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趙明琛難得踏入了昭雲宮。
我心裡暗道稀客,不得不硬著頭皮服侍他。
他飲了一口桂花烏龍茶,忽而不經意間問我:
「聽聞你在晨昏定省的時候,當眾訓斥了柔昭?」
我心思百轉,面上露出一個柔柔的笑。
繞到趙明琛身後,替他捏起了肩膀。
「皇上,其實臣妾原本不想說她的。」
「隻是,她說皇上許久沒踏入臣妾宮中,臣妾有些羞愧,才會被她氣到的……」
趙明琛挑了挑眉。
「你很在意朕?」
我一邊在腦中快速回想著,從前寥寥幾次看到的嫡姐同他的相處方式。
一邊羞羞答答地低下了頭:
「其實,年少時,皇上那時還是臣妾的姐夫,曾親臨幾次沈府。」
「臣妾那時就極為仰慕皇上了,隻是礙於皇上同姐姐情深意重,一直埋在心裡……」
他忽然猛地一把攬過我的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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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驚呼一聲,順勢坐在了他的膝上。
「你那時為何不同朕說?」
「朕納你為妃,也不是什麼難事。」
他這副模樣,倒讓我覺得有些好笑。
不過兩三月前,他還緊緊握著沈錦歡的手,含情脈脈地望著病容殘損的她。
甚至於為了她的一番汙蔑之詞,要置我於死地。
現下,他卻執起了我的手,同我說他也可以笑納我。
男人,真是可笑啊。
趙明琛抱起我,往床上走去。
他這回動作輕柔。
這第二回,比第一回痛苦少了些。
隻不過,不得不侍奉厭惡之人,終歸是令人心酸的。
翌日,趙明琛走後,我命深秋清理了那盞桂花烏龍茶。
「裡頭放了什麼,可千萬不能讓人知曉了。」
我望著那深色的茶水,勾起唇角。
害人的東西,一次加一點。
慢慢地,水滴石穿之下,就能讓人萬劫不復了。
我很快就不用捏著鼻子侍奉趙明琛了。
15
「阿修,你是太子,這些軍政之事,你是必須要熟知的!」
趙玉棠正指導趙承修的功課。
趙承修畢竟年幼,「哇」地一聲哭了起來。
「阿姐,我不想學……」
我自侍女手中接過甜牛乳,走進殿內:
「怎麼了?」
「母後。」
二人給我行禮。
趙承修眼巴巴地盯著我手中的甜牛乳。
「母後,可以喝嗎?」
我笑眯眯道:
「就是端進來給你們喝的呀。」
趙玉棠對我客氣地笑笑:
「不用了,母後。」
比起趙承修,她年歲更大,對我仿佛更有戒備之心。
「阿修今天的功課還沒習完,不能讓他分神。」
「阿姐!」
趙承修滿臉不願。
「不過是喝個牛乳而已,這都不許了嗎?」
我對趙承修安撫地笑笑。
順從地對趙玉棠道:
「那我端出去了。」
我走到殿外,聽見裡頭傳來姐弟二人不滿的爭辯聲。
我唇角微勾。
等到趙承修磕磕絆絆地記完了所有功課,已經是子時了。
趙玉棠送了他回房休息。
他一路上都撇著頭,不肯理會趙玉棠。
等趙玉棠走後,我端著牛乳走進他房內。
「阿修,快喝吧。」
我笑眯眯地摸了摸他的臉。
「母後特意叫人去御膳房取的,還熱乎著呢。」
「多謝母後!」
他十分愉悅地飲完了那兩杯牛乳。
一張小臉皺成一團:
「阿姐真是太壞了,一天天盯著我學那勞什子功課,稍有不熟便冷下臉,還不讓我休息,一點都沒有母後疼我。」
他不忿地嘟囔道:
「我白天在上書房已經夠累了,回了宮可不得休息?」
我撫了撫他的腦袋。
「阿修,你是太子,以後也會有很多臣子幫你。」
「要是你什麼都得會,要那幫臣子幹嘛?你阿姐也是,將你逼得太緊了些。」
「我們阿修,今年才六歲呢。」
他睜大雙眼,忽然往我懷裡一靠,十分親昵。
「母後對我真好。」
我在他耳邊,意有所指道:
「以後阿修不想學,就不學。」
「誰也不能逼迫我們太子殿下。」
趙承修親昵地挽住了我的手。
我想起趙玉棠方才看我那帶著戒備的模樣。
腦中忽然浮現出,她在鳳儀宮縱完火之後,站在我面前的模樣。
我將要離開時,她湊在我耳邊,輕輕說了一句。
「可惜呀,要是主殿也跟著燒了,將你燒死在裡面就好了。」
「也好報我母後,受你詛咒而死之仇。」
我的心中大駭。
一直走出好遠,腦子中還盤旋著她方才那番話。
沈錦歡死前發生的事,趙明琛為了沈家聲譽著想,是封鎖了消息的。
她竟然知道並信了她母後死前指證我那番話。
並且,她想要我死。
就算後來,她收斂了鋒芒,恭敬地喚我母後。
也掩蓋不了她眼底微微的恨意和殺意。
懷中的趙承修已經漸漸睡去。
我的眼神卻變得凝重。
趙玉棠,留不得。
16
風平浪靜地過了五年。
趙明琛漸漸習慣了我的存在。
後宮的眾位妃嫔也漸漸熄了不安分的心思,以我為尊。
從前在府中,我斂盡鋒芒,在嫡母和嫡姐的威壓下做一個謹小慎微的庶女。
但沈府無人知道,我曾將自己埋在深深的小院裡苦練琴藝,直到練得手指頭出了血。
女子不能上學堂,我便偷偷潛入沈府書房,偷出父親的數十冊藏書閱讀。
我漸漸將我的才能展現在趙明琛面前後。
他驚喜地發現,我竟在許多方面勝於沈錦歡。
他似是忘記了他從前怎樣嫌惡我,對我日漸寵愛。
有時,甚至政務上有所不決時,也會問我的提議。
趙承修也同我日漸親近。
隻因我替他打了不少掩護,讓他逃過趙玉棠的眼,不必做那些惱人的功課。
上書房太傅布置的課業,我也幫他對付了不少。
他得以有了更多時間呼朋喚友地去打馬球,抑或是鬥蛐蛐。
五年時間一晃而過,趙玉棠已經及笄,出落成了一個風華萬千的公主。
我為她請了嚴師,讓她也能同皇子一樣得到教授。
她對我倒是感激不已。
也少了些時日,管束她頑劣的弟弟。
我授意她的老師,多教授她何為大義。
於是在她十五歲生辰過了四個月之後,我多年的籌謀終於得到了報答。
突厥入侵趙國。
趙明琛在軍事上一向持懷柔政策,趙國已經許久沒有打過仗。
所以,突厥極為容易便連下趙國五城。
趙明琛慌慌張張地遣人去和談。
那使者卻大言不慚,問他要銀子,要珍寶,要城池。
還要嫡親的公主。
「不可能!朕僅一位公主,還是先皇後所出,朕絕無可能讓她去和親!」
趙明琛神色激動。
那突厥使者獰笑一聲。
「趙國陛下,還是想清楚再回話吧。」
「我們皇帝陛下的脾氣可不太好。」
趙明琛正欲痛斥那使者。
趙玉棠卻已經在我鼓勵的目光下,提起裙擺,施施然走出。
「兒臣身為公主,受百姓供奉,願前往突厥和親。」
「隻求突厥陛下能履約停戰。」
17
趙明琛萬般不願,可趙玉棠卻十分堅決。
就連趙承修都十分贊成她的決定。
敲定了由趙玉棠去和親後,他竟暗暗松了一口氣。
對趙玉棠竟毫無留戀之意。
我輕笑一聲。
這麼多年,有意無意的「挑撥離間」之計,效果極佳。
趙明琛依依不舍地送別了趙玉棠。
可趙玉棠和親的車轎還沒走多遠,他竟傷心過度,暈厥了過去。
太醫為他診脈後,神色凝重。
「皇上脈象空虛,怕是,怕是……」
他為了委婉些,隻得硬著頭皮道:
「要和先皇後一樣了。」
我心中會意,故作哀戚地讓那太醫退下。
18
趙明琛昏迷了三日,再醒來時,嚷嚷著餓。
渾身上下,卻是綿軟無力。
連手都舉不起來。
我將粥一勺勺吹涼,喂進他的嘴裡。
他伸出手來,握住我的衣袖。
「阿容,這些年,多謝你陪著朕。」
「朕隻恨,沒有早些與你相知。」
他皺了皺眉,似是想到了不愉快的事。
「錦歡當年說的那事,是她病糊塗了。」
「若是在佛前詛咒有用,朕必然日日詛咒突厥滅國,玉棠早就不必和親了。」
「朕當年,怎麼就信了,還那樣對你……」
我舉著勺子的手一頓。
「是啊,皇上怎麼就信了。」
「你可知,大婚那夜後,臣妾做了多少噩夢?」
「當年那匕首停在臣妾脖頸前僅一寸,臣妾又曾慶幸自己未曾死於皇上手中?」
我看著趙明琛逐漸愕然的神情。
冷笑著,將那碗熱粥直直打翻在他身上。
他猛然被燙到,不由呼出聲來。
「來人,來人!」
「皇上,殿外沒有人,臣妾說要靜靜同您呆著, 將他們全部支走了。」
我取來帕子,慢條斯理地替他擦拭著身上的白粥。
卻故意將那粥抹開, 燙到他身上更多地方。
他猛地瞪大眼睛。
「沈……沈雲容, 原來你一直恨著朕。」
「是啊。」
我輕笑一聲。
「皇上可知道,為何臣妾入宮之後,宮中再無子嗣出生?」
「你可知道,你每回來我房中,飲的那桂花烏龍茶裡放了什麼?」
我嘲諷地盯著他。
那桂花烏龍茶的味道極重。
恰恰能掩蓋我在裡頭加的毒物的味道。
隻是, 那毒物我每一回加的並不多。
他今日身子垮了。
便是拜那積少成多的毒物所賜。
看著他扭動著身軀, 無助地喊著「來人」。
「賤人,毒婦!」
我笑著替他蓋好被子。
充滿善意地提醒他:
「皇上, 急火攻心,毒性可是會加重的哦。」
19
趙明琛彌留之際,我抓著他的手,在傳位聖旨上按下了手印。
那聖旨上,除了傳位於太子趙承修, 還有囑太後垂簾聽政, 沈丞相等老臣輔政。
走出長明宮, 趙承修急切地抓住我的手:
「母後,父皇,父皇他怎麼樣了?」
我告訴他實情。
他登時便紅了眼眶:
「可,可我還沒有準備好做皇上。」
我笑著撫了撫他的頭。
「從前課業, 母後都會幫你。」
「就算你登基了, 母後還能不幫你不成?」
他歡呼了一聲。
「母後真好!」
沒有人管著他之後,他便更能全身心地修煉他的馬球技術了。
在我的刻意「放水」之下,他對政事、軍事一竅不通。
簡直是個草包。
我專心做起了垂簾太後。
這些年, 靠著趙承修。
我早已將這些事摸了個透。
我對趙承修說,他隻管專心去玩他的馬球。
朝堂上, 一切有我。
20
趙承修登基五年後,忽然下令傳位於我。
朝野上掀起了狂風巨浪。
我一一用了這些年積攢的勢力擺平。
好不容易消停一陣,父親卻闖入宮中, 梗著脖子質問我:
「沈雲容,你當年問我要那毒藥時, 隻說趙明琛死後,你扶持承修登基,沈家作為外戚, 定能權傾朝野。」
「怎麼眼下, 竟成了你自己要稱帝了?」
他說著說著,厲聲大喝:
「沈雲容,沈家歷代忠君愛國,你這個不忠不孝之女!」
「你遲早會遭天譴的!」
我把玩手中的玉璽, 諷刺地笑了。
「把趙國交給趙承修,我才要遭天譴呢。」
「來人,將沈丞相請出去吧。」
「是, 陛下。」
送走不住喊叫的父親後, 我坐在了龍椅上。
那是本屬於趙明琛的。
可現下屬於我了。
我微微一笑。
嫡姐死之前, 刻意算計我一把。
她一定會以為,我一入宮便會被趙明琛厭棄,空有皇後的名頭, 最後下場悽慘吧?
不知她看到現下的場景——
她最愛的趙明琛英年早逝。
眼下,她正躺在內殿的床上。
「【畢」她寄予厚望的兒子趙承修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草包。
會作何感想呢?
我冷冷地扯起嘴角。
我本來是想好好做一個賢惠的繼後的。
隻可惜,她死前的算計將我推入了絕境。
那我也隻能用算計回敬她了。
畢竟,活人是鬥不過死人的。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