,那個帶了些醉意的吻,滾燙又小心地落在我的後背上。


那聲低啞的、自欺欺人的喃喃自語:


「還會回來的吧。」


寂寥無人的夜色裡,少年的愛意熾熱又赤誠,洶湧得能將人淹沒。


可我卻遲鈍地沒感受到。


眼淚越擦越掉,模糊了視線。


老師走了下來,關切地問我怎麼了。


我咬著唇,拼命地搖頭。


眼淚卻掉得更兇。


我不知道自己怎麼了。


為什麼會哭呢。


明明我很久沒哭過了的。


宋淮安。


剛剛念起這個名字,心口就被鋪天蓋地的情緒淹沒。


23


我甚至隻來得及和老師說了聲抱歉,就匆匆地跑出了教室。


舊手機丟在我的抽屜裡,已經落了灰。


充電開機後。


我看見了短信右上角 99+的小紅點。


從他高考結束,到大學畢業,整整四年,一千多條短信。


即使沒有任何回應。


他也在執著地堅持著。


最近的一條,是三天前:


【南音,我很想你。】


一直壓抑著的哽咽,終於在這一刻瀕臨崩潰。


我抱著手機,哭出聲來。


午後的陽光溫暖又幹燥。


不斷地有抱著書和電腦的青年男女走過,並往這邊側目。


窗外的那一小叢向日葵正隨著風微微搖曳,金黃色的花瓣綻放得熱烈又燦爛。


24


我一夜沒睡,從四年前的夏天開始,翻著整整一千多條的短信。


每一條的內容幾乎都很短。


【外面的月亮很圓,我猜這個點你還在畫畫。


【校門外你最喜歡的那家餃子店關門了,我去偷學了點手藝,不知道做出來的味道像不像。


【九月還是很熱。


【在宿舍樓下遇到了一隻傲嬌的貓,我覺得很像你。


【夏天好像要結束了,南音。】


一字一句,都是關於我。


我從這些簡短的文字裡, 仿佛能窺見少年熾熱的愛意和深沉的思念。


外面的夜色深沉。


我紅著眼眶,吸吸鼻子,一條條地往下看。


我從他的短信裡知道了他的高考成績,知道了他暑假打工的經歷, 知道了他的大學, 知道了他樓下的貓咪, 知道了他和藹的教授,知道他參加各種大賽,拿下了數不清的獎……


他用這種方式讓我參與他的四年,見證著他從青澀走向成熟。


四年時間能改變很多東西。


唯一不變的,是字裡行間的情感,隨著時間的推移愈加濃烈。


他在等一個不會回來的人。


即使沒有答復, 也義無反顧。


而姜甜,則在高考結束的那天徹底地消失了。


她的攻略,從一開始就注定失敗。


25


可能所有的事都有天意。


我的老師正好計劃去旅遊,目的地是我闊別多年的城市。


他問我有沒有興趣同行。


盡管我還沒有做好見宋淮安的準備,但在當時的情形下,我還是鬼使神差地點了點頭。


十月的秋意很濃。


我去了他的大學,沿著他走過的校道走走停停,古典紅色的教學樓,水珠四濺的噴泉,湖邊的長椅,一個長廊的校史……


道路上是蕭瑟的秋風和匆匆的行人。


我把臉埋在圍巾裡慢慢地走。


在男生宿舍的樓後, 我看見了那隻通體雪白的小貓咪。


圓眼睛, 小腦袋,渾身毛茸茸,見我來了也不躲。


舒服地躺在金黃色的落葉上, 翻著肚皮讓我摸。


我暗自腹誹, 真懶啊。


明明和我一點也不像。


我漫不經心地玩著它的爪子, 聽見了後面幾個男生的交談聲。


像是在聊著創業的事情。


其中有一個人話比較少, 隻偶爾「嗯」上兩聲,聲線帶著熟悉的低沉。


突然有一人注意到了我這邊。


「诶, 宋哥,你那小貓咪居然給別人碰了诶!」


另一個附和道:「怪不得平時都對我們愛答不理,原來是喜歡漂亮姐姐, 真可惡!」


我站起身來,下意識地轉身。


寬松的白 T 勾勒出清瘦修長的身形,從領口可以看到裡面緊致的腰腹。


「【這」他的眉眼間褪去了青澀,脖頸線條流暢, 喉結凸出明顯,肩寬腿長, 身形挺拔。


漸漸地, 他瞳孔的顏色深邃了下去。


這一瞬間。


路過的風聲、人聲統統地聽不見。


漫天金黃色的落葉裡。


隻有彼此震耳欲聾的心跳聲。


「好久不見, 宋淮安。」我深呼吸,扯掉了圍巾,露出笑意盈盈的臉。


下一秒。


我就落入了一個炙熱而堅硬的懷抱。


「南音。」他的聲音又啞又顫。


埋在我脖頸間的人一遍遍地深呼吸著, 手臂收緊,眷戀地聞著我身上的味道。


年少時曾經呼吸纏繞的人,久別重逢時,身體感知比心理更為敏感。


我緊緊地回抱住了他。


金黃色的銀杏葉從樹梢飄落, 旋舞著落到了地上。


這份厚重的感情,終於在這個秋天,迎來了少年日夜期盼的結局。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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