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十八歲生日那天，我爸送我一件禮物。

我滿心歡喜打開一看，是一本厚厚的《中華人民共和國憲法》。

我爸甩出一句話：「好好學一下，以後別犯法！」

後來，弟弟生日前兩個月，我媽就時不時提醒我：「你弟弟快生日了，想好送什麼了嗎？」

我語氣冰冷：「放心，我早就準備好了。」

1

我已經好幾年沒有過生日了。

今年不太一樣，我的生日恰逢高考，我爸媽便說要給我準備一份禮物。

我滿心歡喜，心裡想著，爸媽終歸還是在乎我的。

也許，前幾年，爸媽是真的太忙了，才把我的生日忘了的吧！

我認真想了好久，提出想要一臺電腦，要上大學了，學習寫作業什麼的，肯定需要用的。

我還特意搜索了一下，蘋果的要萬把塊，國產的隻需要三四千，用來應付日常學習肯定沒有問題。

我把截圖發給爸爸，說想要這一臺，上大學就夠了，至於其他的手機、日用品、衣服什麼的，我自己會想辦法。

我爸沒有回我的信息，過了好久，才回我，弟弟馬上也要中考了，讓我考完試早點回家，輔導弟弟功課。

我順從地回了個好。

接下去的好幾天，我都滿心期待：我終於也可以擁有自己的電腦了，到時候查分數、填志願，就不用在這臺不流暢的手機上操作了。

Advertisement

我還去網上看了很多電腦配件，什麼電腦包、貼紙，還有耳機、升降臺，最後，我挑了一款我喜歡的動漫貼紙買了。

終於，高考結束了，回到家中，沒有想象中的關心，還有豐盛的晚餐。

家裡頭空落落的，弟弟在房裡復習功課，媽媽在陪他，爸爸則在公司加班。

不過，這場景，我也是再熟悉不過了。

我撸起袖子，去廚房開始做飯。

可能是切菜的聲音太大了，我媽把頭伸出房間罵我：「顧櫻！你幹什麼呢？！輕點兒好不好！弟弟在做題呢！」

我連忙把聲音放輕，小心翼翼地做了四菜一湯。

等我把菜端到桌上時，爸爸正好也回來了。

他皺起眉頭問：「做這麼多菜幹啥？不是說好了出去吃嗎？！」

2

我媽和弟弟終於從房間出來了，我媽看到桌上那盤紅燒排骨，開始罵我：「哎呀！這是我給家豪專門買的黑豬肉！專門煲湯用的！你怎麼把它給紅燒了啊！」

弟弟則圍著桌子轉了一圈，嘖嘖嘖地搖頭：

「我知道！我姐肯定是看了網上別人發的！什麼高考結束了，要好好獎勵自己！媽，姐一天天不學好，就知道和別人攀比！」

說著，他拎起一大塊排骨，津津有味地吃了起來。

我媽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快把菜放冰箱！留著明天吃！今天晚上，我和你爸爸要帶家豪去吃海鮮！」

我心裡一陣難受，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

我爸推我：「還不快走！怎麼，還要我們低三下四地請你啊？！」

我趕緊把眼淚憋了回去。

我爸媽就是這樣，對我說話從不顧及我的感受，我以前鄭重其事地和他們聊起過，我媽說照顧兩個娃太累了，叫我別多想。

我爸則是說工作壓力太大，有時候顧不上那麼多，我是姐姐，應該心胸更寬廣一些，別這樣斤斤計較。

我心想，或許，真的如他們所說吧！

到了飯店，弟弟挑了好幾樣海鮮，什麼澳龍、大螃蟹，滿滿當當地擺了一桌子。

我爸舉起酒杯，說大家來幹一杯。

他問弟弟：「家豪，知道我們今天來慶祝什麼的嗎？」

我握緊了酒杯，心裡有了些欣慰。

阿爸媽媽終究還是沒有忘了我的生日。

我也給自己倒了一杯酒，剛想舉杯謝謝爸爸，可下一秒，弟弟卻特別大聲地說：「我知道！慶祝我編程課外班畢業了！」

我媽露出開心的笑，摸了摸弟弟的頭：「是啊！我們家豪厲害了！都能自己寫程序了！」

弟弟順勢賣乖：「媽媽，那什麼時候給我買電腦啊？！我要蘋果的！最新的那個！我們班好多同學都用的那個……」

爸爸忙不迭給他夾菜：「好好好，我已經給你下單了！快！多吃點兒！馬上就要中考了……」

他們歡聲笑語，留下我一個人舉著杯子，愣在半空。

我食不知味，匆匆吃了幾口，便停了筷子。

我媽大概是看出來我有些不對勁，有些不自在地問我：「對了，小櫻，你今天考得怎麼樣？考個本科應該沒問題吧？」

我趕緊放下筷子，欣喜地說：「我感覺發揮算是正常，如果最後一道大題沒有做錯的話，我的分數應該夠那個南方大學……」

弟弟卻突然打斷我：「媽！她要上南方大學啊！你不是說，上大學不讓她出省嗎？這樣以後還怎麼照顧家裡啊……」

我媽連忙往他嘴裡塞了一塊蟹肉，然後悻悻地和我解釋：「別聽你弟弟瞎說，不過小櫻啊，你確實還是別出省了，那麼老遠的，我們也不放心啊！」

我忍不住反駁：「不是的媽……」

我爸把筷子重重一摔：「這才考完！你媽的話都不聽了！

「看自己馬上成年了，翅膀硬了是吧？！

「我告訴你！南方大學！你想都別想！你就在我們省會讀個師範！以後好嫁人！」

我的眼淚直打轉：「爸！我努力讀書不是為了好嫁人……」

我爸更生氣了，他指著弟弟問我：「不然呢？你以為你可以像你弟弟一樣，一直留在家裡？！我們把你養這麼大，可不是為了看你忤逆我們的！」

說完，他從包裡掏出一本書，扔到了我的面前，「本來想著明天你生日再給你的！現在看來得讓你提前好好看看！」

我低頭一看，是一本嶄新的《中華人民共和國憲法》。

我咬著牙問：「這是……」

「你不是一直怨我不給你過生日嗎？看好了，這就是你今年的生日禮物！

「好好學習一下這本書，看看自己的義務！以後別犯法！」

我爸意味深長地說出這番話，然後若無其事地坐下，繼續吃飯。

我拿著書，不知所措。

「不是……不是答應給我買電腦的嗎？我上大學了肯定要用……」

我媽瞥我一眼：「我們現在手頭緊，隻夠給你弟弟買電腦，他的成績耽誤不得，反正你都考完了……」

「可家裡不是有一臺嗎……」

弟弟生氣地吼我：「那個臺式的我平時怎麼用啊？！顧櫻，你怎麼老和我過不去啊！」

看著沉默不語的媽媽，和依舊怒氣滿臉的爸爸，我終於低下了頭，不作聲地吃了幾口飯，然後先離開了。

3

路上，我反復地在想，我爸到底什麼意思。

是說，明天，我就成年了，他們就再也不會管我了，從今以後，我就要對自己的一言一行負責。

還是說，叫我遵紀守法，千萬別給他們惹事兒……

我想，應該都有吧！

想到這裡，我蹲在路邊哭了起來。

手機突然亮了起來，布滿裂痕的屏幕上，是外公外婆發來的視頻邀請。

我掛了視頻，說外面不方便接電話，他們立刻又發了信息來，要我好好休息，好好放松，過幾天來接我去玩。

我忍不住大聲哭了出來，然後回了一個好。

其實，爸媽以前，對我也是這樣好。

他們會帶我買新裙子，帶我去遊樂場，生日的時候，也會給我買生日蛋糕，還會囑咐店家在上面畫上我喜歡的卡通人物。

可自從生了弟弟，一切都變了。

我再也沒有過過生日。

不僅如此，所有的節日，都與我無關，我露出一絲不滿，我媽就會斥責我不懂事，做了姐姐還那麼計較。

我爸則是把他的工作搬出來：「我辛辛苦苦工作，可不是為了回家聽你爭風吃醋的！你要是懂點事，你媽也不至於這麼累！」

我相信了他們的話，並且從心底裡認為，做姐姐的，就是應該不爭不搶，讓著弟弟，替爸爸媽媽著想。

可現在，手裡這本厚厚的法律書，還有剛剛他們說的話，像針扎一樣，一直在提醒我，他們根本不愛我！

我抹了抹眼淚，把那本書鄭重地裝好獨自一人回了家，打開電腦，又估了一遍自己的分數，然後開始查詢南方大學的各種信息。

既然他們不愛我，還試圖掌控我，那麼我，就更應該堅持自己的決定，早點獨立，這樣，才能有底氣和他們抗爭！

很晚的時候，爸媽和弟弟才回家，我沒有來得及關掉網頁，就被弟弟看到了南方大學四個大字。

他立刻誇張地大叫起來：「爸！媽！姐姐還在看南方大學的歷年分數線呢！」

我媽連忙走過來，生氣地直接拔了電源線。

「你給我聽好了！不許去什麼南方大學！不許出省！你就擱我們這兒師範大學！離家近還便宜！以後就在當地找個好人家！方便照顧家裡……」

她還在絮絮叨叨說個沒完，我直接順從地回答了一句：「放心吧，我不會報南方大學的，我隻是看一下。」

說完，我便回了房間。

我媽在後面嘀咕：「這還差不多……」

成績出來後，我的分數比我估算的還高了十來分，當天晚上，我爸媽便拉著我在電腦面前坐下。

「快！你給我把志願填了！就填那個師範大學！填英語！以後教英語！」

我媽跟著附和：「對對對，教英語，正好回來教家豪！」

弟弟也在旁邊兒喊：「我們學校的英語老師可洋氣了！嫁的都是有錢人！」

他這樣一說，我媽笑得更開心了，一個勁兒地催我趕緊填號碼，選志願。

我一聲不吭，乖巧順從地選擇了本地的師範大學，再選了三個專業，按照他們的要求，分別填了英語、漢語言和思想政治教育。

整個過程，我都沒有露出一絲不滿，隻是提了一個要求：明天想去外公外婆家，在那兒住幾天。

爸媽對我的順從很是滿意，直接就答應了。

第二天，我就去了外公外婆家，他們給我做了一大桌子好吃的，一直問我最近怎麼瘦了。

我笑著說，忙著減肥呢，心裡卻是酸酸的。

這個世界上，最疼我的，應該就是他們了吧！

晚上，我直接去了網吧，再一次輸入密碼和賬號，然後重新修改了高考志願，把第一志願改成了南方大學。

後面的第二、第三志願，也都是離家很遠的外省的大學。

他們隻知道，我聽話地選了師範大學。

可他們不知道，在規定時間內，考生可以修改自己的志願，直到確認為止。

做完這一切，我離開網吧，看著外面湛藍的天，微微搖曳的樹枝，熱浪襲來，心中充滿了希望。

4

沒過多久，錄取結果出來了。

我如願被南方大學第一志願錄取。

通知書寄到了外公外婆家裡。

我一個人關上門，小心翼翼地拆開，然後拿在手裡，看了好久好久。

看著朋友圈裡，同學們都在喜氣洋洋地曬通知書、曬聚餐、曬旅遊，我也想拍一個，分享我的喜悅。

可編輯了好久，我又刪掉了。

他們老兩口出去買菜了，家裡空蕩蕩的，隻有我一個人，暫時，還沒有人分享我的喜悅。

即便如此，我也不覺得孤單。

努力完成夢想，一步步地看著它實現，這已經足以讓我滿足。

可沒過多久，媽媽的電話就打來了。

「通知書收到了嗎？」

「收到了。」

「那就好，好好在家別惹事，給你留的錢你省著點兒花！」