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安縮在我的懷裡,「媽媽,你的眼睛為什麼紅了?」
我沒作答,隻是將安安舉的很高,「安安,看看周叔叔,記住他的樣子。」
安安不解,「為什麼?他總惹你哭,安安不喜歡他。」
「因為......」
因為這個總是惹媽媽流淚的混蛋,就是你朝思夜想的爸爸呀!
這次分別,將是永別。
即便未來在世界的盡頭重逢,也無法再圓滿。
周京和走後,我把小院重新翻整了一通。
滿園的紫色薰衣草除掉,換上了新的花種。
安安問:「媽媽,為什麼不種薰衣草了,這不是你最喜歡的花嗎?」
我擦了擦額頭的汗,為剛埋入土裡的花種澆水施肥。
「不再是了。」
小院修整好,我又拿出了一個箱子。
裡面裝的是周京和的東西。
其實也不多,那時候我們很窮,什麼都買不起。
能留作念想的,也隻有一件背後印著「永旭超市」的 T 恤和一條銀質的項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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項鏈是他送我的生日禮物。
上面套著一個水滴形狀的墜子,撥開旁邊的旋鈕,蓋子彈開,裡面是一張我和他的合照。
那時候我們二十歲。
以為相愛能破除萬難。
以為相愛就不會分開。
誰知道,分開我們的,不是死別,而是遺忘。
我一直以來視為精神支柱,編織成神話一般的愛情。
是一場名為「遺忘」的騙局。
我喝了酒,大醉一場。
醒來的時候,安安拿著那條項鏈,紅著眼睛道:「你說這是爸爸留給你的項鏈,可上面的照片分明就是你和周叔叔的合影,周叔叔就是安安的爸爸,對不對?」
我霎時清醒。
旁邊的鏡子映著安安小小的身影。
與周京和如出一轍的眼睛噙滿了眼淚。
我跪著爬過去,想要去擦她的眼淚。
卻怎麼擦也擦不盡。
「安安......」
她向後退了一步,委屈的嚎啕大哭。
「安安明明有媽媽,為什麼爸爸要娶別的阿姨?」
「你以前總說爸爸最愛我,可他為什麼從來沒有抱過我,親過我?」
「是因為我不乖嗎?因為我吃飯的時候總會把米飯掉在桌子上,他才不喜歡我嗎?」
「我會努力改正的,我不會再掉米飯了。」
「我還會自己穿衣服,穿鞋子,還會背很多很多的古詩。」
「我會很討人喜歡的,媽媽,你讓他回來好不好?」
「我保證再也不兇他了!」
「安安,不是這樣的。」
「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我將她摟在懷裡,不知道該如何解釋,隻能哭著道歉。
我該怎麼跟她說。
她心裡偉岸神聖,比奧特曼還厲害的父親。
根本就不知道這世界有她的存在。
自那之後,安安一改往日的活潑,變得安靜起來。
一個星期後的某天,她突然就失蹤了。
與她一起不見的,還有抽屜裡的零錢和她的小熊書包。
我找遍了村子,也沒有找到她的人。
我報了警,最後在村口車站的監控錄像裡看見了她的影子。
她小小一隻,混在人群裡,上了村子裡唯一一輛通往火車站的長途汽車。
村長對我道,她失蹤那天,曾向他問過周京和的住址。
我如遭晴天霹靂,趕緊趕往火車站。
神啊!
安安隻有四歲。
如果她遇到壞人,出了什麼意外,我真的會活不下去。
命運奪走了我的愛人。
請不要讓我再失去女兒。
到了火車站,我和村子裡的三個年輕人分頭行動尋找。
火車站的民警也加入了尋找行列。
最後發現,她跟在一對年輕夫婦的後面上了一列直達京城的列車。
小車站管理松懈,誰也沒有發現她沒大人陪同。
而這個時間,她應該已經到了。
我們又急忙趕往京城。
可到了那裡,熙來人往,找了一天一夜也沒有消息。
我強撐著身體,告誡自己不能崩潰。
然後跟村長要了周京和的聯系方式。
他家在京城有權有勢,或許能夠幫上忙。
可打過去數次,都沒人接通。
我不死心,仍舊一遍又一遍的打著。
終於最後一次,手機那頭傳來接通的聲音。
我急忙道:「周京和,安安不見了,她可能來京城找你了,你能不能......」
「你找京和啊?今天是他結婚的日子,不太方便接電話,你有事還是晚點說吧。」
「求求你,我真的有很緊急的事找他!」
那邊的人不耐道:「你聽不懂人話嗎?你有天大的事,也不能在人家結婚的這天找人家辦事啊!而且京和的親朋好友都在參加婚宴,你哪位啊你?」
「我......」
那邊傳來掛斷電話的聲音。
我再打過去,已經關機了。
那一瞬,積壓在心中五年的悲痛與絕望。
像洶湧的浪潮一樣襲來。
痛的我整個人失去了知覺。
村裡的人遞來面包和水,「江嫵,先吃點東西,別把自己搞垮了。」
我木然的接過,大口大口塞進嘴裡,連將眼淚一同咽進去。
不斷告訴自己。
我不能倒下。
我一定要找到我的女兒。
三日後,警方破獲一起兒童拐賣案。
被解救的兒童中,就有安安。
我見到她的時候,她滿身汙穢,身體上多處擦傷,發著高燒昏迷不醒。
我將小小一團緊緊摟在懷裡,趕往附近的醫院救治。
直到她被送進治療室。
我才靠在走廊的牆壁上崩潰的放聲大哭。
這時,周京和的電話打過來。
他道:「抱歉江嫵,我忙完婚禮,才聽保管我手機的朋友說安安不見了,她現在怎麼樣了,找到了嗎?」
眼前的視線被淚水衝刷到模糊。
我咽下口腔裡的血腥沫道:「她差點被人販子拐走,現在還躺在醫院裡昏迷不醒。」
「什麼?」
我嘲弄一笑,心底升起一抹無力和恨。
「周京和,我有時候真的很羨慕你,把痛苦留給別人,自己卻什麼都不記得。」
話罷,也不等他反應,掛了電話,將他拉進了黑名單。
一個小時後。
醫生叫我去辦公室。
「你女兒身體上的外傷不嚴重,修養幾日就會好。但是紅細胞和血小板的數量遠低於人體正常值,我們初步懷疑是白血病,還需要做進一步檢查。」
醫生的話猶如晴天霹靂。
我身子一軟,差一點就要站不住。
村裡的人及時扶住我。
「江嫵,還隻是初步懷疑,你先別嚇唬自己,先帶著安安去做詳細檢查。」
我急忙點頭。
對,還隻是初步懷疑。
安安那麼可愛活潑,怎麼會得這樣的病呢?
可一天後,醫院下達的診斷書卻擊碎了我最後的幻想。
是兒童急性白血病。
我拿著檢查報告,整個人愣在原地,連呼吸都如凌遲般鈍痛。
聲音艱難的從嗓子裡擠出來,「這不是真的對不對?一定是誤診!我要帶安安轉院,我要去別醫院治療,我不信我女兒會得這種病!」
醫生早已對家屬的崩潰瘋魔司空見慣,隻是平靜道:「我們這裡已經是全國治療兒童白血病最好的醫院了。」頓了頓又提醒道:「還是盡早通知其他親屬吧,早做配型,就多一分治愈的可能。」
我閉上眼睛,發出悲愴的哭吼。
我不懂。
為什麼偏偏是我女兒。
我已經什麼都沒有了。
沒有父母,沒有愛人。
我隻有一個她。
在這世間與我血脈相連,是唯一支撐我活下去的動力。
就連一個小小的她,老天爺都要和我爭!
為什麼?
憑什麼?
我到底做了什麼十惡不赦的事,老天爺要這樣懲罰我?
7
我帶著安安輾轉各大醫院。
得到的診斷結果都是一樣。
最終,我們還是回到了原本的那家醫院。
我做了配型,不成功。
眼見著安安日漸消瘦,被病魔折磨的不成樣子。
我拿出手機將黑名單裡的周京和拉了回來。
電話打過去,卻成了空號。
不得已,我帶著安安去了周家的老宅。
那裡的佣人和管家都認得我,他們也知道那裡的主人不歡迎我,所以誰都不肯替我通報一聲。
我們就在那裡站了一天。
直到天完全黑下。
周母才讓管家打開了大門。
雍容華貴的美婦人,一如五年前傲睨自若。
她坐在沙發上,慢條斯理的飲茶,聲音極淡,「江小姐,有何貴幹?」
我開門見山道:「阿姨,我想見見周京和。」
「見京和做什麼?你還不知道嗎,他已經結婚了。與一個家世相貌都匹配的女孩子,我和京和的爸爸很滿意這門婚事,京和也非常喜歡她。」
說完,精明凌厲的雙眼攝住我,「都已經五年過去了,難道你還不死心?還做著你們能相守一輩子的美夢?」
我搖頭否認,「我現在對他沒有任何想法,我這次來,是為了救我和周京和的女兒。」
說完,我將輪椅推正,摘下安安的口罩,讓她的臉正對著周母。
「我們有一個四歲的女兒,她得了急性白血病,需要親屬配型移植骨髓,我已經配型過了,不合格。所以,我懇請您,讓周京和去做一個配型,如果可以,也請您和叔叔去做一次配型。」
周母微微一愣,又冷笑一聲,「哪裡來的野種,這又是你耍的什麼手段?」
我捏緊了拳頭,極力克制住憤怒,「她和周京和長得很像,是不是他的孩子,您這個做母親的,一眼就能認出來。我們也可以去做親子鑑定......」
誰知周母連一眼都沒有看安安,就直接打斷了我的話,「是與不是,我都不會讓京和去做這件事的,我和京和的爸爸更不可能。」
我不可置信的看著她,上前一步,激動道:「為什麼?她是周京和的女兒,也是您的孫女,是你們周家的血脈,您難道要眼睜睜的看著她去死?」
周母拿出手絹,輕輕擦拭著飲過茶的嘴角。
相較於我的崩潰失態,她顯得無比平靜。
「我兒媳婦已經懷孕了,是個男孩。我們周家重視血脈,但也不缺血脈,更不缺你這種低劣基因生出來的血脈。」
一口血氣堵在喉嚨。
我憤怒的與她對視。
這時,輪椅上的安安突然咳嗽一聲,血從鼻子裡流了出來。
我趕緊掏出紙巾為她擦拭。
擦了許久,血才止住。
她虛弱的開口,「媽媽,奶奶是不是不歡迎我來?」
我痛苦至極,起身朝著四周大聲吼道:「周京和,周京和,你出來!!!」
「安安生病了,她是你女兒,你不能見死不救!!!」
「別喊了,京和不住這兒,他現在正在國外和他的妻子度蜜月。」
話音落下。
我整個人仿佛被抽幹了所有的力氣。
所有悲痛的情緒積壓在胸口,形成一道錐心的利刃,將我刺的鮮血淋漓。
周母繼續道:「他非常愛她。當年京和在戰場上受了槍傷,雖然撿了一條命回來,但卻留下了非常嚴重的創傷後應激障礙。他失眠,絕食,崩潰,甚至數度自殘,是他的妻子陪著他走過了那一段最煎熬的日子。」
「在他心裡,她就是他的光,是他的新生和救贖。」
「你說你愛京和,可你又為他做了什麼?」
「你隻會給他找麻煩,讓他陷入危險。」
「他好不容易遺忘了過去的時光,重新振作起來,還建立了美滿的家庭,有了自己的孩子。你要重新把他拉入地獄嗎?」
我閉上眼睛,久不能言語。
周母填了一張支票給我,「你現在應該很需要錢吧。不管這個孩子是不是京和的,這都是我的一點心意。我希望你的女兒早日恢復健康,同時,我也希望你,不要再來打擾我的兒子了。」
我看著周母手中的支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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